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臺上的光撒在楚修寧臉上，筆直濃黑的眉毛下，眼中一片溫柔。董綺安恰好眼睛余光再一次掃過臺下，臺詞瞬間亂了一拍。

    路語茗皺了皺眉才繼續演下去。

    沒一會兒，裴雪萱再次走進來，打斷了臺上的表演：“好了大家休息下。小路，來一下?！?/br>
    裴雪萱說著卻朝楚修寧走過去。路語茗心領神會跳下臺，走近，問：“怎么了嗎？”

    “祁燃剛才開了個新聞發布會?！迸嵫┹娌欢嘌?，拿出自己的手機，上面已經點開了相關的視頻文件。

    路語茗疑惑地走上去看。

    視頻里，祁燃本性不改，記者問了一個問題，他立刻回答，吐字清晰，語速超快。嘮嘮叨叨說了一片，前塵往事被他交代了個遍。楚修寧的劇本被edgar盜用，是他偷拿的。祁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頗有“坦白從寬”的感覺。

    是個人都能看出，祁燃是豁出去了，自己的臉面、名聲什么都不想要。祁燃要保的是華睿，通篇也沒說一句抱歉，可他反反復復地在說自己的不好。祁燃似乎知道楚修寧不會原諒他，但又有些忍不住期望的樣子。

    裴雪萱看完，抬頭去看路語茗。路語茗沒有說話，看向楚修寧。

    楚修寧垂著眼睛，淡淡感嘆：“真蠢?！?/br>
    說完，他深吸一口氣，恢復正常：“繼續排練吧。收工我請大家吃飯吧，畢竟難得來探班?！?/br>
    眾人休息完畢，裴雪萱宣布收工后的活動。楚修寧大方，定了個特別好的餐廳，大家開心，排練效率也高起來。

    唯一有些困惑的是裴雪萱，她實在無法從“真蠢”里感受到楚修寧對祁燃的看法。但祁燃昨天來過，忐忑心情讓人不忍直視，裴雪萱決定給祁燃轉達了楚修寧的原話。于是她發了短信：楚少剛好今天來看小路排練，在我這里。他看到了新聞發布會，說了兩個字——真蠢。

    祁燃的回復立刻就到：我靠這是幾個意思啊幾個意思，到底是什么情況??！天啊神啊佛祖玉皇大帝，讓他剛好在你那兒可為什么讓他的反應這么奇怪！這還是討厭我的意思吧對不對不對不，快給我個痛快吧

    裴雪萱拿著手機的手一抖：看不出什么情緒波動。我也猜不出。

    祁燃再次激動回復：當時小路在嗎在不在在不在??？幫我問小路吧！他們兩個可以眼神交流表情交流腦電波交流，翻譯一下絕對沒問題的

    裴雪萱點頭：好，晚上我們出去吃飯，幫你問問。

    只可惜到了晚上，裴雪萱根本沒有機會和路語茗單獨相處。

    聚餐選了一處偏僻的餐館，園林設計，假山流水，清幽雅致。這家餐廳經營s市地方菜，味道一絕。位置雖偏僻，生意卻火爆，平時訂一張桌得提前一個月。

    眾人跟著楚修寧進了包間，桌椅已經擺放妥當。眾人把點單全權交給了楚修寧，楚修寧點了幾道特色菜，等待的空隙。穿著旗袍的女孩進門，表演茶藝。

    董綺安靠在楚修寧身邊，贊嘆：“楚少真了不得，剛才有幾道菜，是要提前兩個星期預訂的吧。你都能輕松搞定?！?/br>
    董綺安顯然在贊美楚修寧低調炫富。

    楚修寧笑著，不買賬：“你誤會了。這家店的老板很固執，并不會因為熟悉就給人情。我也是早早就預訂了的?！?/br>
    “哦，楚少是很早就想請我們吃飯了？是嘛是嘛？”董綺安立刻發問，帶著一點點鼻音，眼睛眨著，“楚少你不會是對誰有圖謀吧？”

    楚修寧請客是一時興起，預訂是為了和路語茗一起來。臨時改了人數自然有人情在里面。但他懶得說，也不想對董綺安解釋，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

    這樣委婉地抗拒，卻不能讓董綺安氣餒。但她也不是笨人，楚修寧不買她的賬，于是她轉向路語茗。路語茗和楚修寧關系好，從來不是秘密。曲線救國，在董綺安看來也不錯。

    董綺安柔媚嬌艷，撒嬌的時候異?？蓯?，說話也不惹人討厭，黏著路語茗請教表演。

    這一下卻點燃了很多演員的熱情，大家紛紛來問。恰好討論到一個專業問題，幾個極有經驗的演員紛紛發表自己看法。好好的吃飯，差點變成了學術研討交流會。

    董綺安還見縫插針地去靠近路語茗。路語茗被她攪的一口湯都喝不安生，好在楚修寧會及時出現。楚修寧將話題引開之后，再溫柔地將董綺安晾到一邊去。往往董綺安脫離了談話，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別隔離了。這么神奇的技藝，讓路語茗咄咄稱奇。

    不過董綺安的搗亂，導致裴雪萱最后也沒找到機會單獨和路語茗說話。更別提讓路語茗翻譯一下那句“真蠢”。

    酒足飯飽，各回各家。

    裴雪萱坐上車，遺憾地拿起手機，給祁燃打電話：“喂，祁少，抱歉，晚上鬧哄哄的，我沒找到機會讓小路翻譯?！?/br>
    “沒關系?！逼钊嫉穆曇袈犉饋砗軟]精神，“我現在在他們家門外，你們吃完了沒啊。他們該回來了吧，好冷啊，阿嚏?！?/br>
    時近深秋，別墅又偏僻，夜風涼颼颼。

    “你沒事吧？別太沖動了……”裴雪萱擔心。

    祁燃在門前扭來扭去，恨不得把自己扭成大麻花：“有事啊。雪萱，我盯著你的號碼一晚上，憋不住了跑來他家……沖動是魔鬼??！我現在好想走，但好不容易跑過來，又想知道‘真蠢’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難受啊矛盾啊撓墻啊抓頭發??！阿嚏?，F左腿說走右腿說留，這酸爽滋味無人懂，天降神音不能救……”

    “祁少，你還是乖乖回來，從長計議吧?！迸嵫┹媛曇舻统?，想了想，還是說了實話，“不是所有人都能原諒那么大的錯。我給你消息也不是讓你去堵門的……”

    “呃……”祁燃愣了愣，沮喪，“你說的對。宛薇老大也是這么說的，她還說，我一來絕對會被楚修寧踹出門去?？傊蚁然厝グ?。謝謝你的建議?！?/br>
    祁燃掛了電話，看了看楚修寧家的大門，抓了抓頭發，低頭轉身，沮喪無比。

    正文、第103章

    因為喝了酒,楚修寧將車寄存在了餐館，和路語茗打車回家。在車上不便多說，干脆在提早下了車，打算沿著路邊向回走去。

    別墅偏僻,深秋無月的夜,風呼呼作響，透著冰涼的氣息。路燈昏暗，但頭頂星空璀璨明亮。

    路語茗抬起頭看星空，感嘆：“真好看?！?/br>
    路語茗畏寒，圍著厚厚的圍巾，側臉微仰,毛茸茸的絨線在風里微微擺動，撓著他的下巴。燈光映襯下,路語茗彷如求知少年般，天真可愛。

    楚修寧把視線轉過去，看滿天繁星，笑道：“不如合唱一首小星星？”

    “我還會唱其他歌的，你可以換一首的?！甭氛Z茗一邊走，一邊認真嚴肅地建議。

    楚修寧一愣，立刻明白過來。

    開始吉如對路語茗只唱了兩首《小星星》耿耿于懷，成天在路語茗耳邊碎碎念。后來過年，楚家兩個寶貝整天纏著路語茗扮演艦長，怕也沒少唱這首歌。

    “楚琪琪和楚奕奕那兩個家伙??！”楚修寧安慰路語茗，“這兩只在你面前已經很收斂。當年兩個剛會說話，不知怎么迷上貓叫和狗吠。話多不說了，琪琪喵喵喵，奕奕汪汪汪，楚子凱只好把魚和骨頭寄養在別家，期望他們不要模仿。結果兩只傷心不已，成天哇哇大哭?！?/br>
    “那后來怎么辦的？”路語茗好奇地問。

    楚修寧回憶：“平常的小貓小狗的玩具都不行，后來楚子凱抓了祁燃來，做了兩個會跑的模型。祁燃天生怵楚子凱，背后卻向我抱怨。不過他欠虐，成品出來，自己感嘆有壓力就有動力……”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了祁燃的生日發布會，楚修寧聊起從前的事情也變得自然。

    路語茗眨眼，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你打算拿祁燃怎么辦呢？”

    楚修寧想了想說：“不知道?；蛟S祁燃是因為很小的時候mama就去世，缺乏安全感?？傊恢睕]有責任感，遇到問題就喜歡躲起來。但他今天去開新聞發布會，承認了之前的事，還幫羅糖掩飾。實在難得。坦誠和道歉都需要足夠的勇氣，他肯為華睿出面，我替他高興?？墒瞧渌?，我就不知道了。說不定哪天真的遇到，還是會磨刀捅一下的?！?/br>
    “嗯?！甭氛Z茗點頭，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不說那個笨蛋了。你冷不冷？”楚修寧其實心情不錯，笑起來的時候眼底都是暖色。

    “不冷?！甭氛Z茗搖頭，將左手伸進楚修寧的口袋里，握了握他的手。

    十指相扣，體溫在掌心交換，兩人并肩同行，聊著瑣碎的話題，絲毫不覺得無趣。

    四周樹影婆娑，楚修寧想起幾個異國怪談，于是講起來。路語茗不是小女孩，自然不怕這些，聽楚修寧講生死幽冥的故事。有些故事竟然有自己經歷的痕跡，反而專心致志，偶爾還提出不滿。

    路語茗邊走邊提出異議：“貓的通靈，更像是傳聲筒，或者說它是幽冥和人間的手機，它自己或許并不樂意?！?/br>
    楚修寧覺得有趣，正點頭。驀然前方路口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過來。

    這里恰好是一處斜坡，前方路口是臺階。兩人同時止步，看向前方，猛地一聲“噗通”，一個人影從高處跌下來，一聲慘叫：“媽呀，這臺階什么時候被磕壞了，人要倒霉喝口涼水都塞牙下個臺階都踩空收個短信不明所以這特么地還讓不讓我活了！強迫癥逼死人，臺階都挑倒霉的欺負，我踩我踩我踩死你個蠢貨……”

    這語速，這身形，這行動，不是祁燃是哪個？他和羅糖互毆，腦袋上的繃帶還捆著，這么跌下來是在慘烈。

    楚修寧嚇了一跳，本能地向前夸了一步，又硬生生止住了。

    祁燃已經爬起來，顯然沒注意到楚修寧和路語茗。他利落轉身，幾步跳回臺階上，踩了起來，邊踩邊絮叨：“我已經這么倒霉了當然不能友好的玩耍，早知現在何必當初，人蠢不能復生，讓你白癡讓你笨，活該沒人理你被嫌棄……”

    這自我總結真是合理又貼切。

    楚修寧和路語茗對望一眼，楚修寧神色復雜。路語茗不動聲色，只等著楚修寧行動。

    果然，楚修寧想了片刻，恢復從容，拉著路語茗走上前去。兩人靜靜地站在臺階下，看著祁燃發泄。

    祁燃又是好一通絮絮叨叨，最終累了，重重哼了一聲，才轉過身去。接著他“啪”一下坐到了臺階上，這次自然不是因為踩空。

    “呃，呵呵，咳咳。楚，楚修寧，小路……”祁燃結結巴巴，完全沒了平時張口就來的廢話，窘態十足。

    楚修寧倒是平靜地看著祁燃，很平常地開口：“你怎么來了？”

    “嗯?！逼钊妓餍宰谂_階上，腦袋一時亂七八糟，懵懵懂懂想起來的借口，立刻卸下背包，遞過去，“這個，這個是，那個劇本的，版權登記證明……全部的，全部的劇本?！?/br>
    楚修寧看了看祁燃，接過背包：“我收到了。你可以回去了。背包明天我送到華睿去，你找祁叔叔要?！?/br>
    祁燃“嗯嗯”了兩聲，沒話找話說：“那什么，我下午是打的來的，忘了晚上這里沒車回去?！?/br>
    “江宛薇呢？”楚修寧知道祁天霸派了江宛薇盯著祁燃。說是盯著，其實就是照顧。

    祁燃更憋屈了：“她氣我開新聞發布會沒告訴她，電話讓我自由地享受步行?！?/br>
    “新聞發布會我看了。楚子凱也告訴我，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背迣帍娜莶黄?，語氣冷漠，“你來，大概不只是送版權登記證明，而是想看看我的反應。整個事件，那些劇本，你覺得只是一個新聞發布會就能解決的嗎？”

    祁燃愣了一下，嘴唇抖了抖，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看了一眼楚修寧，又轉頭去看路語茗，眼底全是求助。

    路語茗抿了抿嘴巴，撇過頭。意思很明顯，他支持楚修寧所有的決定。

    祁燃低下頭，又用了用力：“對不起啊?！?/br>
    也不知道在為什么事情道歉。

    楚修寧冷冷地問：“你覺得我該怎么回答呢？或者說，你讓我怎么再信你？”

    祁燃又一次語塞，這次是真絕望了。他低頭看自己的腳，雙手交岔擰來擰去，卻始終不跨出離開的那一步。

    三人站著，空氣都要凝固了。

    路語茗看著祁燃莫名覺得手疼。祁燃把自己的手當變形金剛，一會兒抓成個麻花，一會兒扭成個圓球，還不斷挑戰新造型。

    許久，夜風冰冷，一陣吹來，四周落葉窸窸作響。路語茗沒忍住，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楚修寧回神，轉頭看了路語茗一眼，有些歉意。接著上前一步，伸手，一個巴掌落在祁燃腦袋上：“你的口才怎么還那么差！這種時候，你當然應該說，大大我錯了，你打我一頓吧！”

    祁燃被嚇了一跳，猛然抬頭：“大大我錯了！你打我一頓吧！我日后再不犯錯做牛做馬……咦？”

    祁燃反應過來，直愣愣地看著楚修寧。

    楚修寧接話：“咦？怎么突然這么乖，有點不適應。小路你來看看，這人真的是那個廢柴話嘮嗎？”

    路語茗點了點頭。

    “臥槽！”祁燃又驚又喜，對著楚修寧敢怒不敢言，看到路語茗不再冷冰冰地看自己，立刻撲上去，“小路，小路，你家楚修寧欺負我！”

    “你這蠢貨，這已經算是便宜你了！”楚修寧拉住祁燃的衣服的帽子，“不許撲我家小路！”

    “哼哼，我還沒問你，‘真蠢’是幾個意思！”祁燃借勢翻身，撓了楚修寧一爪子。

    “當然是新聞發布會開得太蠢了！”楚修寧冷笑回擊，“你不知道有種東西叫危機公關嗎！都不知道籌劃一下嗎！”

    接著兩人好像打架的小朋友一樣，互相撓起來，楚琪琪和楚奕奕都沒這么幼稚。

    路語茗不忍直視，出聲阻止：“我要吃夜宵，醬排骨、茄子煲、咸蛋南瓜、豆腐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