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容嬤嬤看了看那邊,又偷偷的看了看蘇靜,沒吭聲。 不多會兒,紙裁好了,墨也磨好了,墨蘭還生怕蘇靜看不到似的,仔仔細細把筆架上的每一支毛筆都檢查一遍,好讓蘇靜一會兒不論用哪一支都絕對能順手。 蘇靜淺笑走近,卻突兀來一句:“這半天口也干了,墨蘭,去沏壺茶來吧?!?/br> 墨蘭怔了一下,容嬤嬤也暗暗驚了一瞬,倒是香兒被蘇靜卉折磨了幾年,覺得什么狀況都小意思的半點不意外,低眉垂眼站那里,不叫她就繼續大腦放空。 蘇靜轉眸看去向墨蘭,墨蘭才回神應諾。 出了屋,墨蘭才敢流露不甘不愿,抿唇回頭咬咬后槽牙,才拂袖而去,卻不知左mama在角落默默看得清楚,也沒有出聲的意思…… ——偶是分界線—— 站在書案前,蘇靜卻不急著選筆,反而看著容嬤嬤笑問:“容嬤嬤喜歡什么樣的字?” 容嬤嬤愣了一下,頷首道:“做奴婢的,沒有喜歡一說?!?/br> 蘇靜單單支走墨蘭卻留了香兒,顯然是向容嬤嬤表明香兒是蘇靜信得過之人,自然而然容嬤嬤說話時也就無需那么多忌諱,也放了教習嬤嬤的嚴厲矮著身段,算是在向蘇靜表明那件事她記掛著,但還在考慮,可那些香兒卻是不知道的…… 聽到容嬤嬤聲調語氣明顯轉下,香兒很驚愕,不禁偷偷看了看兩人,卻不知兩人的余光也掃著她,只是都很隱晦,她沒發現而已。 蘇靜勾唇而笑,撇著香兒也不理,伸手取了最邊最小的毛筆:“那我就姑且獻獻丑,還望容嬤嬤不吝賜教?!?/br> 舉止優雅,話也挑不出問題,可容嬤嬤聽著卻沒來由的生起一股不祥,頷首間冷汗也冒了出來:“大小姐客氣了,賜教不敢當?!?/br> 蘇靜笑笑,也不再多說,提筆蘸墨就在紙上寫下蘇靜卉三字,是漂亮的小篆體,一筆一畫均勻優雅且自然,半點鋒芒沒有,就如當下蘇靜這個人給人的感覺。 “容嬤嬤覺得如何?”蘇靜淺笑問間,就又換了支筆蘸墨,在另一張紙上同樣寫了蘇靜卉三字,用的卻是隸書,筆畫間蓬蓬生氣也顯露出來了,卻已完全像是另一個人寫出來的。 容嬤嬤面色微微一變,疊聲應道:“自,自是極好……” 她聲方落,蘇靜又換了筆,雖同樣是蘇靜卉三字,卻又換了字體,如此下來,不過片刻的功夫,便同一個人用同一只手卻寫出了八種完全不同風格的字,若不是親眼看著她寫只見字的話,還會直接以為是出自八個人的手! 看著那些或溫潤,或秀活,或朝氣蓬勃又或如鷹隼摩空咄咄逼人……的字,容嬤嬤只覺冷汗簌簌轉瞬就濕透了背,顫顫著唇險些就脫口而出的問蘇靜究竟多大,但關鍵時刻,她還說抿緊了唇把嘴閉得緊緊的。 而,蘇靜卻問她:“依容嬤嬤之見,我哪幾個字寫得最好?” 容嬤嬤一窒,目光顫顫的在八種字間游轉,每轉一種心就顫一下,脖子也愈感有什么架著似的冰涼,最后,停在最初那副小篆上,膽戰心驚的道:“奴婢愚見,覺得大小姐這幾個字最好?!?/br> 蘇靜笑,拿起那張也甚是滿意的點點頭:“我也是這么覺得……嗯,往后我就只寫這樣的了?!闭f罷,瞥向早已面色發白的香兒道:“其余的都燒了?!?/br> 香兒愣了一下,顫著應諾,慌忙把其余的字都收了,卻這時,去沏茶的墨蘭回來了,一同的還有水仙。 香兒一慌,胡亂就把七張字揉成長卷,硬塞進袖中,低低對蘇靜道:“大小姐,奴,奴婢水喝得有些多了,想去趟茅房……” 去茅房是假,找個隱蔽的角落燒字卻是真!即便她懂的不多,卻也看得出來八張字完全不一樣,而那絕對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 ☆、【31】財厚惹人獰 蘇靜淺笑點頭應了香兒,卻也轉頭就讓了水仙和墨蘭進門。 這時香兒才轉身離了書案,更別提出門,自然驚到了,一僵之后本能就低頭去整袖子,本是想把袖中的字藏好一點,卻反而讓聞聲進門的水仙和墨蘭撞見了…… 水仙和墨蘭聞允進門,撞見了香兒整袖子,也看出了袖子鼓鼓有古怪,隱約似乎是紙張之類的,卻也瞧不清是什么,而香兒那一臉慌色就更惹人生疑了。 水仙看了看就別開了眼,神色自然的近蘇靜去,福身道:“大小姐,郁翠園來人傳話,說老夫人讓您得閑過去一趟?!?/br> 墨蘭倒也跟著走近,卻低著頭眼直追著香兒直到香兒出門才收回…… 蘇靜當是沒見,問水仙:“知道是什么事嗎?” “只知道夫人和二夫人這會兒也都在那邊,還有幾個生面孔侯在院里,都是中年男人,穿得挺體面,像是外面當掌柜的?!彼蓱?。 看似幾句話,卻絕對不是對方主動告知的,換言之就是水仙從人家嘴里套出來的! 蘇靜勾唇淺笑,卻也沒有點破出來,甚至神色都一如以往的平靜自然,點頭道:“就說我一會兒便過去?!?/br> 水仙應諾便利索的出了門去,可把墨蘭羨慕死了,直覺水仙傳了話后就會去找香兒,卻苦著才端茶來,而屋里就她這么個丫鬟,蘇靜不讓她走,她自是不能出去,不過…… 書案上也還擺著那張小篆,以及幾支蘸過墨寫過字的筆,她注意到了,也更好奇香兒帶出去的到底是什么了。 “今日也到此為止吧,大小姐有事奴婢就不打擾了,先行回去?!比輯邒呱裆謴土俗匀坏?。 墨蘭一聽暗喜,卻見蘇靜點頭之后親自送容嬤嬤出門,而后喚了個小丫鬟送容嬤嬤走,壓根就不提讓她送。 郁悶的收拾妥當,又服侍蘇靜重新梳頭換了身衣服,香兒才回來。 “這么半天才回來,我還以為香兒jiejie掉茅坑里了呢?!蹦m笑著調侃,自己卻不覺語氣中的酸氣怨氣。 香兒干干一笑便轉眸看向了蘇靜,蘇靜卻沒看她,一點眼神詢問的意思都沒有,反而更讓她心惶不踏實了,但墨蘭在也不好開口,又見蘇靜換了衣裳重梳了頭,便問:“大小姐這是要去哪兒嗎?” “郁翠園?!?/br> 蘇靜笑應,總算看向了香兒,而香兒卻被墨蘭緊緊盯著而眼神都不敢隨便放了,郁悶至極時就聽到蘇靜道:“不用準備小轎了,走著過去?!?/br> ——偶是分界線—— 不出蘇靜所料,郁翠院里侯著那幾個掌柜模樣的男人,都是蘇靜卉生母林含玉那些陪嫁鋪子的掌柜,林含玉去后一直是蘇老夫人給照看著,這會兒人自然也是蘇老夫人叫來的。 林老太爺商家巨頭京城首富,給唯一愛女的陪嫁鋪子自是不可能差,或許該說非常賺,要不也不會有人讓奶娘慫恿蘇靜卉鬧著要跟蘇老夫人要回來,只是幾次沒成功后奶娘也忽然改了口風,蘇靜卉則傻傻的聽信了暫且放下了…… 蘇靜估摸著,那時搞不好是林老太爺不動聲色的插了手,而當然,那些都已經過去了,再追究也無意義,但當下,她也沒傻到以為蘇老夫人抓了十幾年不肯撒手的鋪子,今兒卻因為她快要出嫁了就主動還給她了! 她猜,那些鋪子是真的很賺,而蘇老夫人也嘗到了不少甜頭,只可惜那鋪子到底是林老太爺出手的,按照兩老家伙先前斗法的情況來看,蘇老夫人恐怕十幾年來沒能贏過林老太爺一次,因而能拿到的甜頭終究還有限,指不定還是林老太爺那只老狐貍故意放給她的,如今肯主動拿出來…… 一是拿到的實在不多而蘇靜卉都快要出嫁了進的還是親王府的門,人要臉樹活皮,她干脆還了免惹壞自己建立起來的名聲! 二則說不定是想以退為進,指著蘇靜能看在這一層上手下留情,出嫁前別真的把她那些心肝全刮走,否則她這十幾年就算從林含玉的鋪子里拿到什么,也不夠搭…… 而蘇老夫人還真是這樣的心思,因而還特地把蘇葉氏和二房的蘇桃氏一起叫來了,也算當個見證! 蘇葉氏雖然也眼紅林含玉那些鋪子莊子,卻十幾年來就沒得插過手,這會兒也不過是看到大堆大堆的銀子從西家轉回東家,眼紅是依舊,但從來沒擁有過自然心痛倒也不至于,可蘇桃氏卻有些不甘心…… 雖說那些鋪子是林含玉的,如今林含玉不在了自然就是她唯一的女兒蘇靜卉繼承,可,蘇桃氏看來,蘇老夫人管了那些鋪子十幾年,就算沒換上自己的人也該早把鋪子里的人都收買了,等同是掛著林含玉的名而實則老太太的,而只要是老太太的東西,做兒子媳婦孫子孫女的就該有份分上一分,可如今卻竟然就這么還給蘇靜卉,實在蠢死! 自然說起話來就帶上了酸氣:“如此一番算下來,我們家底子最厚實的就是卉兒了,恐怕我們二房銅錢都細算齊全也及不上卉兒如今身家的零頭!” 蘇葉氏一聽,掩嘴就笑了:“算上娘給的那些,還真是及不上?!?/br> 這句簡單,卻也精深,一是戳了蘇老夫人的痛,二是揭了二房的短,三則挖坑讓蘇靜跳,等著她腦子一熱就主動說不要蘇老夫人那些寶貝了…… 可蘇靜什么人,撇開上輩子傲人的出身壓根看不上眼下這點錢財不說,就單單只心臟不好但千方百計掙扎活下去一點,也早就練出了心如死水的淡定,哪可能被蘇葉氏一句話就激了個大腦發熱脫口而出? 蘇老夫人和蘇桃氏也被蘇葉氏那番話氣得不行,但一想到蘇靜卉有可能腦子發熱那方面,就耐著性子等啊等,卻等來等去蘇靜卻似沒聽到似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蘇老夫人的臉,瞬間又黑透了,蘇桃氏的面色也好不到哪去,卻也不好明白白說蘇靜不識抬舉,那就等同是在打蘇老夫人的臉!誰讓之前傳出去的話,是蘇老夫人賞蘇靜卉的! 咬了咬牙,蘇桃氏還是開了口…… ☆、【32】你毒我狠 “都說無功不受祿,我是個吃閑飯的,我們家二爺官又小,那么點俸祿養一大家子,能有兩個閑散銀子就不錯了,也沒得好意思跟誰抱怨啥,可娘不一樣啊……” 蘇桃氏酸溜溜的念了一堆,就把話鋒引向了蘇老夫人那里:“別的不說,光說這十多年來給卉兒打理她娘留下那些鋪子,也是沒功勞有苦勞的,如今卉兒長大成人了,不久后也要出嫁了,自家人也不說那些知恩圖報什么的,單就說娘是長輩,卉兒是小輩是嫡親第一個孫女兒這一層,卉兒也該趁著沒出嫁前好好孝敬娘一番不是嗎?” 沒家底孝敬不起就算了,家底雄厚卻不孝敬還要往外刮的,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面上的話酸溜溜說得繞,可此時屋里的哪個不是一顆心八個眼兒的,哪能聽不明白下面的意思?至少蘇老夫人一聽就頓時心情舒暢了,臉色也瞬間就好了很多,連帶著還多看了蘇桃氏兩眼…… 雖只是兩眼,卻對平常一直被大房壓得冒泡都艱難的二房來說已是難得,自然而然就難得顯擺的挺了挺腰桿,若有似無的飛了蘇葉氏一眼。 蘇葉氏撇嘴,暗道蘇桃氏小家子氣上不得臺面,不過兩眼有什么好得意顯擺的,可心里還是忍不住有些發堵,怨老太太心太容易搖擺,如今不過是蘇桃氏兩三句話好話而已,她就歡喜得不顧她這個賣力孝順了十幾年的大房在而直接青睞二房,他日若是二房翻身而起,還不得立馬把大房直接甩后腦勺去? 這人心,就是不能多想,否則沒事也得想出事,這不,本是三人一起沖著蘇靜卉的,如今卻反而因為區區幾眼,竟變成了三人之間私賬連掛…… 蘇靜只覺好笑,也知道該開口了,軟軟便道:“二嬸說得在理,眼看不多久卉兒都要出嫁了,卻確是還沒好好孝敬過祖母……” 略微頓了一頓,笑輕綻:“幸好今兒二嬸提醒,否則日后才覺察指不定就遲了,落了口舌惹人詬病可不好,好在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樣吧,一會兒卉兒就回去把日常用品搬郁翠園這兒來,直到卉兒出嫁為止,卉兒都留郁翠園就近好好侍候祖母,以表孝心?!?/br> 這話一落,頓時讓至少兩人險些氣得倒仰,一是蘇葉氏,二自然就是蘇老夫人了! 什么叫“虧得二嬸提醒否則日后才覺察”?分明是在扇蘇葉氏的臉,說她身為母親卻沒有盡到教導責任! 而蘇老夫人,本就被蘇靜軟刀子切得渾身rou疼,時不時看到她都分外扎得眼疼了,還搬過來直到出嫁為止…… 頓時,蘇老夫人和蘇葉氏就眼風一轉,把蘇桃氏給瞪上了,哪還記得剛剛蘇葉氏那話面下的意思?再說有什么就不能明著面上說嗎?干嘛非得面下說得那么繞,現在好了吧,這小蹄子干脆來個裝傻充愣也轉個彎,反把她們給刺激得不輕! 誰說孝敬就非得給銀子物件不可的?皇上以孝治國,道的是千金難買一孝,他們這樣的人家,至少外人看來也不缺那么點物件銀子,反倒愿意膝下端茶倒水更顯至孝,傳出去也誰都說不得她半句不好,還得豎拇指夸她有心! 而,那些話,又怎么可能能擺在面上說?怎么說?“卉兒你那么多銀子反正也使不完趕緊掏出來孝敬孝敬你祖母母親二嬸”?就是再有那個心,也不可能說得出來啊,還要臉不要臉? 自然,蘇桃氏本來不氣也被瞪氣了,還越想越氣,又無處可發泄,偏她又是雙身子的人,那么呼嚕呼嚕幾口,可不就出事了…… “誒呀……” 蘇桃氏忽然驚呼一聲,手捂上高高隆起的肚子時臉已煞白如紙,冷汗淋漓。 那陣仗,可把蘇老夫人和蘇葉氏都給嚇到了,本只是一時氣難平才狠狠瞪過去,卻哪想竟會出事,趕緊命了身側自己的mama過去看究竟。 蘇老夫人身邊的劉mama和蘇葉氏身邊的李mama都是很經驗的mama,過去一看都不禁面色大變,劉mama回頭道:“老夫人,二夫人這是要生了?!?/br> 蘇老夫人和蘇葉氏都愣了一下,蘇桃氏還不足月啊,這就要生了? 早產! 條件有限,本身足月產都有危險,更何況未足月的早產,還是被氣的…… “還愣著做什么,趕緊請大夫請穩婆??!”蘇老夫人喝道,確是著急的。 救人如救火,半刻緩不得,蘇葉氏也是張嘴就要命了李mama做其他安排,卻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張嘴就改口道:“李mama,你也愣著做什么?大小姐一個姑娘家瞧見這種事還不得嚇壞了……趕緊送她回去!” 蘇老夫人也沒往深處想,也覺有理,直點頭:“對對,趕緊送卉兒回去,她一個未出嫁的姑娘,不該見這種事?!?/br> 主仆幾十年,李mama幾乎瞬間就懂了蘇葉氏的意思,暗暗心驚之余,有旁人在場也不好不能說什么,只能應諾轉身準備先去送蘇靜回頭再細做打算,卻不想,轉身抬眸就見蘇靜正看著她主仆二人…… 分明水眸盈盈透著無害,粉唇卻若有似無的微微勾著,兩相矛盾霎時間就給人一種透至骨髓的冰冷感,讓人毛骨悚然! 李mama瞧見了,蘇葉氏自然也瞧了個真切明白,一驚之后就想告訴自己不過是錯覺,蘇靜卉一個黃毛丫頭能懂什么,卻就見蘇靜緩步走向了蘇桃氏,厲聲便道: “二嬸這又不是頭一次懷孕生子了,該經的都經過了,如今不過是把熟路再走一遍,何苦自己嚇唬自己亂了陣腳分寸,不知道……這時候越是慌亂越是容易出事么?” 厲聲不高,卻太忽然太突兀了,反而一下就打斷了蘇桃氏驚慌失措的大叫,驚了一屋子人安靜無聲! 都是一顆心八個眼兒的,普普通通一句話都得在腦中過三遍確認是否不對,更何況,蘇靜如此忽然又突兀的厲聲? 蘇桃氏都驚得抬眸看向蘇靜卉,又何況是她的忠奴陳mama,當然多留一個心眼抬抬頭,卻不想一抬,就見蘇靜若有似無的斜了下蘇葉氏那邊,還道:“卉兒尚未出嫁什么也不懂,自是想幫也幫不上二嬸什么忙,但卉兒那院里的左mama卻說不定很有經驗,卉兒這就命人請她過來……卉兒誠摯祈禱二嬸母子平安?!?/br> 說罷,轉身就往外就大聲嚷嚷道:“墨蘭,二嬸嬸要生了,速去請左mama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