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下午,他坐在光線明亮的房間里,看著鋪滿桌面的卷宗,葉南笙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戴著副手套拿著本《醫藥病理學》,那是她從物證科借調出來的,書的主人正是聶唯。 龔克翻了一頁,終于嘆口氣抬頭,“葉南笙,問你個問題。物證到底在在你手上,還是在我臉上,還是存在在書到臉的這段距離間,一分鐘你看了我十眼?!?/br> “哦?!比~南笙的反應很坦然,“反正被發現了,就再看幾眼?!?/br> 愛就是要明目張膽的。 葉南笙的反應突然讓龔克意識到什么,他問,“是不是男女朋友都是這樣,時時刻刻都想看到對方?” “當然,我費這么大勁兒讓你榆木疙瘩開了竅,總不能讓人占了便宜?!?/br> “我想我知道怎么找出聶唯那個神秘男朋友了。直覺告訴我,這起案子和聶唯的男朋友脫不開關系!” 直覺也告訴葉南笙,她找了個十分不解風情的男朋友!翻個白眼,她感嘆革命道路還長。 可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的意外跳出來摧毀原本以為的理所當然。 萬微微死后第三天,屏東大學城這個月逝去的第三條生命出現了。 但和大家所恐慌預想的那樣略微有些不同,這第三條人命的逝去似乎并不是因為什么吸血鬼的詛咒。 死者名叫鐘言,22歲,臨水醫大特長班大三學生,被發現時,他就躺在自己宿舍房間的地板上,脖頸纏著幾道彎曲扭轉的硬皮腰帶,目測死因該是窒息。 同事在圍著尸體拍照取證,葉南笙來到離尸體兩步遠的書桌旁,用醫用鑷子夾起桌上攤平的一張紙。那是張揉的不很平整的紙,紙角微翹,上面寫著幾行字,字跡稍顯凌亂,但并不妨礙辨認內容。 上面寫著,“我恨聶唯,我更恨萬微微,我恨那些嘲笑過我的所有人。所以我殺了他們。我想把他們那群人都殺掉,可警察看的好嚴,我無從下手,我累了……” 鐘言會是兇手嗎? 傍晚,還是那間光照條件惡劣的停尸房,葉南笙戴好塑膠手套,在查看完畢死者唇齒處有無傷痕后,拿起手術刀,第一刀從左側耳后開始下刀,一刀一直滑至右側耳后。 手術刀劃開頭皮是哧哧的聲音,像撕硬紙板聲,在晦暗的停尸間里,這聲音很滲人。跟來錄像的警員是個才從警校畢業的新人,他舉著錄像機的手都在顫抖,看不下去的龔克后來直接接過儀器,讓警員到一旁休息。 葉南笙用電動開顱鋸很容易取下了顱蓋骨,和預想的一樣,硬腦膜下是大面積可見充血。下刀前,她自言自語了一句,“口唇牙齒完整,頸部除皮帶勒痕外無其他生活反應,如果顱底再無外傷,基本可以判斷皮帶造成的窒息就是死因?!?/br> 下刀后,血噗的一下噴在葉南笙臉上。 結果,解剖結束,并沒發現異常的葉南笙在尸檢報告上只能寫下了自殺成立幾個字,外加鑒定科的字跡比對結果,鐘言的“遺書”被鑒定是真。另外加上鐘言同學的證詞,證明鐘言生前曾托聶唯給萬微微捎過情書,被萬微微拒絕后,還在同學聚會上為此事被萬微微羞辱過。一時間,所有的證據指向都在說著同一句話——鐘言是兇手。 但龔克顯然不這么認為,然而就在他在狹窄房間里困獸猶斗似得自己轉圈時,戴明峰氣憤也無奈的帶來一個消息——來自上方的命令,本案到此為止。 龔克氣了,葉南笙第一次看他生氣。 生氣時的龔克,眉毛是緊緊皺著的,他眼睛通紅,拳頭握得緊緊的揮,“兇器還沒找到,簡單憑一封遺書就草草了結這個案子,他們不怕再出人命!” “聽說這事是萬大強活動關系的結果,為了怕再出事,他出錢讓幾個沒事的出國旅游去了?!毕膱D也憤憤不平。 龔克目光冷冷的看著遠方,窗外皚皚白雪把城市裝扮的干凈無暇,“我還真不知道,什么時候,正義也能講條件了?!?/br> 口袋里電話鈴急促響起,龔克接起電話,那邊是個虛弱的好像幽靈聲音似的人聲:唔…… 像嘆息。 第二十五章 葬禮上的新生 還記得男朋友第一次約會你是什么時候的事嗎?當時他約會你是通過通過哪種方式?電話?微信?亦或是當面? 長大后的你是否還能憶起當時他的表情、口氣? 還有你?是否歡呼雀躍,許久不能停息那砰砰直跳的心跳? 總之葉南笙恐怕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龔克第一次約他時的樣子,臉倒沒比平時紅,只是手反復扯動領口三次,露出里面瘦削的鎖骨,他是局促不安的樣子。 “我有事要飛鄰省一次,一起?” “就我們倆?” 龔克點頭。 “不是去辦案?戴大隊他們也不去?” 龔克又點頭。 “去!”葉南笙笑瞇瞇的大聲答應,這笑容在她得知龔克安排的約會內容時,也只是短暫停了下,接著繼續擴大。 老穆說,選男人時,不一定選長相好的,也不一定要挑很本事的,選男人最重要一點是他是不是對你上心。 所以龔克第一次約會葉南笙一起去參加一次葬禮,葉南笙覺得龔克對她,真很上“新”。 飛機在一片晨曦光芒中降落在位于中國南部的海濱城市——靖海。 下機前,機長通過廣播和機上乘客提示著靖海的地面溫度是攝氏2325°之間,葉南笙當時傻了眼。 “902,這里怎么這么熱?”她身上穿的和包里帶的都是冬衣,按照這種打扮,她是去參加葬禮,還是去被葬禮圍觀呢! 龔克嘴o了一下,“對不起,忘了和你說?!?/br> 那怎么辦嗎……自己現在這身打扮陪龔克去參加葬禮,多給他丟人。 “我還是在賓館等你吧……”葉南笙沮喪的說,冷不防面前多了個袋子。龔克扒開袋子看了眼,“你的尺碼穿這個合適?!?/br> 他鼻敏感似的撓撓鼻子,“候機時候買的,我第一次買女生的衣服,樣子不知道你喜歡嗎?” 葉南笙低頭摸著黑色布料,有什么東西熱熱的積在胸口,欲出不出的。 直到很久之后,葉南笙也沒告訴龔克,那件衣服根本是活在她審美之外的事物。她也沒告訴龔克,那件在她眼里丑成渣的衣服,一直被她珍藏了許久。 龔克說,那是他一個老朋友的葬禮。到了之后,葉南笙才知道,這個老朋友竟是龔克曾經的老師,還是個黑人朋友。她的名字叫丹妮蘭斯頓,著名的痕跡學家,在中國生活近三十年,死于乳腺癌,享年55歲。 葬禮是在靖海的海上舉行的,一艘大型游艇,劈開浪花,停在一片蔚藍海域中央。 葉南笙不暈船,不過也選擇遠遠地站離了人群。丹妮的骨灰被一個黃皮膚的老人一捧捧拋入大海,龔克說那是丹妮的丈夫,和丹妮在一所大學里結識、結合的大學學者。 就是他打給的龔克。老爺子上了年紀,喉嚨生了病,發音不很清,此刻,他邊向大海拋灑丹妮的骨灰,嘴里邊哼著一首類似長調的歌。 葉南笙聽不懂,龔克解釋說,那是老師和他丈夫定情時候,他唱給她的歌。歲月帶走了曾經的青春和好聽的嗓音,似乎只有愛情沒變。 葬禮很簡短,沒有眼淚,似乎也看不到過多悲傷。據說丹妮走前最后一個要求,是讓她的學生和朋友為她送行時給她說句評語。 輪到龔克說。他似乎事前并沒準備,歪著頭,葉南笙看他想了許久。然后他深吸口氣說:“老師很嚴厲、很專業?!?/br> 然后就沒了。 返航時,葉南笙悄悄笑龔克,“你這位老師知道你對她的評價就兩個詞,會不會氣得死而復生?” “不會?!闭f話的是不知什么時候走到他們身后的丹妮的丈夫,那個臉已經發皺,說話像幽靈頻道播音員的中國老頭。老頭個兒不高,踮起腳才夠得到龔克的肩,他拍拍龔克,看著龔克身旁站著的葉南笙,“jason,丹妮如果知道你是個異性戀,會開心的?!?/br> 龔克默默對著天上的老師說句:老師,你能再無聊些嗎? 也許馬上就要進知天命的年紀,老頭并沒太多悲傷,把后續事情處理好后,他提出送龔克他們去機場。龔克沒拒絕。 老頭兒開的是輛有年頭的別克,看得出車子用的很細心,除了幾處微小劃痕外,車子外觀是完好的。老頭兒等葉南笙和龔克坐好,系好安全帶,不自主的喊了聲“丹妮,坐好,走嘍?!?/br> 老頭兒這一句不自主的發生莫名勾起隱沒許久的悲傷,車子行處千米遠,沒人說話。 靖海是座以旅游著稱的城市,從市區通往機場的路上,高層建筑不多,路旁大多是一望無際的格子式農田。靖海有很多農民,此時正是種植冬季稻的時節。車子開到中段,不知出了什么故障,突然就熄火了。 老頭把車停在路旁,下車去檢查,龔克也去幫忙。 葉南笙對機械一竅不通,下了車看遠處風景。靖海的天是湛藍湛藍的,像水晶,連上面飄的云彩都是絲縷狀半透明的。不時有海鳥一頭扎進云層,再從另一端猛穿出來。 葉南笙心情很好,張開雙臂吸口氣。突然她停下動作,叫龔克,“902,你聽!” 風是靜靜的,什么也沒有,葉南笙動作僵住聽了半天,什么也沒有,難道是幻聽? 就在這時,一聲清晰的嬰兒啼哭鉆進耳朵。她聽清了,就來自正前方路下的一片黝黑泥淖。 只在現場看了一眼,龔克就沉聲說了句,“葉南笙,報案?!?/br> 葉南笙點頭,迅速拿出手機撥打了110?,F場唯一摸不到頭腦的似乎只有老頭一個,“指不定哪個務農的把孩子忘這兒了,怎么就報案了?” 葉南笙在同110溝通,龔克則拿著相機拍了幾張泥塘的照片。他搖頭,“不是丟棄,是謀殺?!?/br> 至于謀殺對象,就是眼前這個半截鋪蓋卷已經陷入泥淖,哭聲越來越微弱的小嬰兒。 拉著警笛呼嘯而至的警車是二十分鐘后到達的,比120急救車晚兩分鐘。頓時,剛才還悄無聲息的原野就被這憑空冒出來的幾輛車填的很滿。警車車頭成一個三角角度頂著急救車車尾,車上下來兩人,兩人個頭都不高,一胖一瘦,都穿著警服。 胖子腿腳比瘦的那個快,幾步走到腿上沾滿濕泥,正看著急救人員處理嬰兒的龔克面前,“你們報的警?” “是我們,怎么了?”答話的是葉南笙,看出問話警員的輕蔑態度,葉南笙語氣也不善。 “這里就是發現孩子的地方?”胖警員指指腳邊踩出一個深淺不一坑印的泥淖,在得到肯定回答后,他邊低頭在本子上做記錄,邊朝身后的瘦子說,“可能是棄嬰案,不排除是拐賣人口,現場被這幾個人破壞了,把他們幾個都帶回局里查查?!?/br> 葉南笙那叫一個氣,心想這都什么人??!可她還沒來得及發作,龔克遞了個東西給胖警員。 “這是救孩子前拍的照片?!饼徔诉f的是剛剛拍照用的手機,手機像素很高,通過畫面,可以清晰看到除了孩子深陷的那處外,泥淖表面沒有任何踩踏痕跡。 “正常人的手長無法把孩子放到所處位置?!?/br> “那這個孩子難不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瘦警察頭湊近相機,不明所以的問。 龔克點頭,“就是從天上掉下來的?!?/br> 順著他手指方向,眾人抬頭,看著距離地面足有十余米距離的高架公路,胖警察難以控制的說了句,“乖乖,那么高下來,不得死了?!?/br> “所以這該是起謀殺?!饼徔藬蒯斀罔F的下了結論。 如果不是丹妮的老伴兒最后上前亮明了龔克的身份,也許那兩個警察還要舉棋不定一段時間。當龔克的名字乍一亮出來,瘦子當即信服。 “龔老師,我們隊長之前就和我們說過你,你的能力那是沒的說。我倆不大擅長刑偵這塊,該怎么辦,你能給點提示不?” 葉南笙在一旁偷笑,這倆人態度倒是挺好,剛剛那股威風勁兒哪去了。 換了她,興許架子還要再端那么一會兒,可龔克沒有。他仰臉看了眼頭頂的高架橋,“去最近的那處收費口調閱兩個小時內從那里通過的車輛……” “乖乖,龔老師,這個地段一小時通過的車輛就2000多輛,還兩小時!”胖子忍不住咋舌插話。 龔克卻淡淡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選里面車牌號是本市的?!?/br> 這樣篩選范圍一下子就縮小了不少。 胖警察開車走了。 航班眼見晚點,葉南笙直接電話機場,做了改簽,然后跟著警察去了靖海某區分局。 結果在一小時后傳回了局里,符合條件的共六人,而按照龔克所說家里最近有小孩兒新生的就兩個,可他們的孩子都好好的呆在醫院里。 “龔老師,是不是方向錯了?”得到消息趕來見龔克的刑偵大隊副隊長問。 龔克拿著本子,手指點著桌案,“其中一家是二胎?” “嗯?!迸肿狱c頭。 “可以抓人了,兇手就是另外那家的丈夫?!饼徔伺陌?。 沒想到真就被龔克說準了,警察趕到醫院時,那家人家的妻子正在對丈夫哭鬧,嘴里嚷著這不是我的孩子。當丈夫的一怒,說了句,“別以為我不知道那是你和誰生的小野種,告訴你,那野種早被我摔死了,這個就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