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吉如聳肩,口氣相當淡定愉悅:“言十三逼于茂自殺啦!” 于茂走進片場的時候,吉如正和一個半大的男孩子激烈討論,路語茗坐在他們身邊。于茂一眼就認出了那個男孩——瞿皓。 瞿皓只有十四歲,卻展露出過人的演技,已經被很多導演關注。如果易地相處,于茂今天必然要去接近瞿皓,只是現在他看到瞿皓只有憤怒。 楚修寧刪了于茂的戲,一定是為了給路語茗加戲,這是公認的推測。于茂的團隊甚至有人提議用這個話題炒一下新聞。劇本一出,楚修寧的確給言十三加戲,卻建議劇組啟用瞿皓去飾演童年時代的言十三。這樣一來,戲是加了,但卻不是給路語茗加戲。 楚修寧狡猾老道,不給一點點空隙給于茂利用。再加上那一出“特意修改劇本,等于茂回來”的新聞,于茂啞巴吃黃連。全劇組都是于茂的仇人,更何況搶了他戲份的瞿皓。 于茂如今勢衰,只能低調做人。微笑著走進片場,本來吵雜的片場立刻安靜了下來,早前對于茂獻足殷勤的粉絲,跟著大家看了一眼于茂,轉頭就跑了。粉絲尚且如此,何況其他人,眾人各干各事,全然沒有第一次進片場時的熱烈歡迎。 “哼。有什么樣的明星,就有什么樣的粉絲?!奔缏渚率?。 瞿皓習慣性打擊吉如:“不就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嘛,這個道理我都知道,還要你說?!?/br> “小子,你是不是皮癢了!”吉如磨牙。 瞿皓坐著擺出看好戲的臉,看向于茂,卻還抽空應對吉如:“沒有啊,我只是不和你對著干就骨頭疼?!?/br> 路語茗沒心情欣賞這兩個耍寶,于茂出現的那一刻,路語茗站了起來,全身肌rou下意識地緊繃,深邃漆黑的眼睛里,慢慢燃起一撮火。 姜原州、厲俊友,以及那群踩傷他的人都付出了代價,現在只剩下于茂了。路語茗的仇人只剩下于茂。但即使厲俊友瘋了,姜原州停職,踩傷他的人進了監獄,路語茗對于茂的恨意也沒有一點點消散,反而更加濃烈。因為于茂堪稱全身而退,因為zero樂隊名存實亡。 躁動來自靈魂深處,骨血都為之沸騰。 路語茗的情緒得不到半分紓解,近乎本能地渴望眼前這場戲。 而于茂也渴望上場,他對楚修寧的恨意,急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即使知道這場戲他的角色吃力不討好,但卻還想用演技壓制住路語茗,哪怕絆路語茗一下也好。 兩人四目相對,場上立刻硝煙彌散。 于茂走過去,牛仔褲、黑體恤,一身精壯打扮,卻仍在微笑:“別來無恙,楚修寧還好嗎?” 于茂的笑,仿佛包裹住毒藥的蜜糖,雖完美卻暗藏殺機。 “不老掛心?!甭氛Z茗不懼,錯步上前,脊背挺直,漆黑瞳孔如深潭,幽暗寧靜,又有無限深意 “不要以為今天的戲,我會讓你占到便宜?!庇诿?。 路語茗不動如山:“盡管放馬過來?!?/br> 瞿皓忍不住打顫:“這已經不是演技了吧?!?/br> “這是……真的恨?!奔缃K于贊同了瞿皓一次。 路語茗和于茂之間如此金戈鐵馬,殺伐屠戮的對決,也不是第一次。雖然劇組眾人都習慣了,但這次似乎境界更高了一點,讓人汗毛倒立,不自禁戰栗。 肖老太太抽身走了過來,看到這兩個,立刻火氣亂串:“好了!你們兩個干什么呢!” “肖導?!庇诿⒖淌諗?。 肖老太太看到于茂心情差到極點,本來只想好好拍戲,現在卻因為于茂鬧出一堆事,簡直比高鵬城還鬧心。為了劇組,肖老太太被逼得不得不搞起商業炒作那一套,心塞不只一點點。 但肖老太太脾氣雖爆,也不是不講道理:“好了,這是你們兩個最后一場戲,早演完早超生?!?/br> 說著,肖老太太就拿出劇本:“我來說說這場戲吧,男主想要害死女主,帶著女主回老宅。女主錯手點燃了沉香,引來百年孤魂言十三。言十三將男女主以及隨后跟來的小三困在了老宅。男主為了活命,要讓言十三意識到,他已經死了。之前的努力都失敗了。最后時刻,男主在言十三的逼迫下,只好自殺證明什么是死亡。今天這場戲的重點,就是言十三百般逼迫,男主角自殺?!?/br> 肖老太太說完看向路語茗和于茂。 路語茗點頭。于茂臉色很差,但他畢竟是專業演員,劇情如此只能點頭。 肖老太太點頭,忍不住囑咐:“這場戲,在電影里是重頭戲,直接引發了后來網上生死觀的熱議。小于,你之前的角色一直都是形象很好的人物,這場戲一定要放開演?!?/br> “知道了?!庇诿3种鴾睾臀⑿?,“我來之前看過電影,高鵬城在電影里的表現,數這場戲最出彩??胺Q經典,恐怕突破起來可能不容易?!?/br> 提到高鵬城,肖老太太心情復雜:“努力超越。我還是很看好你的演技的?!?/br> “其實我還好,我是新面孔,可以帶給觀眾不一樣的觀感?!庇诿痛瓜卵鄄€,“只是小路一直演著言十三,反而會比我更難突破,如果演得和電影里一樣,就是老酒裝新瓶,換湯不換藥了?!?/br> “你想說什么?”肖老太太警覺。 “肖導你覺得不好,就當聽個笑話?!庇诿斏餍⌒牡赝诳?,“我只是給小路提個醒而已。他如果換一個演法,可能會達到更好的效果呢?!?/br> “有點道理……”肖老太太專業精神爆發,看著路語茗發呆,“可是這場戲的劇本都一樣,怎么演出不一樣?” “這就是小路作為演員要考慮的問題了?!庇诿贸?,得意地看向路語茗,挑釁意味十足,“你能做到嗎?” “你多慮了。自然會不一樣的?!甭氛Z茗地抬起眼,瞳孔幽黑,“一定會讓你刻骨銘心的不一樣?!?/br> 正文、第62章 拷問 拷問,無盡的折磨。 于茂跪在地上,仿佛被綁在了銅柱上,路語茗每說一句話,銅柱就熱一分。皮焦rou爛的灼燒,于茂沒法掙脫,不能逃避。 這是一場盛大的炮烙刑罰,當事人嗜血興奮,觀刑者心驚膽寒。 而這一切開啟的時候,不過稀疏平常的一聲“a”。 鏡頭停在窗外,不知何時云起,遮蔽了暮春午后慵懶的日光。一陣穿堂涼風掠過,輕薄的窗簾揚起,仿佛一次綿長而悠遠的呼吸,柔軟落下。 瘦削修長的人影,慢慢顯露出來。 初時,剪影般靜默。莫名的鬼氣卻如一把刀,撕裂純色綢緞,吹皺一池春水。慢慢流淌的怨氣,柔枝藤葉一般,伸展,纏繞,蔓延。言十三,忘記了死亡,卻透著全身死氣的言十三。 而他的對面,于茂,或者說程竣柏,站立筆直,眼瞼眉梢微斂,深沉、嚴厲,不羈仍殘留眼底,氣勢卻強過路語茗千萬倍。 于茂的程竣柏并不是劇本該有的樣子,劇本里的程竣柏此時瀕臨崩潰,要哭著跪在言十三腳下,再次例數所有證據,企圖向言十三證明他已死。但此時,于茂的程竣柏依舊站著,看向對面鬼氣纏繞的少年,對視,保持自己的尊嚴,一次呼吸的空隙,一場千軍萬馬的交鋒。 這或許不是電影里的程竣柏,也不是電影里的言十三,或許只是路語茗和于茂的對決。 沉重的壓力,敲擊筋骨血脈,阻攔導演叫停的動作,阻攔除卻兩人之外的一切冗余安排。 于茂說:“你已經死了?!?/br> “我還活著?!甭氛Z茗這一句清雅恬淡,只是說著一個事實。 “不,你死了。你現在剩下的不過是靈魂,你沒有骨骼血rou,沒有肌膚血液。摸你的脖頸,那里沒有溫度,按住你的胸口,那里沒有跳動?!庇诿领o地念著臺詞,念著一份宣言,“你早就死了,死在一百年前的謀殺里。僅存的,不過是一片無可依偎的飄忽靈體?!?/br> “怎么會?兄長。我站在你的面前啊?!甭氛Z茗還在說著臺詞,可這一聲“兄長”似乎從很深的回憶里牽出,帶著血rou呈現。 于茂的呼吸一滯,繼而恢復正常,口氣更加冷厲:“你可能忘記自己是怎么死掉的了。也就自然會認錯人。我幫你回憶。你還記得那場謀殺么?” 路語茗猛然抬頭,深邃瞳孔莫名閃過一絲嗜血的熱切,他笑得燦爛:“當然,我記得你是怎么將針□□我的皮膚,戳破的血rou,血慢慢溢出。很疼啊,心臟都被撕開了。好像有很多氣泡,噗嚕噗嚕,在身體里散開找出口?!?/br> 那是個既漫長又短促的過程,氣體強行注入血脈,猛烈而快速。心臟擴張,急速的血液將氣泡攪拌成細碎泡沫。心臟收縮,泡沫隨著血液涌向中心地帶,只要一次心跳的時間,便阻塞了生路。缺氧看似一瞬,卻在之后的歲月里,時時刻刻折磨著路語茗,每次閉上眼,他不知道醒來時,會不會有一支裝滿空氣的針筒,抵住心脈。 于茂心底寒意凌冽,莫名冒出一句:“我說了,你認錯了人?!?/br> 一切就在這時候亂了。 路語茗搖了搖頭:“我怎么會認錯人呢?” 路語茗緩步走到門口,拉開門,抬手指向遠方:“我還記得,長廊里,你推著我出去,大聲叫我的名字。你說,不要死啊,不要死?!?/br> 路語茗指向的地方,長廊空曠,三口天井露出微光。于茂莫名想起醫院長廊的白色燈光,那里是記憶的深淵! 但路語茗不打算放過于茂了。 這是一場在時光里翩然巧合的回憶戲,路語茗從未說過,但楚修寧為他量身定做了角色,便也就已經為他寫好一切。 現在路語茗每一個字都在劇本里,每一句話都能帶著于茂回到過去。 一開始,是最美好的憧憬,年少的自己跟在年長的于茂身后,觸碰未知的世界,滿心信賴與希望。夏夜里一曲《遇與永恒》,開啟一段新的旅程,輝煌時發下宏愿,日后帶著zero全球巡演。為此拋棄一切,醒來卻發現什么都是假的。再回頭,一場夢靨。 路語茗的聲音低沉,恍然如低吟,粘如蜜,毒如鴆。很多回憶,披著劇作的外衣,瞞過眾人的眼睛,順著吟唱般的聲音緩緩而來。 于茂無從躲避,他被路語茗的話扼住咽喉,拖進黑色地獄。路語茗的每一句話都是鎖鏈,一條一條加諸在于茂的身上。那些他以為除了自己沒人知道的事情,也被路語茗隱晦描述,歷歷眼前。 于茂不受控制地跪下,冷汗順著鬢角滴落。就如同……電影里的一開始就哭求的男主角,甚至更凄慘。這一場于茂想要維護的尊嚴,全然湮滅,可憐至極。 路語茗卻不理會這種姿態,他死的時候,他活在黑白世界的時候,又有誰放過他一次?最后的最后,路語茗轉頭,站在于茂身邊:“這些,我都記得。我也記得,我死了?!?/br> 于茂抬頭,看見曙光一般。是啊,路語茗已經死了,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早就死透了??!他竟然會犯厲俊友的錯,被一個小演員嚇到! 于茂抬手甩了自己一記耳光,下手極重,脆響鳴徹屋宇。清明的神智又回來了,于茂站起來,傲然挺直腰背,想要開口。 路語茗微微勾起嘴角,洪水傾瀉,烈火燎原:“我死過,但,我又活了?!?/br> 這一刻,帶血利刃劃過盛放白梅,漫天戰火中少女青澀一笑。全然美好,全然毀滅。 于茂呆住了,看著眼前的人,莫名想起厲俊友。厲俊友說:“他回來了,他不會放過你?!?/br> 重新得到的自信和傲氣,瞬間被淬滅,只留下恐懼和絕望,理智死了,眼前這個人是誰,要干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回來了。這些天的折磨,被迫低頭,積攢三年的人氣一次耗盡,但只要路語茗死了,就是值得。 路語茗怎么能夠回來! “你去死!去死!”于茂尖叫,他不是厲俊友,狠極,怒極,猛然躍起,抓起演自盡用的道具匕首,向路語茗撲過去。 “住手!”肖老太太跳起來,全員出動,撕成一團,最后分開于茂和路語茗。 瞿皓站在人群外,看著吉如趁機踩于茂,沒有任何高興或鄙夷,只是覺得害怕,害怕到手足無措。因為路語茗分開人群,站起來,嘴唇抿成一線,側臉如刀削,盡是冷厲蕭殺,眼睛掃過瞿皓,仿若無物,沒有任何情感。 接下來的拍攝,堪稱對全劇組的折磨。 一次又一次,于茂冷靜下來,于茂入戲,于茂被路語茗刺激,于茂失去理智。 沒人察覺到臺詞問題,只是路語茗越發強勢冷厲,面無表情上場,起初說到回憶時的柔軟,也不復存在,只冷靜看于茂崩潰,在于茂躍起攻擊時,自在讓過。再冷眼看著工作人員圍著于茂亂成一團。 于茂卻偏偏固執到底,倒是把之前受丑聞沖擊的形象扭轉了一些。仿佛一次炮烙不夠,非要將自己扔進油鍋,炸出惡臭。只有于茂自己知道,如果今天停在這里,就不能出戲解脫,遲早會像厲俊友一樣發瘋,所以只能將自己送到路語茗面前削盡皮rou,千刀萬剮。 路語茗奉陪。 終于,最后一場,于茂贏了,安然撐過那一句“我又活了”,安然撐過之后的種種凌虐。于茂咬著牙,抓住路語茗的肩膀,面部肌rou抽搐念臺詞:“為了我喜歡的人,為了我還沒有出生的孩子……我會證明給你看,什么是死亡狀態。如果我死了,你會放她們離開嗎?” 路語茗歪了歪頭,不置可否。 于茂顫著手,感覺自己又在崩潰邊緣:“你這樣,我當你默認了?!?/br> 說完,拿起匕首刺自己手腕。卻被死死抓住,抓住他的手,骨節修長,力度極大,皮膚緊緊繃住,青筋凸起。于茂猛然抬頭,眼睛里都閃出光點:“你,你抓著我做什么?你不讓我死了嗎?” 于茂已然入戲,聲音里全是驚喜。 路語茗握著于茂的手腕,輕輕移動,直到匕首的尖頭指向于茂的心口。路語茗淡漠涼?。骸按猎谶@里,血液冒出來,空氣擠進去,會有很好聽的聲音?!?/br> 嗜血殘忍,冷酷無情,已然極致。 于茂演到此時,已經情不由己,被路語茗低沉的話語蠱惑,手腕翻轉,寸寸用力,道具的刀口可以縮進刀柄。但于茂的表情卻恰到好處的猙獰畏懼,不是在演,而是路語茗握住他腕骨的手,力度很輕卻沒有半點人的溫度,冰冷如雪,仿佛尖銳利器,割開皮膚,直抵血rou,割裂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