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我的背緊貼著墻壁,屏氣凝神,像一只捕獵時的貓科動物,緩緩向轉角另一邊探出脖子。 他們倆就在幾步之外,妻子一手撐著墻,一手提著她的手袋,男人蹲在地上,擺弄著她穿著黑絲襪的腳,我看不清他的臉,但肯定是狗一樣的賤相。 “揉揉會好點兒嗎?”男人的手根本沒在腳踝處,而是慢慢向上游移到了小腿。 “你往哪兒按呀!手往下面一點兒?!?/br> 男人聽話地低下頭去,投下一片陰影,抱怨道:“這里太暗了,我看不清你傷在哪兒?!?/br> “我來拿手電筒?!逼拮訌氖执锾统鲆患谏臇|西,悄悄將它舉過了頭頂。 那件東西似乎是個金屬物,在月光下發出明亮的高光。我定睛一看,發現居然是我放在家里的那根甩棍。 盡管我不愿目睹接下去的事情,但眼睛像被施了魔法,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視線死死釘在了他們的身上。喉嚨干燥到發不出任何聲音,我的右手捂在胸口上,生怕這顆劇烈跳動的心臟破膛而出。 妻子腳下的男人還沒有察覺自己的厄運即將降臨,還在說著些rou麻的情話,那些話由一個將死之人說出來,多么諷刺和滑稽呀! 妻子用力向后甩出甩棍,身體有點兒失去平衡,膝蓋撞倒了蹲著的男人。 男人抬起頭,還來不及發出一個開口音的語氣詞,妻子就使盡渾身力量,將甩棍重重砸向了他的板寸頭。 我連忙收回身子,如壁虎般全身吸附在背后的大樓上。一記沉悶的聲響,男人的頭骨一定碎了。我心里想。 四周一片寂靜,像是有只擴音器刻意放大著我的呼吸聲,我努力聽著另一邊的動靜,男人沒有發出一丁點兒聲音,他應該已經死了。 妻子的高跟鞋聲漸漸遠去,她應該是向著回去的車站走去,我遠遠望著她的背影,與往日下班的時候一樣若無其事。 可就在一分鐘前,她剛剛殺死了一條活生生的生命。 雖然她做了我五分鐘前想做的事情,可我想不明白,妻子為什么要殺死這個男人。他們之間到底存在著怎樣的深仇大恨,才會讓一個溫柔的女子下此毒手。 更讓我一頭霧水的是,在妻子揮下甩棍的一剎那,居然說了一句: “對不起!” chapter 2 把褐色的小藥丸倒在手掌上,一口吞了下去,苦澀的藥味漸漸麻痹味蕾,我這才稍稍平復了心情。 我向著路燈通明的大街走去,發現深夜的街道死氣沉沉,除了偶爾駛過的出租車,見不到半個人影。 大約步行了將近五分鐘,我終于在路上看見了兩個男人。一個身材壯碩,一個體格瘦弱,他們互不相識,一前一后埋頭趕著夜路。 “先生!先生!”我加快步伐,迎面走了上去。 壯男被我這么一喊,嫌惡地瞪了我一眼,疾步穿過馬路,繼續獨自趕路。 只剩下那個瘦弱的男人,站在了我的跟前。 我拉著他的手臂,就像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先生!那邊綠化帶旁,有人死了,你趕快報警!” 男人撓撓后腦勺,蓬亂的頭發在路燈下揚起一片頭皮屑:“不好意思,我沒有手機?!?/br> “這樣??!”我不禁失望,這條路最近都在翻新,除了妻子的辦公樓,路邊的電話亭也都在維護修整,沒有辦法使用。 “你也沒帶手機嗎?”男人反問我。 我點點頭:“我不能帶手機……” “原來如此?!蹦腥舜驍嗔宋?,說道,“你剛才說有人死了,可以帶我去看看嗎?路上順便看看有沒有能用的電話亭?!?/br> “行。你快跟我來?!?/br> 我與男人并肩而行,邊走邊斜眼打量起這位熱心的男人來。他身高與我相差無幾,約莫一米七五的樣子,一雙惺忪的眼睛半睜半閉,深藏在他濃密的頭發下,頗有幾分浪跡天涯的憂郁氣質。他的著裝反而更像一名白領,雪白雪白的襯衫,一絲不茍地塞在了黑色的西褲里,筆挺褲管下的皮鞋烏黑锃亮,鞋跟隨步伐敲擊地面的清脆聲,令它的主人從骨子里散發著精干的氣質。難怪說看一個男人,必須先從他的鞋子看起。 男人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視線,也不時轉過頭來盯著我的臉,直看得我心里發虛。 我故意加快了步伐,走到了他前面,不讓他看見我的表情。 “尸體就在這里……”我指著幾步之外的目擊現場說道。 亂發男人沒有絲毫的畏懼,徑直走進了辦公樓的陰影之中。他在尸體的附近蹲了下來,沉默良久,回頭問我:“尸體在哪兒?” 我一下子被他問得不知該如何回答,尸體應該就在他面前呀?難道他看不見嗎? 我走近幾步,隔著他的肩膀看去,原本躺有尸體的地面居然空無一物。 尸體消失了! 我偷偷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距離我離開此地僅僅過去了十二分鐘。在這樣一個陰暗的角落,有誰會發現尸體,并且如此迅速地運走了尸體呢? “會不會是你看錯了?”亂發男人站起身子,膝蓋發出清脆的關節摩擦聲。 “也許吧?!蔽液鋈幻俺鲆粋€念頭,也許處理了尸體的人是妻子。但是妻子究竟為什么要殺人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心想先把眼前這個人打發了吧。 “也許是個醉漢,在這里休息了一會兒,燈光太暗,我看走眼了,誤以為是個死人?!蔽译S口編道。 “你看到的不是醉漢!這里確實出過事?!眮y發男人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凝視著一根根交錯復雜的腳手架,他的口氣聽起來就像親眼看見了一樣。 “你怎么知道?” “就在不久前,這里有個男人頭部遭到了重創,可能是被某種鈍器用力擊打所致。比如像那個……”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綠化帶旁的地上,橫著一根腳手架上所用的鋼管。 “你是說有人用這根鋼管砸了那人的腦袋?”我心中慶幸他沒有猜到砸人的兇器是根甩棍。 亂發男人慢慢朝我走來:“你看這片綠化帶上有些痕跡,像是剛才有什么重物壓在上面?!?/br> 我仔細看了看,確實植物被壓彎了一片,泥地上還有四個拇指粗細的圓洞。 “是救護車上的擔架?!辈坏任壹毾?,亂發男人又開口說道,“一定是有人搶在你之前打了急救電話,救護車把尸體運走了?;蛘?,那個人并沒有死?!?/br> 他究竟是誰? 我并不在意是誰撥打了急救電話,我更關注的是,這個頭發蓬亂、不修邊幅的男人到底是誰?他的每一句話,都令我震驚,仿佛他剛才目睹了一樣。 “我們走吧!”他朝我擺擺手。 “去哪兒?” “去醫院找那個人?!?/br> “你在和我開玩笑吧!”我覺得他的想法有些可笑,單單這個區就有三四十家醫院,就憑我們兩個人,走斷腿也不一定能找到。 亂發男子不緊不慢地說道:“從你離開這里,直到我們一起回來,是十二分鐘左右,在這個時間范圍里,能夠派出救護車并且迅速抵達的醫院,只有景泰市立醫院這一家能做到。我們去那里找人,絕對沒錯?!?/br> 我只覺得嘴里的唾液變得黏稠起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無論事情是否真如他所料,他那種自信的語氣就足以讓我信服。 “我可以請問你的名字嗎?” “我叫左庶?!彼呎f邊向醫院的方向走去。 當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我才明白為何他能從一個空白的地方,推斷出一系列發生過的事件。因為其貌不揚的外表下,是一顆名偵探睿智的心。 我只覺得腳軟,連邁步的姿勢都變得不自信了,我看著地上那根鋼管,再看看左庶毫無防備的后腦勺,頓時泛起一陣殺意。 猶豫片刻,左庶已經走出了辦公樓的陰影,在不遠處的路燈下佇立等候我。 我清晰地看見路邊高高的燈桿上,一個灰色的監控攝像頭正對著左庶所站的位置。 難道他發現了我嗎? 完全亂了章法的我,惴惴不安地快步迎了上去。 chapter 3 在這個世界上,有的人生來就令人印象深刻,并不是因為他們特立獨行,而是因為他們獨一無二。 果然,如左庶預料的一樣,我們在景泰市立醫院找到了那個男人,被救護車送進來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醫院里來了警察,在急救室門口的走廊里,詢問著有關男人死亡的情況。 “遇到熟人,我去打個招呼?!弊笫鼘ξ艺f道。 我就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揉揉左肩的痛處,側頭留意著那邊調查的情況。 左庶與前來調查的警察像是相識已久,親密地握了握手后,左庶也加入了他們。 口袋里的手機振動起來,是妻子來電。 “喂,老公,我回來了,怎么沒看見你???你在哪兒呢?” 我很難把溫柔的妻子,和剛才惡魔般揮棒的樣子聯系起來。 “我就在一樓?!?/br> “這么晚了,你在一樓干什么?” “我喝點兒茶,馬上就上來了。對了,你說給我買茶葉,買到了嗎?”我生硬地扯開了話題。 “茶葉呀!噢,我去的時候店家打烊了,所以我沒買到,我明天會再跑一趟的?!逼拮语@然對我的問題準備不足,答得結結巴巴。 “我手機快沒電了,不跟你多說了,喝完茶我就上樓?!?/br> 左庶領著警察朝我走來,我慌忙掛斷了電話,在口袋里卸下了電池板,偷偷藏起了手機。 “這位先生就是我剛才向你提起的,第一個發現尸體的人。他本打算報警,可一直沒有找到電話,于是遇上了我……”左庶向警察介紹著我,突然他一頓,神情緊張地面向我,問道,“有件事,我忘記問你了?!?/br> 難道他發現我在說謊了嗎? “什么……什么事?”我只覺心臟“咚咚咚”撞擊著我那層薄薄的皮膚。 “你怎么都出汗了?”左庶的語氣充滿著刺探。 “也許是剛才走路有點兒熱?!蔽夷ㄈチ四橆a流下來的汗滴,催促道,“你到底是要問我哪件事?” 左庶笑道:“你別緊張,我只是到現在還不知道你的名字罷了?!?/br> “這個呀!呵呵!”我心中舒了口氣,“我叫殷瑋?!?/br> “請你把看見尸體時候的具體情況,再向我描述一遍好嗎?”開口問話的警察塊頭敦實,個頭不高,他認真地端起記錄板,筆尖抵著空白的紙,低頭翻著眼睛盯著我的嘴巴。 我重述了一遍對左庶講過的話,他們聽得都很認真,左庶時不時皺一下眉,似乎對我說的話存在疑問。 我偷偷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左庶拉著那位警察到一邊,對著他的耳朵低語了幾句,警察點了下頭,便獨自離開了。 “左庶先生,如果沒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蔽矣X得留在這里,不但刺探不到任何有用的情報,反而會露出破綻。我現在只想好好和妻子談談。 “殷先生,你方便同我一起去趟七樓嗎?”左庶笑著對我說。 “七樓?”那不是醫院的心血管內科的病房嗎?我心中一怔,“為什么要去七樓?” 左庶搔搔頭,說道:“警察初步懷疑,死者是遇到了攔路搶劫,他身上的手表錢包都被洗劫一空。但經過調查,死者是一名器官捐獻志愿者,他愿意在死亡后捐獻自己的器官,他當時就是在七樓簽署的書面證明?!?/br> 是我在離開前,將他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拿走了,偽裝成被洗劫過的樣子。既然如此,警察又是怎么知道他是名志愿者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