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別亂動——你手太涼了,我給你暖暖……” “想這樣就把我打發了?不夠,譚蜜,這遠遠不夠……” “不特意修繕,是因涂煜從沒把那里當成自己的家?!?/br> “譚四小姐,你今年可及笄了,怎么動不動哭鼻子?” “……司徒小姐誤會,她叫譚蜜,是涂煜未過門的妻子?!?/br> …… 往昔片段如被撕碎的紙稿,不完整卻鮮活的片段紛至沓來,渾渾噩噩在她迷蒙的腦海里依次凌亂上演。 譚蜜從睡夢中睜開眼時,眼角尚且濕潤,她回味了許久,思緒才回到了現實。她才想起來自己是被柳先生從梅曳凡手中救了出來,然后就被帶到了這住山莊里。 起身披衣,她推開窗子,發現天空仍舊一片青茫,似乎還有很久才會日出的樣子。 索性在臨窗的藤椅下坐下,她盯著蘭青色的天空出神,腦海里無法遏制地想象自己走在一條悠長泛著白光的河邊。她每走一步,腳邊即有白色的小花開放,但很快地綻放片刻即迅速枯萎。 開放??菸?。 這是生命的常態。歲月何其孤寂。她以為自己找到了一生的庇佑,可是在那個煙花漫天綻放的夜晚,當她聽到涂煜和司徒萱說得那些話后,她好像又認清了,她始終只是一個人的現狀。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要去往的方向,不管他是真的喜歡司徒萱,還是出于某種目的,他們似乎已不能同路了。那與其死皮賴臉留在他身邊,還不如還他一個清凈。 —— “姑娘,可起身了?” 外邊傳來一把稚嫩的嗓音,譚蜜這才醒悟過來,她用褻衣袖子抹了一把濕潤的眼角,回:“起了,你等等,我來給你開門?!?/br> 門開后,為首的婢女手中托盤中盛得是一套做工上乘的藍、紫相間的襦裙,次一名婢女手中托著的則是看起來清淡卻精致的早點。 譚蜜在她二人服侍下穿衣、洗漱完畢,即坐下來用早飯。 早餐準備的很是豐盛,有一碗粥,一碟南瓜餅,一盤水煎包,幾樣時蔬小菜。譚蜜胃口不好,就著小菜喝了一碗粥,其實喝了半碗酒喝不下了,但她知道自己嘗過的東西,如果喝不完想必會倒掉,為了不浪費,故她堅持干干凈凈地喝完了。 —— 時近晌午,譚蜜終于見到了柳逸歡,事實上,也不僅僅是柳逸歡,同在場的還有孫昭。 經過充足的睡眠,譚蜜精神好了不少,縱使臉色還是發白,但好歹眼睛里的光線是清明的,人也可以穩穩的行走、站立,而非之前的搖搖晃晃。 孫昭看見這樣孱弱楚楚的她愣了一下,旋即收回了目光。他府上有十來名姬妾,環肥燕瘦,桃紅柳綠,各有風采,但是還沒有一人如譚蜜這般。 譚蜜的長相有點類似扈族人的長相,膚白如雪,眼窩較深,鼻梁微挺,但體型卻更像南地女子,骨架窄小,腰肢纖細,脖頸細長。然而這些美好的表象,卻不是最吸引孫昭的,最吸引他的還是譚蜜身上那種嫻雅而深邃的氣質,眸子里明明藏下了很多物事,但神情卻永遠那樣寡淡,對誰都是一幅淡淡的神色,可她越是這樣,就越撓得人心癢,越能激發他征服得欲望。 兩排對著的紅木椅,譚蜜撿西側靠門的位置坐了,她上首是柳逸歡,孫昭則坐在柳逸歡對面的位置。 譚蜜到時,孫昭正和柳逸歡商量問題。因為不是什么關鍵問題,柳逸歡看孫昭不反對,就讓譚蜜坐在旁邊等待。直到他們很快談完了,柳逸歡看孫昭沒有離去的意思,就直接把話茬挑到譚蜜這里。 在詢問過譚蜜這幾年的情況后,柳逸歡才很有技巧地問譚蜜今后有何打算。 譚蜜頭勾下去,默了一陣,突然離開座位,來到柳逸歡面前矮下身子,竟是要給柳逸歡跪下…… 孫昭見狀,反應迅速地沖過來,用有力雙手托住她的雙臂,什么也沒說,僅用冷冽眼神兇狠地勒令著譚蜜不許再做下去。 “小姑娘,你這是要折煞柳某嗎?”柳逸歡笑著開口打破僵局。 孫昭見譚蜜不會再做下跪的傻事,才松開了譚蜜。 譚蜜眼眶有些發紅,并不介意孫昭的舉動,只是望著柳逸歡道:“柳先生,求你幫我救出我五妹譚菱?!?/br> 柳逸歡:“哦?五小姐?她現在何處?” “我離開時,她尚在南豐都督府??涩F下……還在不在那里,我就不知了……” “哦?都督府的人扣留了五小姐?”柳逸歡眉頭輕皺,他對涂煜了解不深,但從適才譚蜜的敘述中,他得知譚蜜曾在金峰寨匪圍里生活一段時間,而涂煜出身正是金峰寨。難道譚蜜在那段時間,和涂煜有所過節? “這……”譚蜜猶豫地看了孫昭一眼,又把眼神轉回柳逸歡,這意思再明白不過,她很明顯是把他當外人了——有他在場,她就不方便說話。 孫昭何等人也,站起身來看了柳逸歡一眼,用眼神示意他見機行事。柳逸歡微微對他點頭,示意他放心后,孫昭才出大步流星地出門了。 她幼年失怙,生命里鮮少出現過像柳逸歡這樣真心愛護自己的長輩。這回她與其久別重逢,尤其是在自己這么無助的時刻,譚蜜自然愿意對他敞開心扉。 她克制著情緒,以盡量平淡的口氣將和涂煜的事情,簡要地說給了柳逸歡聽。 柳逸歡聽后,細細思量了一番,表示愿意盡力幫她。但他也向譚菱說明,如果涂煜如果有意留下譚菱,那救譚菱出來恐怕并不是件太容易,所以這可能需要一定時間。 譚蜜聽他答應,喜不自勝,又鄭重而恭謹地謝了柳逸歡一番才去了。 ** 這日,譚菱小脾氣又上來了,吵著嚷著要見jiejie,還揚言見不到就不吃飯。阿荔見她一天不吃飯,實在沒辦法,才去求了阿苦。阿苦心急火燎地過來勸了一番無果,只好硬著頭皮尋了涂煜過來。 近來與川王斡旋,涂煜身心疲憊,對誰都沒有好臉色,但撩開帳簾看見譚菱的時候,還是換上了一副和顏悅色的表情。 “涂大哥……”譚菱已經哭得一抽一抽的,她日日掰著手指算,到今天已經是第四十六天了,可是她jiejie還是沒有回來,“你說我四姐她是不是死了???” “小菱,不許胡思亂想。你得相信涂大哥,相信我一定會把你jiejie找回來的?!?/br> 作者有話要說: 第47章 荷包 譚菱眼角和睫毛上還掛著水珠,嗚嗚咽咽地問:“那為什么到現下還是沒有四姐的消息呢?” 涂煜本身就不會哄女孩子,尤其是譚菱這種小女孩,他更是手足無措。他怕得而復失的消息會讓她更加失望,是以他猶豫了好一陣,該不該把譚蜜出現在遙縣的事情告訴譚菱,但最終還是作罷。 隨后,譚菱斷斷續續地說了半天她和譚蜜以前在譚家的事,涂煜聽完更覺愁腸百結,對譚蜜的思念也因此變得更加立體。 —— 自涂煜親自安撫以來,譚菱變得乖順了許多。每日正常吃飯,連每日上床休息時間也可丁可卯,沒有一絲偏差。她聽話,阿荔自然就省心了不少,但日子長了,不知道是不是譚菱服帖的太過了些,阿荔反而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但究竟是哪里不對勁兒,她又說不上來。 …… 七月上旬,已連續下了好幾日的雨,帳篷里潮得厲害,譚菱說感覺蓋得薄被濕,故讓阿荔往輜重營找干燥的被褥來給她換上。 因下雨道路泥濘,阿荔打著傘在雨里走了好久,可當她到了輜重營,跟著管事的兵士去取被褥時才發現,盛放被子的木箱竟然被淹了。這樣別說干燥被褥了,連不濕的被褥都沒有一條。阿荔心急地央求管事再幫忙尋找,然這一找就耽擱了不少的時間,等她灰心喪氣地回去復命時,卻發現譚菱已不見了。 這可把阿荔急壞了,她臉上登時就燒了起來,緊張感混同著濕衣帶來的潮意,仿若正有數只螞蟻在她腿上爬來爬去。然光心急也不是辦法,懷著焦急的情緒,阿荔舉著傘在帳外附近找了一圈,未發現譚菱的身影后,即刻就往帥帳,把譚菱失蹤的事稟告給了涂煜。 涂煜得知消息,臉色不好是一定的,但上來倒沒責怪阿荔,而是部署了幾十人在營內、營外密集搜尋譚菱下落。 然而直找到天亮,被派出的人陸續回返,涂煜才確信譚菱是真的找不回來了。他去到譚菱所居住的帳子,未曾發現過任何物品打翻或者反抗的痕跡,這就意味著譚菱很可能是自己離開,或者自愿被人帶離的…… 這個小姑娘繼承了她jiejie的倔強與執拗。故眼下,能讓她自愿跟隨的,只可能是譚蜜本人或者與之有關的人。而后一種的可能性顯然較大,因為以譚蜜之能,幾乎沒有出現在軍營還不被發現的可能。所以只會是譚蜜委托某個身手不錯的人將譚菱帶走了。 想通這一點,涂煜更覺悔恨。 不管譚蜜現下是不愿獻身與他相見,還是不能與他相見,對他而言,都是一種很深重的懲罰。 撩開帳簾,涂煜發現雨終于停了,他的皂靴塌在濕濘的地面上,鞋尖僅是下陷了一些便穩穩收住,可……他的心卻不可救藥的沉淪不復。他望著遠處青灰的天際,有清冷的晨風刮在涂煜臉上,隨著意識一同清醒的還有痛感。 涂煜不耐地揉了揉太陽xue,眉心攥得很緊。他師傅往昔對他的教導似又回蕩在他的耳邊。如今的他,已經偏離了當初他對他師傅的承諾太多,可是擔子既已經壓在他肩膀上,他為其負責也是沒有辦法、理所當然的事。只是他從未想到,他竟會因此弄丟了摯愛。 事到如今,他到底該做些什么,才能重新挽回她呢? 譚菱走得匆忙,很多東西都沒有帶走。按照涂煜的命令,這些物什被全部搬到了涂煜的營中來。除了一些衣服和女孩子的瑣碎物品,涂煜從中發現了一枚荷包。 涂煜憶起,與這枚款式差不多的荷包,譚蜜也送過一個給他。只是譚菱這一枚繡得是迎春,而他那一枚上繡得是鷹鷲。 取出那枚被他收藏起來的荷包,掂在手上,譚蜜送他荷包時的情景也跟著變得明晰起來。 那時,他正忙于同司徒桀周旋,派人托住譚蜜、田頌,有意不讓他們提早回來。譚蜜在外被拖得心急,又思念他心切,為了打發時間,便就繡了這個荷包給他。而在她來到南豐,回到他身邊時,便將那個荷包送給了他。 她說,離開前答應對他坦承自己的秘密,全都藏在荷包中了,只要他動手拆開荷包,所有的真相,他自會明了??墒钱敃r他因吝于毀掉她親手縫制給自己的荷包,并沒有選擇拆開,可如今……涂煜苦笑,為了追尋她的蹤跡,恐怕也只有毀掉這個荷包了。 拆開荷包邊角的細膩針腳,涂煜展開藏在荷包的布條。 譚蜜的字恰如其人,每一個字都內斂溫潤,沒有張揚恣意的筆鋒。定睛閱覽著短短一行字,涂煜心中仿佛同時響起譚蜜說這句話的聲音: 我本柯族人,天生攜香,啖食龍酥果遏制,顧慮頗多,故而未能及時告知,望君體諒。 柯族人…… 她原來竟是曾使前代珣主趨之若鶩,并且費盡心機想要養進金絲牢籠的柯族人。怪不得,她一直活得這樣隱忍,原來,她竟然背負了這么多,而他卻什么都不知道。 涂煜默了許久后,心里終于有了抉擇,他不得不承認師傅以前說得對,原來,這世間最重要的永遠不會是權勢。 他以指腹再次摩挲了遍布條上的字跡,然后極其不舍地將布條送進燈罩中燃成了灰燼。 ** 半年后。 因南地的冬天,一點都不像北方那樣酷寒,故街上擺攤做生意的,賣各種小吃的,及各路練家好手賣藝的根本未曾受到天氣影響,冬日的街頭還是像夏天一樣繁華熙攘、人潮攢動。 這際,忽有一定粉頂轎子穿過鬧市而過,見到的百姓無不自覺后退避讓?;乇艿脑蚝芎唵?,因為在本地,無人不知曉這粉頂轎子是上將軍府最得寵的小妾鸞香所獨享。 百姓們雖然退讓,但卻并未那么老實低下頭,他們無不好奇地探著脖子,張大眼睛,好似這樣便能透過那轎子一睹鸞香的驚世風采的,但這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老天似聽到了眾人的企盼,因為轎簾被乍起的一陣旋風撩開了一點,露出了轎中的一張俏麗童顏。她好奇地睜大眼睛與眾人對視了幾瞬后,就被一個力量扯到了轎子深處,轎簾也重新被從內掩嚴,路邊的人們無不失望地收回了神色。 轎內。 “你又不老實,你忘了將軍怎么交代我們的了?”頭上盤著一個元寶髻,姿妍美好的女子將少女半攔在身邊,眼神里暗含著淡淡告誡。 少女顰了顰眉毛,微微翹起嘴,“知道了,四姐,我聽話便是?!?/br> 女子看出meimei心里的不爽快,愛護地順著meimei的頭發順了幾下,道:“小菱乖,等下到了泉山寺,怎么游玩都隨你?!?/br> “好,那我聽四姐的便是?!鄙倥筲蟮卮?。 泉山寺位于城北的泉山上,泉山地勢不高,但山上共有百余處泉眼,涓細水流最終匯聚成山下的小河,故泉山因水賺得美名,泉山寺也似沾得水的靈氣,據說來此求佛許愿,特別靈驗。 孫昭已派人駐守了附近所有山下的山道,故轎子至山腳便歇停了。轎中女子牽著自己的meimei走出了轎子。 半年來,鮮少踏出上將軍府,是以少女臉上神色激動而興奮,不過她的情緒卻又在看到早已等候在此的——孫昭和孫靜持后迅速低落下來。 女子見她這般將表情寫在臉上,用肘輕輕碰了她一下,并低聲責道:“小菱,不可無理?!?/br> 少女這才好歹在臉上堆出些笑,隨著自家jiejie迎上前去。 “近日覺得身子怎么樣了?”孫昭全部的注意力皆在女子身上,平靜無虞的臉色下藏著滿滿的關切。 “已經無礙了?!迸由袂槭璧?,很自然地站到了孫昭旁邊,與之并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