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我苦笑道:“要是今晚和我一起回現場的人,是馬路上走在你前面的大塊頭,也許一切都不同了吧!” “懊悔了嗎?” “怎么會呢!” 我背手觸摸到一根被我體溫焐熱的金屬物,那是剛才擁抱妻子時,偷偷從她那兒拿到的甩棍,我將它插在了病服的后面。 終于,我還是沒有勇氣將它拔出來,和看見毛文杰握住妻子手的時候一樣。 嘴里泛起淡淡的苦澀,突然很想吃妻子沖的燕麥片來。 chapter 5 西下的太陽把天際映成了暖暖的橘黃色,天空卻是浩瀚的深藍,再配上一扇扇亮燈的窗戶,仿佛色彩斑斕的印象派畫布。 迎著微風,我在醫院的天臺等待命運的降臨。 昨晚在妻子離開后,毛文杰仍有呼吸,虛弱地向我求救,我隱隱地動過憐憫之心??墒?,轉念想起他是個對妻子想入非非的渾蛋時,我壓不住胸中的惡氣,把他yin穢的心臟扎了個大窟窿。我再翻出他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一并扔進了附近的垃圾桶,并且擦去了指紋。 起初我并未有過殺人的念頭,殺人的兇器并非我事先準備好的,之后又被藏在了我自認為不可能被找到的地方。 僅僅過去一天時間,左庶就打來了電話,告訴我他已經找到了它。 張開手指,末端比以前粗大了,突起的指甲形成了一個個半圓,我的病癥越來越嚴重,幾乎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 “你的臉色不大好,還好吧?” 左庶氣喘吁吁地走出天臺門,亂發在風中飄揚起來,手里提著一個深色的袋子,在他身后的門里,若隱若現站著幾位警察。 “我這身體就這樣了。過一天是一天了?!辈恢巧眢w原因,還是心生膽怯的緣故,我的聲音有點兒顫抖。 左庶雙手搭著天臺的墻邊,與我并肩眺望遠處的城市風光,沉默許久,才開口感慨道:“好美呀!” 我看見他的手上沾滿了油膩膩的鐵銹,似乎還有些血跡,心存的那一點點僥幸徹底破滅。 “是呀!多美的風景??!”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清涼的晚風。 “想看看我找到的兇器嗎?”左庶撐開深色袋子,袋口朝向了我。 袋子裝的是一捆生銹的鐵絲,血污混合著油污,弄得袋子里污跡斑斑。 “你就是用這個刺殺了毛文杰?!弊笫娢也蛔龌卮?,便自己說了下去,“昨天我看到你臉上有鐵銹,原以為是腳手架的銹跡,但我昨晚也摸了腳手架,發現你臉上的銹跡不屬于腳手架,你的顏色更深,更黑。從時間上推測,你刺殺了死者之后,沒有時間去其他地方丟棄兇器,我沿著你遇到我的那一路返回現場,警察找到了被你丟在垃圾桶里的死者隨身物品,可就是沒有兇器的影子。我到了辦公樓下,看見另一邊車棚內的自行車倒下一片,門衛一輛接一輛扶起車,其中有幾輛已經損壞,輪轂上的鐵絲全都散了架,我幫著門衛一起收拾,結果一不小心劃破了手,才發現你是怎樣殺人的?!?/br> 左庶戴起手套,將那捆鐵絲攥在手里,把袋子擰起來當成繩子,扎緊鐵絲。 于是,左庶手里的鐵絲組成了一把可以刺穿心臟的銳器。 他做了一個往下捅的姿勢,說道:“憑你一個男人的臂力,用這個對準一個倒地喪失抵抗的人,一下子就可以殺死他了?!?/br> “證據也找到了吧?”我平靜地問道。 “是的。為了防止自己的手被劃傷,你肯定用了什么東西包裹住鐵絲,想來想去也只有你身上穿的衣服了。已經在你病房里找到昨天你穿的衣褲了,化驗結果就能作為定罪的證據了?!?/br> 我現在終于可以輕松地笑出來了。 “你早就知道我是兇手了吧?!” 左庶點了下頭。 “怎么知道的?” “你的衣服?!弊笫诩绨蛱幾隽藗€拉拉鏈的動作。 “原來如此呀!” 景泰市立醫院為心臟病人特制了一套專利的病服,為了方便治療,這套病服在肩膀接縫處開洞鎖邊,便于讓監護儀等器材的線路從洞中穿過,正是這個小小的細節,讓左庶發現了我在說謊。 其實,從殺人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打算脫罪,只是為了拖延時間。 “能再給我點兒時間嗎?”我請求道。 左庶扭頭看了眼身后的警察,只見警察用指尖敲了敲手腕上的表盤。 “恐怕不行?!弊笫鼏?,“是想見你妻子嗎?我可以求情通融一下?!?/br> “不是。我不想讓她看見我被捕的樣子?!逼拮颖徊剡M了我記憶的最深處,她的微笑,她的恩澤,已經變成了習慣,變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我只想將所有美好的東西留下來。 “是還有沒做完的事情嗎?”左庶側頭問道。 “我希望能把自己健康的器官捐獻給急需要幫助的人,畢竟我這種血型不是說有就有的?!?/br> “倒也是。如果早有一個與你匹配的心臟,我這個老是壞事的人就不會出現了?!弊笫猿暗?。 “人生沒有如果?!?/br> “是??!”左庶遙望夜空,那雙睡眼瞇成了一條縫,顯得格外享受愜意。 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我第一次發現自己所生活成長的這座城市,竟是如此的美。 我微微揚起嘴角,如輕云一樣淡淡地笑起來。 平靜的人 最深的愛是恨。 最深的恨則是一份平靜。 chapter 1 氣象臺8月8日8點30分發布臺風紅色預警信息,預計十二小時內上海市部分地區風力最高可達十級,局部有大暴雨,請做好防臺風應急準備。 手機屏幕的光線有點兒刺眼,我刪除了這條短信。揉揉被眼屎粘住的眼角,我這才從朦朧的睡意中清醒過來。 妻子咂著嘴巴,在床上翻了個身,霸道地將整條被子卷在了身下,姿勢很不優雅。 每天在這樣的心情中起床,壓抑種種不滿和嫌惡,有一個很難讓自己感受到愛與美的妻子,但我仍要背負起家庭的重擔,在滿是虛偽笑容的職場中勉強糊口。 美好幸福的婚姻,在細碎雜事和拌嘴牢sao面前,碎了一地。 原以為我的人生就這樣走向終點,直到她重新出現在我的世界中。 她叫韓雨程,是我高中時代的女友,在高中畢業時,由于我家境一般,她父母以早戀為由,極力反對她與我再見面。我和她不得不分道揚鑣,去往各自的大學。大學期間我一直沒有另尋他愛,心無旁騖地投入學業中,發憤圖強。這么做與其說是為了自己的未來,不如說是不想讓她的父母看不起自己。 畢業以后,我進入了一家外資企業,主要經營高爾夫運動器械以及相關的衍生產品。 和大多數應屆畢業生一樣,初來乍到的我先從基層的產品銷售員做起。公司針對的客戶群體百分之九十是外國人,對于一名銷售員來說,外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這一點上,我優勢明顯。 大學主修的科目是德語,初、高中的時候,英語也一直是我的強項,只需了解高爾夫運動的專業詞語,溝通起來就完全沒問題。我的日語水平也毫不遜色于前兩個語種,這要歸功于韓雨程。在與她交往的三年中,陪她看了不計其數的日本漫畫和電視劇,為了讓她第一時間看到原版動漫,我自學日語,替她翻譯日本動漫的字幕,久而久之,日語成了我應用最多的一門語言。 很快,我迎來了人生的第一個轉機。 一家跨國公司計劃在本地投資建造高爾夫球場,希望與我們公司達成長期戰略合作關系。在討論合同的細節上,對方與我們產生了非常大的分歧,雙方各不讓步,談判陷入了僵局。 爭論的重點在于對方希望出讓球場的股份換取器材,我們公司從今后高爾夫球場的經營利潤中分紅。而我們公司覺得這個方案存在兩個問題:一是成本回收周期太長,不利于公司資金周轉。二是公司承擔了高爾夫球場的盈虧風險,由于高爾夫球場開工在即,董事會很難在短時間內評估出結果簽署合同。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10月10日,冥冥中似乎暗示著談判會有十全十美的結果。合同進入最后簽署的階段,主管部門的經理帶著我一同前往對方公司。因為對方兩位接洽負責人分別是德國人和日本人,所以我這個精通四國語言的小嘍啰,有了在大生意上露臉的機會。 路途中,經理可能吃了不干凈的食物,上吐下瀉,被救護車急救送往醫院。這個項目合同的細節,除了經理,公司里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了,臨時也找不到替代者,只得由我單槍匹馬面對談判了。擔架上的經理,原本滿心的欣喜統統變成了絕望,倘若這筆生意因為他的原因泡湯,意味著他的經理位置甚至這份工作將一同化為泡影。 對我這個菜鳥不抱任何希望的他,仍盡責地叮囑我:“小楊,你要以公司利益為重,一旦有麻煩立刻打電話請示我?!?/br> 我安慰他安心養病,也許只是急性腸胃炎,吃點兒藥明天就好了。況且,沒準兒今天合同達不成一致,我簽不下來,那他以后還會有機會彌補。 于是,一個傳奇誕生了。剛剛結束試用期的銷售員,帶著上億元的合同,不可思議地談下了這筆生意。 公司上級對我刮目相看,驚訝我提出的全新方案顧及了雙方的利益,一下子打通了簽約的阻礙。雖然這個功勞仍然記在經理的頭上,但“楊成森”已是董事會上被提及最多的名字了。隨著我在這個項目后期跟進上的作用越發重要,半年之后,我的職位和薪水都超過了經理。 在別人眼中,我的成功與才華無關,只是抓住了一個人人都能輕而易舉把握的機會,費了一小時的口舌而已。 可事實上,我幾乎壓上了我的人生,來博弈這次難能可貴的機會。 談判的初期,我就刻意接近對方公司的兩位負責人。用各種各樣的方式與他們建立友誼,取得信任。一個月后,我成功接近了那位日本人,并且套取了對方公司的談判底線,從而制定出具有針對性的合同方案。談判那天,我給了經理一塊動過手腳的口香糖,我知道經理的腸胃不好,所以我就把口香糖的包裝紙浸在了剩飯剩菜的餿水里,陰干后包裹上了口香糖。不出意料,他敏感的腸胃中了招。 八個月以后,命運同我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我和那位日本負責人結婚了。 我妻子的名字叫作森剛亮太,比我年長五歲。她的身高體重與印象中的日本女人有著天壤之別,她一米五七的身高,加上稍稍豐滿的體態,往身邊一站頓感壓力巨大。當她毫無顧忌地大笑時,你就會看見她那排影響觀瞻向外傾斜的牙齒。所以,她幾乎天天都會精心化妝,修飾毫無美感的五官,但粉底已漸漸掩蓋不住歲月蔓延的觸角。除了睡覺,她從不卸妝,我也更習慣每天帶妝的她,原因是妝前和妝后的反差實在恐怖。 那份合同方案成了我婚姻的枷鎖,談不上受她威脅,但在結婚的事情上,我完全處于被動,并非真心實意。森剛亮太在我內心深處只是我事業的助推器,而非漫漫人生路的伴侶。 所有美好的記憶,只刻著一個人的名字。 半年前的一次同學聚會上,和高中時的死黨毛文杰閑聊時,得知韓雨程早已嫁為人妻,但還沒有孩子。她的丈夫是一位中美合資企業的副總裁,比她大了整整一圈。 我腦海中幻想出一個謝頂大肚腩的中年男人,就和我公司里的那位經理一樣。以我對韓雨程的熟悉,這樁婚事一定是她父母以物質為基礎替她做出的安排。 沒想到短短幾年后,我和她都各自組建了家庭,形同陌路,再無交集。 這個名字再次從毛文杰口中被提起,我心中不禁泛起一股酸楚。突然,我非常想要看看她現在過得怎么樣。 我很好奇毛文杰是如何知道她的情況的,就算是老同學偶遇,提到結婚的事情也就罷了,但直覺告訴我,韓雨程會把讓自己略感難堪的丈夫年齡告訴毛文杰,就有點兒奇怪了。 果不其然,酒過三巡,在我的循循善誘之下,毛文杰摸著自己的光頭,以一種炫耀的口吻對我說:“哥們兒,你夜夜對著那個不愛的老婆,心里想的卻是別人的老婆,就不覺得自己的生活充滿了遺憾嗎?你應該學學我,把遺憾留給別人?!?/br> 從毛文杰放蕩的笑聲中,我得知了他的怪癖。毛文杰對別人的妻子有種難以壓抑的性沖動,一旦被他盯上的少婦,他不僅會徹底調查對方,耍弄種種手腕,也會刻意制造事端,威逼利誘對方就范。他自稱得手的女人兩只手都數不過來。 這個數字可能是他在騙我,但有一件事情我確信他沒有撒謊。 不言而喻,基于他這種癖好,韓雨程的情況一定也是他調查所知。只是提起韓雨程的時候,他眼中的yin光黯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不甘心,他惋惜地說:“她是我唯一沒有找到弱點的女人?!?/br> 毛文杰居然打起了兄弟前女友的主意,雖然沒有資格責罵他,可心里總不是滋味。 我用力捏著手里的酒杯,問道:“你就不怕人家丈夫找你算賬嗎?” “又不是我強迫她們,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泵慕懿恍嫉?,“再說了,韓雨程心里也沒她丈夫,我看得出來,她心里還有你的位置?!?/br> “真的嗎?”我激動道。 “她說看到我,就仿佛回到了當年念書的時光,記起了和你一起看日劇動漫頭挨著頭的樣子。她提到自己丈夫的時候,臉上完全找不到說起你時的幸福笑容。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人能誘惑她的話,只有可能是你了?!?/br> 毛文杰堅定地拍拍我肩膀。 “可是她已經結婚了!” “結婚怎么了?結婚可以離婚,就算不離婚,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又有什么錯呢?” 毛文杰的一番話,如春風般撩撥著我平靜的心。雖然我和韓雨程幾年來再無瓜葛,但彼此都在對方的心中留下了最深的印記,那種可以煥發出全新生命的印記。 站在浴室鏡子前,將潔白的泡沫連同胡楂兒一并刮去。我突然停止了手里的動作,捏著剃須刀,朝床的方向看了一眼,鋒利的剃須刀上泛起冷冷寒光。 我的殺意如同毛文杰的性欲一樣,從黑暗的心底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用毛巾狠狠抹去唇角殘留的泡沫,我對鏡子里的自己重重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