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緊緊的抱著秦氏顫抖的身子,輕輕的拍打她的后背,一雙鳳眸如利刃般刺向芍藥,冷聲道:“我竟不知染風寒,要吃砒霜。芍藥,莫要忘了你是從哪里出來的?!?/br> 聽著話里的警告,芍藥臉上變了色,她們一家子的賣身契都在秦氏手中,打發賤賣都是一句話。她從不知耳根子軟,沖動蠢笨的大小姐,竟這般威風了。霎時,慌了心神:“大小姐,奴婢冤枉——奴婢也不知……” “紅鳶,芍藥受了驚嚇,將這碗湯藥灌下去,給她壓壓驚?!?/br> “我說,奴婢說——”芍藥看著紅鳶端著碗,步步逼近,瞳孔一緊,蒼白著臉哭求道:“湯藥里加了一味砒霜和麝香,份量都是極少的,喝下去根本看不出來,只是身體日益虧損。大小姐,奴婢也是沒有法子,被逼無奈。求求您饒了奴婢,奴婢愿給您做牛做馬……” 龔青嵐氣的發抖,手指緊緊的摳著掌心,狠狠的閉上眼,壓下心底滔天的怒火:“將她送到浣衣坊?!?/br> 前世她雙手沾染了鮮血,才會遭到報應。今生,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齊景楓與母親,她都不愿重蹈覆轍,臟了自己的手。 芍藥砰砰的重重磕頭,爬著抱著龔青嵐的小腿,嚎啕大哭道:“大小姐,求求您饒了奴婢一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錯了……知錯了……”她心底有了最壞的打算,事情爆發,會將她杖責后發賣了??纱笮〗惆阉拥戒揭路?,姨娘定然知道她事發,斷然不會留她一命! 龔青嵐看都不看一眼,神色倦怠的擁著昏厥的母親。 紅鳶立即讓粗使嬤嬤將人拉下去,疑惑道:“大少奶奶,為何沒有逼問芍藥背后之人?”芍藥那么怕死,若大少奶奶饒了她,興許會交代。 “紅鳶,芍藥不笨?!毕喾催€很聰明。否則,怎會這么多年都沒有露出馬腳?“她不想說,逼問了也不是我們想要的結果?!?/br> 紅鳶細細思索,恍然大悟道:“大少奶奶,奴婢愚笨了!” 深秋的夜色來得格外早,秦氏病倒,龔青嵐便留下來照料。齊景楓并無異議,吩咐長順去燕北王府將府醫請來,悄悄從側門進,并未驚動任何人。 對齊景楓的舉動,龔青嵐異常暖心,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目光一瞬不順的盯著給秦氏把脈診病的府醫身上,屏息等候。 府醫頭發花白,年逾七旬,是京中退下來的太醫。由于醫術高明,被燕北王請過來,給燕北王妃調養。 陳府醫面色凝重,沉聲道:“郡主……龔夫人中毒已深,心脈皆受損,幸而發現了,還有得醫治,慢慢將養吧?!?/br> 秦姚當初可是前朝獻王唯一的掌上明珠,絕色無雙,求娶之人踏破了門檻,可無一人入得了她的眼。好不容易看中了新科狀元,卻因為改朝換代,圣上推翻了前朝,這個天之嬌女一朝跌落泥濘。尊貴不在,所有求娶的男子都避之不及,最后卻是嫁進了衰敗的龔府。 龔青嵐只覺得心底狠狠的被揪緊了一團,看著面色憔悴,紅顏開敗的母親,了無生氣的躺在床上,全身被恐懼籠罩。臉色慘白的上前握著秦氏的手,手心的余溫,蘊熱了龔青嵐不安。 紅鳶地上方子給龔青嵐。 龔青嵐緩過神來,看著上面的方子,便交給墨菊:“你按照方子抓幾副藥?!碧媲厥仙w好被子,親自將陳府醫送出門。 一前一后走出內室,陳府醫收拾著藥箱,看著龔青嵐面色泛白,欲言又止。 龔青嵐心神一動,眸光微閃道:“陳府醫,母親自弟弟夭折,便一直郁結于心,整日垂淚,可有法子解開心結?” 陳府醫眼底閃過奇異的光芒,未料到這女娃是個通透之人:“大少奶奶多讓龔夫人散散心,紓解心中苦悶,也可好好開解。至于其他的辦法……”搖頭道:“難!” “若解了毒呢?”龔青嵐心一沉,不死心的問道。母親的癥結在弟弟身上,若是還有機會再育,是否就會開明起來? 陳府醫沉重的搖頭:“發現的太晚?!鳖D了頓,告誡道:“目前三年內,切記要注意調養,若是不幸有孕,也不可留?!?/br> 龔青嵐迷惘的皺眉,陳府醫的意思是也有可能有孕,但是幾率很小么? “頑疾已深,余毒未消,孩子生下來也不健全?!标惛t多嘴的說了幾句話,算是全了以往欽點為秦姚專屬太醫的情分。 “嵐兒多謝陳府醫?!?/br> 陳府醫擺了擺手,被長順引領著離開。 夜色深沉,冷風習習。龔府北邊僻靜的浣衣坊里,一團黑色的影子,卷縮在井邊,腳邊擺放著偌大的木盆,里面堆滿了換下的錦被絲毯。 芍藥面色蒼白,就著月光看著紅腫的雙手。冷風一吹,刺骨的痛,不禁倒吸了口冷氣。不過一日,她便如此落魄,稍有懈怠管事的嬤嬤好一頓抽打,背后已經布滿了鞭痕。 看著堆積如山的臟衣物,咬緊牙關,隱忍的搓洗衣物。此刻也顧不上疼痛了,她又餓又累又冷。沒有做完活,根本不給飯吃,不許睡覺。 想到在夫人身邊的體面,心底悔恨,可是一想到他,目光又堅定起來。她沒有錯,要怪就怪秦姚沒有能力,不能護住身邊的人。他們雖是下人,誰說了不允許擇良木而棲? 只是她倒霉而已,只能期望他能念一點兒情份,將她救出水火。 一條黑影放輕腳步,緩緩的走近芍藥。芍藥埋頭干活,壓根沒有發現,抬手擦拭額頭的冷汗,轉身提著木桶打水。 黑影如捷豹一般,迅速的上前死死的掐住芍藥的喉嚨。 “啊……救……唔唔……”芍藥吃驚的大叫,脖子上的窒息讓她感受到死亡,驚恐的想要喊救命,可嘴巴被死死的捂住。 求生的意志,讓她的爆發力驚人,竟然扭打著掙脫了來人的鉗制。捂著脖子,大口的呼吸??煽辞宄砣?,震驚的不可置信?!盀椤瓰槭裁??小少……啊——” 噗通! 來人陰冷的一笑,不待她說完,猛然將她推到井里。 冷眼看著芍藥在井水里撲騰幾下,慢慢的沒有動靜,提著木桶扔了下去,警惕的看了四周,匆忙的離開。 待腳步聲漸行漸遠,龔青嵐從陰暗處走出來,撿起井邊掉落的玉佩,若有所思。 ☆、第十四章 登徒子 通體晶瑩剔透的玉佩,正中間刻著楷體的‘恩’,正是借居府中的季崇恩。 季家出了幾個進士,沒有多大的作為。季湘云的父親,考中狀元,外任江東知府,因貪污受賄,剝削百姓,被流放千里,在途中染病身亡,遺留下兩姐弟。 jiejie季湘云則是進了龔府,投靠老夫人。而弟弟季湘洪體弱多病,被安置在外,沒幾年便病逝了。妻子黃氏將剛剛兩歲的孩子扔下,跟人跑了。 此時的季湘云已經嫁給龔遠山為妾,憐惜兄長遺孤,便接進府當兒子一般撫養。 母親中毒且麝香可能致不孕,唯一受益之人便是季湘云。而季崇恩將芍藥殺人滅口,斷然是因為季姨娘。 可,事實當真如此么? 龔青嵐淡淡一笑,若是她不曾重活一世,斷然毫不質疑的相信是季湘云所為??伤∏山洑v過一遭,自然知道季崇恩不如表面那般與季姨娘和睦。 轉身望著季崇恩離開的方向,猛然瞥見身后一抹月牙白,嚇得龔青嵐心口一跳,險些驚呼出聲。 “你……你要嚇死人?”按住心跳發慌的胸口,龔青嵐瞪眼看著神出鬼沒的男人。嘀咕一聲:“走路怎么不出聲?!?/br> 齊景楓看著她好似心虛一般躲閃的目光,清淺一笑:“夜深了,外頭不大安全?!蹦抗馊粲兴茻o的掃過井口冒著水珠的水井。 龔青嵐斂眸,他知道什么了? “知道夜深了,露水重,也不知多披一件衣裳?!饼徢鄭箍粗碇鴨伪?,目光有些責備。握上他的手,不出所料,一片冰涼。 齊景楓仿佛不知她刻意轉移話題,順著她的話道:“不是很冷?!蔽罩氖譀]有再放開。 龔青嵐抿著嘴笑起來,眉眼彎彎,由著他牽著從僻靜的小徑通往她未出嫁時的閨房。 看著前頭燈火通明,一片嘈雜聲,心一沉,擰眉道:“發生什么事了?”她一直在母親身邊守著,齊景楓回了她的院落睡覺。如今無聲無息的尾隨她,而她的院落卻亂哄哄的,不得不讓她亂想! “去看看?!饼R景楓目光沉沉,眼底深寒陡峭。 龔青嵐快步走過去,越靠近,鬧哄哄的聲音越加清晰。 “老爺,雅兒餓著肚子跪在祠堂里抄滿了內訓、女戒,不敢耽擱的送給她大姐,誰知……誰知她被人輕薄了!這個院落除了大小姐和大姑爺,只有丫鬟在守夜……若是……若是雅兒有個三長兩短,妾……妾身也不活了!”季姨娘尖銳的喊叫,說到最后,凄厲的掩面哭泣。 龔青嵐不禁冷笑,原來這就是季湘云的目地! 這個院落只有她和齊景楓,其余都是丫鬟當值,話里話外無非就是暗指齊景楓占了龔青雅的便宜! “你沒有被她給欺負?”龔青嵐上下打量著齊景楓,莫不是因為知道被算計,才會尋著她去? 齊景楓一怔,微微瞥過視線,濃密卷長的眼睫在清雋的容顏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削薄的唇瓣抿緊,沒有說話,可嘴角卻是彎彎上揚。 龔青嵐微愣,這是被占便宜了,還是護住清白了? “你是要避禍,才去找我?” 齊景楓依舊緘默不語,溫和的看著她。那雙細長的眉眼里漾著淺淺的水光,襯著他冷峻的面容異常的柔和。 龔青嵐發現他的五官精致,極為耐看,特別是那雙眼睛,專注的看著你,仿佛他眼底只剩下你,讓人不由自主的心口‘怦怦’的跳動。 心下軟了幾分,道:“等下不管他們說什么,你都別作聲?!?/br> 二人走進院落里,便瞧見龔遠山面色鐵青,愧疚的抱著哭的要背過氣去的季姨娘。龔青嵐目光落在坐在一旁的龔青雅身上,衣襟微開,發髻散亂,仿佛一朵被暴風雨肆虐過的嬌花,凄凄楚楚的嚶嚶抽泣。 龔遠山一見到二人,臉色陰沉,呵斥道:“這么晚了,你們去哪里了?”目光如針尖般扎刺在齊景楓身上。 他已經有一個女兒嫁給齊景楓,斷然不會再將一個下嫁過去???,今夜卻是發生這般荒唐的事! 責備的瞪了眼龔青嵐,新婚才三天,便管不住夫君!偷腥偷到家里來了! “父親不知母親病倒了么?方才伺候母親睡下,我們才回來休息?!饼徢鄭贵@訝的瞪圓了雙眸,見龔遠山怔愣住,猶自慶幸道:“幸好夫君從燕北王府請了陳府醫來府上,救治的及時,母親已無大礙?!?/br> 龔遠山有些訕訕然,他一下午都在沁香園哄季姨娘,哪里知曉落霞苑的消息? “你怎么不會通知一聲?”龔遠山底氣不足,不想與大女兒撕破臉面。自從受彈劾而被革職,便一直閑賦在家,靠寄夏山莊租賃給貴族士子開辦詩會賺些銀錢。最近聽說上面下了文書,要起復舊員。他若想要重新做官,就得要有人舉薦。而他的大女婿正巧是燕北王的外甥,有了這一層關系,便十拿九穩。 “紅鳶有去找父親,被攔了回來?!饼徢鄭箍粗麛[出慈父模樣,心中冷笑。她是讓紅鳶去找他,卻是找他要紅參。 季姨娘恰好算計著齊景楓,必定會想方設法將他們留下來過夜,自然會回絕了紅鳶的求見,巴不得秦氏病死在床上。 龔遠山臉上難看,瞪了眼季姨娘,季姨娘哭的嘶聲力竭,龔遠山心里軟了下來,心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龔青嵐目光微閃,也不在意,輕笑道:“今夜這麼晚了,父親帶人來女兒院落有何事?” 龔遠山原本就心里有一點愧疚,見他們是去了秦氏那邊也就不好說出來丟丑,何況他還有事相求,臉色稍霽道:“沒事,你二meimei在祠堂跪久了,腿發軟,不小心磕著了?!?/br> “不是被輕薄了?”龔青嵐疑惑。 “哪里哪里,就是磕在門口了?!?/br> 季姨娘手指死死的掐緊掌心,眼底閃過怨恨,抬眼梨花帶淚的說道:“老爺,這里這么多人聽見看見,你如何還要替人掩護?這事不光彩,妾身也想要息事寧人??勺扉L在別人身上,如何制止?若是沒有給雅兒一個公道,傳出去龔府如何在燕北立足?” “這……”龔遠山為難,兩邊都關乎前程。 龔青嵐善解人意道:“事關龔府清譽,父親要如何女兒照做,可不能讓二meimei受了委屈。事情出在我的院子里,不給個說法,別人還以為我容不下姐妹。清者自清,怎么搜查你們請便?!?/br> “搜?”季姨娘陡然拔高聲音,恨得咬緊了牙根:明明就是齊景楓!還怎么搜?不該直接給名份么? “季姨娘,你一口咬定院子里除了夫君沒有別的男人,可我和夫君一直守在母親身邊,并沒有回院子?!鳖D了頓,龔青嵐溫婉道:“若是那人要輕薄,二meimei定然是要抵死反抗,肯定會留下線索。進去仔細查看,會找出那登徒子!”淡淡的掃了眼錯愕的季姨娘母女兩,從容的走進屋子。 齊景楓捕捉到她轉身時眼底一閃而逝的狡黠,清冷的目光落在她拂動的袖擺,回味好一會兒才輕輕笑了笑,緊跟著而去。 ☆、第十五章 委屈 季湘云扯緊了帕子,垂眸遮住眼底的陰霾,與愕然的龔青雅遞了個眼神。 龔青雅咬緊了唇,水蒙蒙的杏眼幽怨的望著屋子:自己明明崴腳撲倒在他的懷中,為何將她推開,跳窗而逃? 摸了摸尖尖的臉,她不夠美么? 龔青嵐有什么好?空有一副皮囊,頂著一個嫡女的頭銜而已。她的容貌比不上龔青嵐,也差不了多少,滿腹才情自是龔青嵐無法比的。只因她是庶出,活該給那賤人墊底? 憤懣不甘的捏緊了拳頭,死也要賴上齊景楓。否則,傳出去她別想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