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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皇后之妹在線閱讀 - 第22節

第22節

    人若是閑著,總覺得時間過得太慢,可真到了忙的時候又會有一種時光如梭的緊張感。所以說,時間還真是個磨人的小妖精......

    周清華整理了一下手頭上的事:賑災施粥、準備壽辰、探望即將出嫁的容潔。哦,對了,還要抽空關心一下她自己的婚事,寫信和周涵華討論一下“如何安置災民”以及“古代農業發展”這種高深命題,順便詢問甘薯、玉米這一類抗饑高產作物現在是否已經引入大越等等。

    若是心情不好,就去周芳華的院子里和她說一會兒話,化憤怒為斗志。

    周清華忙得頭昏眼花,甚至有天晚上還夢見自己趴在大學宿舍的書桌上發帖子:樓主穿越回古代了,求經濟農業發展秘籍,急,在線等。

    當然,這種夢是不可能得到答案的,至多不過是重復了一邊白日里的焦急。周清華醒來之后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自己是在做夢。

    摔!這種日子叫人怎么過下去?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從小李氏那邊傳來的消息看,周正聲心中的兩個人選也不算是太差:一個是賀閣老賀誠的嫡長孫,一個是安遠侯的嫡次子。第一個人選的政治涵義自然是不言而喻。至于安遠侯——宮里的方淑妃就是出身安遠侯府。

    不過,聽到這兩個人選之后,周清華還是悄悄地松了口氣。

    自古以來,內閣要么是競爭激烈、人人爭先,要么就是一潭死水跟著首輔瞎混。很顯然,現在的內閣就屬于前者,為了不給政敵言官抓空子,幾位閣老都對家人約束極嚴,賀閣老的嫡長孫沒什么壞名聲估計還過得去,人家能不能看上周清華還要看運氣呢。至于安遠侯的嫡次子,呵呵,能夠做荊王的表嫂好威風?估計周正聲不到萬不得已不會選這個的。

    等到七月二十六的時候,周清華丟開手頭上的事,應邀跑去成王府去陪容潔——七月二十八乃是禮部千挑萬選、皇帝親自敲定的吉日,容潔便是要在那日出嫁。而為了使得寧國公主自宮中出嫁,出嫁前一夜容潔必須要按照慣例呆在宮中。所以,這一日也是周清華能夠陪伴她的最后時間了。

    夜里,周清華陪著容潔一起去拜見成王妃。

    成王妃周雪靈早已穿好正裝坐在房中等著兩人。她云鬢高高束起,衣飾華貴,神態冷凝,只有眼中卻依稀帶了一絲慈母的憐惜與溫柔。

    周清華正想推開讓這對母女說說貼心話,卻聽見成王妃溫聲道:“清姐兒,你先別走,也留下吧。有些話你也聽一聽?!?/br>
    周清華只好停下腳步,恭恭敬敬的站在一邊,垂首聽著。

    成王妃垂眼看著眼前也穿著正裝、容色灼灼宛若玫瑰盛開的女兒,忽然問道:“阿潔,你可知道你這一嫁,隔著千山萬水,也許此生都不能回歸故土。無論是我還是你父王都再也照拂不到你了?!?/br>
    容潔垂首行禮,語聲淡定:“女兒知道?!?/br>
    燭光搖曳,在紗窗上照出容潔漸長的身子。她身姿纖細卻已經是少女的形貌,褪去年少時的天真稚嫩,此時與成王妃對面而立,看著便是血脈相連的母女,形似神似。

    成王妃用沉默的目光看著女兒,許久才嘆息道:“你長大了?!彼凵裎?,語聲嚴厲起來,“那你可知道,嫁去西漠之后,你要如何行事?”

    容潔長發拂過肩頭,露出那玫瑰般耀眼的容貌,神色一絲不動:“自然是竭力維護兩國安寧,若有差錯,唯死而已?!?/br>
    成王妃卻抬手給了她一個耳光,冷然的目光銳利宛若刀劍:“未知生,何以輕談死?”她看著容潔,一字一句的說道,“死生乃大事。人這一生,最不能輕易說起的就是‘死’字。只有活著,才能有希望、才能改變困局?!?/br>
    她到底是心疼女兒,這一掌下來,力道并不大。容潔面頰微紅卻并沒有太大的事情,只是捂著面頰怔怔的看著成王妃,一雙杏眼瞪得大大的,水潤的惹人憐惜。

    成王妃卻沒理會,徐徐而道:“你嫁的是一國太子,只要他日太子平安登基,你便是一國之母,母儀天下。雖然我們幫不了你很多,但有大越在,他是絕不會慢待與你。你要做的就是安安穩穩的坐在這皇后的位置上。只要你能安穩一日,兩國就能安寧一日,兩國子民都會感激與你?!鳖D了頓,她又低下頭,看著容潔輕聲道,“西漠太子他也是人、是個男人。只要不涉及大越利益,你要做的就是像個真正的妻子一般永遠和他站在同一戰線,共進共退。你要像臣子一般尊重他、像妻子一般喜愛他,卻不能真正去依靠他。你記得:一個女人,她只有先證明了自身的美麗,才能去征服一個男人?!?/br>
    容潔的眼中含了淚水,像是再也無法忽視即將到來的未來,忽然感覺到了那隱藏許久的茫然無措:“可是,若是他想要傷害大越的利益呢?”

    成王妃伸手將女兒摟在懷中,少有的溫柔撫慰:“那么,你就站在他的對面,用你的道理說服他。說服不了就竭力去阻止他?!彼龘崃藫崤畠旱拈L發,聲音帶著少見的溫柔,“你是大越嫁去的公主,這是你永遠丟不了的身份。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只懂得服從的女人是軟弱的,男人永遠不會去正視、尊重她?!?/br>
    容潔輕輕的點了點頭,她像是小時候每次做了錯事就找成王妃撒嬌求情一樣的伏在成王妃的懷中,聲音低低的:“娘,你別擔心我。我會過得很好的?!彼ρ銎鹉?,露出笑容,絢爛如同天邊彩霞,“我長大了,不會再像從前那樣不懂事、惹你生氣了。你以后在家里別總是呆在書房里看書,記得常出去走走,保重自己的身體。吃飯的時候也別挑食,多吃點蔬菜,少吃點rou食。等以后嫂嫂過門,你就可以不用cao心那些煩人的家事了,有時間就和爹爹一起去溫泉莊子休息或是到外邊走走......”

    成王妃一向冷淡的臉上也浮上了一絲無法形容的酸楚,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女兒的烏發,眼眶微紅,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眼見著母女兩人語聲低低的說著事情,周清華默默的給成王妃行了個禮,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順手為她們合上了門。

    抬抬頭,天上的星辰如同一顆顆棋子散落在棋盤里,明亮而沉寂,數千年亦如一日。那一輪皎皎的明月遙遙掛在那邊,好像一個少女不小心拉下的發釵,孤零零、亮閃閃的。

    周清華第一次見到容潔的時候,就想著:這么個如玫瑰般明亮耀目的女孩兒真是好命,上有恩愛的父母、下有能干可靠的同胞兄長,出身高貴、綺年玉貌,天真驕傲的惹人嫉妒。

    只是,并不是所有的玫瑰都開在溫室之中,總有那么一朵是開在荒蕪的土地上,獨自芬芳一片地域。

    周清華仰頭望著夜空,感覺到身側那輕拂而過的微風,忽然笑了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容潔如此,她也如此。每個人的人生本都是一部傳奇,端看你如何去成就。

    像是傻子一般的低頭笑了一會兒,周清華便轉身和丫鬟說道:“我們回去吧?!?/br>
    她已經挑好了自己嫁妝里頭的幾個莊子,準備雇些災民重新裝修一下,順便開墾一些試驗地,讓她試驗一下農作物栽種,找找傳說中那千鈞一發的靈感。對了,她還找了幾個以前做木工的災民,準備先試著做一做自己腦子里面的工具。不管怎么說,她也總算是找到了自己可以做的事。

    有時候想想,生活就是這樣,抬著頭往前走,看到的永遠都是向上的。

    這個時候,遙遠的北疆也有人抬頭去望那靜靜的夜空。只是,他想的事情大概和周清華有些不一樣。

    他處理完成堆的軍務,打發了啰啰嗦嗦的軍師,獨自一人躺在柔軟的草地上,漫不經心的想著事情:比起前世大越戰敗之后的和親,這一次寧國公主和親總算可以擺脫前世的弱勢,不必再在西漠過上那么一段艱難日子。只是,就算現在的他能夠改變戰局、改變勝負,也無法改變和親的結局,真正的大勢發展是無法阻攔的——無論是江州水災為啟火線引發的朝中大地震還是后來那件影響深遠、幾乎改變了大部分人命運的大事?;蛘哒f,他并不想去阻止——并不是擔心牽一發動全身影響了自己對未來的把握,而是因為當今的幾個皇子里面,的確只有荊王能夠擔得起這個大任。

    家國衰敗自此,太需要一個中興的明君了。

    第49章 遠嫁

    寧國公主容潔出嫁的這一日正好是個艷陽日,碧空如洗。無論是西漠派來迎親的人還是大越選出的送親人,都是人數眾多,禮儀周全。那赫赫揚揚、恢弘壯大的架勢使得滿城的人都魚貫而出。

    容潔自坤儀宮而出,松開扶著宮女的手,鄭重其事的俯身向皇帝與皇后行禮。刺金暗紋的長袖及地,烏黑長發垂落,唯有神態莊嚴鄭重。她身上的禮服厚重而華美,珠寶玉石鑲嵌于上,上面又用金線密密的繡著一只展翅騰飛的鳳凰,眼珠是用秘制的絲線繡的,光色流轉間仿佛是鳳凰在凝目遠眺,給人的感覺就是馬上要展翅高飛。

    皇帝看著她怔了怔,眉眼中帶著一種柔和而憐惜的意味,如同一個溫厚的長輩一般的交代道:“前路遙遙,但愿不忘初心?!?/br>
    皇后則是笑著執起她的手,殷殷道:“此去經年,定要保重自身?!彼Z聲柔柔,一雙鳳眼仿若含著萬千的波光,當真如若慈母一般。

    容潔再次垂首而拜,鄭重而認真,輕而堅定的答道:“定不負所望?!彼l上鳳冠上的珠簾子輕輕晃動,發出細碎而清脆的聲音,那絕艷的容光亦是跟著晃了晃,是一種極是動人姿態。

    一禮過后,皇帝和皇后在原地站好,只是以目相望。等在一側的禮儀官適時開口道:“吉時到,請公主上轎?!痹捖暵湎?,樂聲響起,宛若清泉淙淙,林下風過。

    容潔在這樣的樂聲里舉步朝轎子走去,她走得極緩極慢,像是一個逆流而上的人一樣,艱難而堅定。然而,即將進轎的時候,她終于還是忍不住轉身,重新對著臺上的眾人行了個跪拜大禮,所有人都知道她這是對著成王與成王妃的行的禮。成王和成王妃就站在皇帝身側,眼眶泛紅,悲痛之情幾乎難以自抑。

    三叩九拜之后,容潔才重新扶著陪嫁宮女的手入了離宮的轎子,隨著禮儀官叫起,轎子被抬起,儀仗隊伍正式啟行。

    這一日,容潔終于離開了她出生的、生活了十六年的京城,以萬里紅妝、滿城圍觀為背景。

    周清華也在圍觀的人群里面。因為人多擁擠,為了避免被擠散,周家的幾個女兒都坐在一輛馬車上,不僅有周芳華、周雅華便是二房的庶女周墨華都來了。

    周芳華瞧著那威武延綿的儀仗隊以及那幾乎可繞城一圈的嫁妝,宛若秋水的雙目微亮,極是心馳神往,忍不住脫口道:“若有這么一日風光,便是立時死了也是好的?!彼@一生,從來都是恨不得生在旁人艷羨仰慕的目光里面,只可惜身為庶女,出身上面就矮了別人一頭,只好在作死這一條路上一路狂奔。

    周雅華卻只是悠悠嘆了口氣,攏了攏長長的頭發,發間珠寶發出的碎玉聲細微而清脆。她絕色的面容里帶了點感傷的顏色,竟有幾分惹人憐惜的悲戚:“身為女子,總是多有身不由己的艱難之處。也不知日后......”語聲幽幽,有點同病相憐的傷懷。在她看來,寧國公主的和親更多的是身不由己,就如她不能自主的婚事一般。

    周墨華年紀最小,一身粉色衣裳,天真可愛,看著便如同一朵甜蜜的小花朵兒。她抬起頭瞧了瞧兩個jiejie,眉目含笑,天真無邪,一對酒窩甜甜的:“還是寧國公主大義,為國獻身,真乃我輩楷模?!彼穆曇羟迩宕啻嗟?,而答案則標準的簡直是可以寫進教科書,周清華都暗暗懷疑這是周墨華同學提早背好的。

    身邊跟了三個心態各異的姐妹,周清華一時間也說不出自個兒的心思,只是揚了揚秀氣的長眉道:“好了,咱們看過熱鬧,也該回去了。再不回去辜先生那邊定是要發火了!”她們這次出來可算是辜先生破例,看了一會兒之后便要回閨學繼續學習。

    辜先生積威之下,剛剛還各抒己見的女孩們都收了聲,馬車里面一時間都安靜的沒聲音了。只有外面駕車的車夫揚起馬鞭駕車返回的聲音慢悠悠的響起。

    周清華坐在馬車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眼看了看城郊的寒山——寒山遙遙,除了郁郁的樹木她什么也看不見。也不知道上面的積云觀可不可以看到下面的場景,聽到這送嫁的樂聲?

    周清華看著那不斷前進的儀仗隊,默不作聲的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昌平公主見到今日情景,會是如何感受?是慶幸還是后悔?

    不過,這都已經和她無關了。

    西漠雖然國號里面帶了個西字,但卻是在北邊。容潔的送嫁隊伍和迎親隊伍一路馬不停蹄的往北,多日之后果然到了崔成遠奉命守衛的北疆第一大城北涼城。

    在大越,武將升官一般只有兩個途徑:自己的職務和子孫后代的職務。所以說,這一般都是世襲的飯碗,家族產業,當爹的干活升官發財順便給兒子安排個去路什么的。四大公府便是因此而生,百年下來,在軍中的關系可以說得上是根深錯節。

    崔成遠從軍時帶著的履歷是無可挑剔的,他出身四大公府之一的崔國公府又拜了當朝第一名將謝國公為師,十二歲時就北上從軍,在風霜如刀的北疆一呆就是六年。在一眾以混日子為目標的世家子弟里面,他就好像一個百年難求的奇葩,那奮發向上的勁頭簡直叫人眼珠子都要看掉。不過,他到底一直呆在北疆,沒在別人眼前晃悠,眾人對他的印象就只有那飛快提升的官職,叫周清華說簡直是在開飛機——這么說吧,他去從軍的時候只有一個崔國公給的五品的蔭職,現在他卻已經是正二品的副將(副總兵)。

    容潔對于崔成遠的印象只有最初的那么一個宛若夢中的側影和京中的風評:據說崔成遠天資極好,一直都是世家子弟里面努力求學的模范代表,傳說里面‘別人家的孩子’。若不是他十二歲那年腦抽似的早早從軍,也許還能和謝習風或是曲元榮那些人并稱一時瑜亮。

    當然,六年時光下來,崔成遠早已不是當初的模樣。這些年,他一邊學武打戰一邊與謝國公通信學習兵法,在時間的打磨之下,從當初那個還帶著些許書卷氣的少年轉而成為足以令人仰望的男人。寶劍鋒從磨礪出,正是此理。

    容潔穿著厚重的禮服,正襟而坐,從轎中繡花的紗窗悄悄望去,看著眼前這個面帶微笑的年輕將領,她忽然覺得多年前的那一個綺夢兜兜轉轉終于在此刻得到了圓滿。

    眼前的人長身玉立,一柄長劍佩在腰間,看上去如同一把入了鞘的絕世神兵,光華內斂。他長眉若劍,鼻若懸膽,爽朗清舉,抬眼微笑的時候便可使人如沐清風,只有一雙眼眸宛若幽潭,淵深難測。

    這樣一個人,他溫柔的時候,可以仰頭輕嗅梅花;他冷下臉的時候,可以堅定從容的拔出長劍。

    這樣一個人,才不辜負了她經年眷戀的美夢。

    “公主?!贝蕹蛇h行了個禮,站直了身子,語聲溫和淡定,“這是北疆最后一座城了。自此城出,您就出了大越的領土?!?/br>
    容潔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心中思緒翻騰,她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問道:“將軍去過西漠嗎?”

    崔成遠微微笑了笑,使人如沐春風,竟有幾分風趣文雅的模樣:“公主,西漠和大越其實并沒有區別——上面是天,下面是地,真正重要的是活著的人?!彼D了頓,又加了一句,“臣曾遠遠見過西漠太子一面。論相貌,他應該算是一個極英俊的人,只是這樣的人多是面冷心硬。公主需要的不過是一顆持之以恒的心?!?/br>
    容潔聞言定定的看著崔成遠,過了許久才聽見自己用淡定的聲音玩笑道:“比將軍還英俊嗎?”

    崔成遠面色不變,只是搖了搖頭,輕輕的道:“這世上的男子,無論長相如何,在他妻子眼里總是會英俊勝過所有人?!?/br>
    “將軍說話真有意思......”容潔抿唇笑了笑,容色奪人,可崔成遠卻依舊是視若不見的鎮定模樣。

    容潔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淡淡道,“不過我覺著這話很對?!?/br>
    崔成遠并不再開口,依舊是微微的笑了笑:這一句話乃是前世的寧國公主所說。西漠太子的生母素有西漠第一美人之名,他生而肖母,自然是個極其英俊的男人。只是他年少時經過一次刺殺毀了半邊的臉,所以他的性情可算是極為善變乖戾。

    他適才說:公主需要的不過是一顆持之以恒的心。因為寧國公主前世既然能在那般弱勢的境況里得到西漠太子的傾心,使得百煉鋼成繞指柔,今世定然也能。這世上并非只有大勢無法改變,人心也是如此。

    第50章 倒v事起

    寧國公主的出嫁是在七月末,而京城的寧靜與祥和也只持續到七月。

    八月三日,御史卓文謙上折子彈劾江州官員賑災不利,欽差莫嚴同流合污、中飽私囊。

    卓文謙乃是永嘉二十年的進士,當時的名次不值一提但江湖人稱“罵神”。顧名思義,此人文辭如刀,字字刻骨。他這人從來奉行的就是“不打無把握之仗”,每次彈劾比如應者如云,可稱得上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他為官多年光是被他的奏折彈劾下來的三品以上的官員就有十數人,便是勛貴方面也有幾個伯爵一類被參下馬,可算是戰績輝煌。

    他這折子一出,滿朝嘩然?;实郛敿聪铝顝夭?。首輔曲善水由于舊病未愈又是莫嚴當初的推薦人為避嫌起見提出在家休養。

    八月五日,莫嚴被人發現自殺于江州府院,其家中發現與多名官員私下來往的書信和賄賂所得的金銀。

    八月十五日,經刑部審查,判定莫嚴為畏罪自殺,其貪污案里的涉案官員多達十幾人,甚至還有京中位居三品以上的官員?;实叟瓨O,下令嚴查。

    八月二十日,皇帝下旨將那些涉案的官員悉數下獄。其中,就有袁煥的父親,時任戶部左侍郎的袁正道。袁正道和莫嚴皆是永嘉十一年的進士,可算是同年,加上莫嚴手上有一封未寄出的書信收信人便是袁正道,即便是原先對他信任有加的皇帝都忍不住對袁正道起了疑心。

    這日,周清華正好來衛國侯府送周老夫人壽辰的帖子。她對于這幾日的事情早有耳聞,一個人憋了許久又找不到人說,便忍不住跑到“剛剛病愈”的二舅那邊去問問題:“二舅,你以前也在御史臺,那你認識卓文謙卓大人嗎?”

    李修柏正穿著月白色的袍子,拿著剪刀在自己的院子里修剪花草。他聞言只是勾起唇笑了笑:“此人文字功底可算是一流,但他之所以能被稱為‘罵神’,倒不僅僅是因為這個?!鳖D了頓,他拿起手上的剪刀,揚了揚長眉,本就平凡的容貌顯出幾分灼人的神采,“你看,我要修剪花枝就免不了用到剪刀。這花枝被剪了,你說這是我的功勞還是剪刀的功勞?”

    周清華沉默了一下,她明白李修柏的意思:卓文謙之所以能戰則必勝并不是因為他文筆有多好、又或者有多會罵人,而是因為此人乃是他人手中一柄“修剪花枝的剪刀”。站在他背后的乃是朝中一股極其強大的勢力,一個足以令人畏懼的巨人。

    周清華咬了咬唇,索性直接問道:“當初不正是曲閣老推薦莫嚴為欽差的嗎?何必要......”

    李修柏卻輕輕的拍了拍她的小肩膀,用一種輕緩的語氣笑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從一開始,莫嚴就注定了是一個棄子?!崩钚薨匚⑽⒌膰@了口氣,“你可知道和莫嚴通信的那些官員都是屬于哪邊的?”

    周清華蒼白著臉搖了搖頭,心里面卻已經有些底了。

    李修柏低頭瞧著年少的侄女,眼中掠過一絲復雜的神色,語聲卻依舊是淡淡的:“莫嚴明面上雖是齊王黨的人,實際上卻是太.子.黨埋下的暗子。此事一出,不僅太子黨備受打擊,便是太子怕也得不了什么好處?!边@事本是密事,沒有多少人知道,可這案子一揭開,稍稍知道點內.幕的人差不多都猜到了。

    的確,這事明面上乃是一個貪污案,可這案件不僅涉及道江州大小官員還牽連了京中數位高官,簡直就是一個巨大的利益網。通過這個利益網,無數的金錢和權力被集中起來,而似乎站在這個利益網最上面的太子在皇帝眼中簡直就是個結黨營私、窺視帝位的逆子。

    周清華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她新制的繡鞋上面綴著一顆明珠,幾乎不染塵埃。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的開口問道:“那袁大人......”

    李修柏搖搖頭,默然的搖了搖頭:“他曾在太子的詹士府任過職又是莫嚴的同年,加上莫嚴手頭的那封書信?;旧鲜遣豢赡苊撟锪?。此事之后,今上只會覺得自己以前是被欺騙了,他之前的在今上眼中的‘忠貞孤直’都會成為今上被欺騙的證據?!?/br>
    周清華咬著唇許久說不出話來,只是皺著眉頭。

    李修柏卻嘆了口氣,頗為體貼的道:“明日你幾個表兄約好要去探望袁煥,得了消息,會和你說一聲的?!痹瑹ㄉ洗稳フ仪w老當時說情,雖然當時沒事但過了一段時間就被借故打了一頓板子,最近一直都躺在家里休養。

    周清華勉強露出個笑容,溫聲細語的道:“還是二舅你最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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