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他嘴里叼著一個,手里拿著兩個,想送出去也給他爹和娘吃的時候,卻在院子里發現了他們的尸體。 他們,就那么躺在了地上,一動不動,甚至來不及和他——告別。 感到懷里的人在掙脫時,涂煜的思緒方從泛黃的往昔畫卷中跳躍出。他松開她,一邊用指腹揩拭她的淚水一邊問:“怎么了?” 譚蜜有些發急,雙手顫抖著去捉住他血越流越旺的手,一遍遍重復著同樣的話:“你的手,你的手……” —— 給他包扎的時候,她異常得小心。 從茶壺里,譚蜜倒出一杯溫熱的清水,用干凈的布子沾著,謹小細微地為他把血污擦下去。過程中,他的齒間一旦有極細微的吟聲滲出,她即會停下,輕輕在他手傷上吹兩下,才繼續擦。 細致而周密地在傷口上撒下一層薄薄的黃色粉末,譚蜜為涂煜纏上了布條…… 門口突然響起一陣笑聲,竟是屠風:“當家的,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娘們兒了!前年你流血流的被褥都浸透了,也沒見你讓人這么包扎過!” 因譚蜜是背對門口的,故她前面衣服的凌亂,屠風并不曾看到。 涂煜見有人進來,抽出了手,先迅速將譚蜜身上披著的自己衣服裹緊,隨即不假思索地抄起譚蜜身前的茶杯,朝屠風扔了過去,怒罵:“滾出去!”口氣里沒有半點看玩笑的口氣, 屠風靈敏地閃躲開,怏怏道:“哎喲,當家的,怎么發這么大火!是你門口當值的人,聽見動靜,把我叫……” “我叫你出去!你耳朵是聾了不成?” 屠風好心過來查看,不料卻撞了一鼻子。 他連連退后著道:“欸,欸,當家的,別介……我出去,這就出去!” 剛才生氣得并非涂煜一人,實際上,因為涂煜用受傷的手去砸屠風,譚蜜也氣得如一頭炸毛的小獸。 屠風出去后,譚蜜就急迫得把涂煜的手拿到眼前看。 當看見血液又滲透了布料,她只好咬著唇,一點點把布掀開來,將剛才的一系列動作又重新上演了一遍。 等到一切做完,涂煜幾乎快要睡過去。 譚蜜輕輕推了他肩膀一下,道:“我明日要回譚家一趟,取些我娘的遺物?!?/br> 理由很爛。 不過說這么一聲,就不算不辭而別了吧,她想。 譚家被金峰寨攻下來有一段時間了,別說值錢的東西,但凡有價值的物件,恐怕都早被叫花子撿走了。 涂煜認為譚蜜不應該不知道這點。是以她執意回去取的東西,難道還是那些——“種子?”他語氣帶著些許推敲。 譚蜜毫無防備地點了點頭,“是的?!?/br> 他曾陪她在花河邊尋找那種特殊的種子,她當時說是她娘的遺物,他信了。不過她卻一而再,再而三的為這種子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而且她為了這東西,現下居然還敢和自己不告而別……那這樣看來,這種子對她的意義,恐怕就沒有那么簡單了。 略思忖了下,涂煜道:“那好,過幾日,我讓田頌同你一道去取。你們可以慢慢行路,也權當我托你帶他散散心。不過——譚蜜,我希望你回來的時候,可以和我說真話?!?/br> 譚蜜胸口一凜,望著他眸底出了好一陣神,終是默默點了幾下頭。 作者有話要說: 【梅曳凡·番外】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幫助完善理解,這里【插播梅曳凡的番外。對他不感興趣的親,可直接拉到頁面最下方,點擊下一章,直接閱讀正文?!?/br> 我聰明一世,不成想卻糊涂一時。 不過,人生不本就是一場博弈? 我捉住譚蜜,還有一線生機;我若失去她,就算我時時將幾千條人命綁在身上,也不過只是死得晚一些罷了。 追逐譚蜜的途中,我意識到不對,立即調轉馬頭就往回奔,但最終還是被岳卿安追了上來。 我的馬先被箭射中,它嘶鳴狂嘯著把我甩了下來。追兵離我百余米,我當機立斷,從馬身上迅速拽出了那兩根箭矢,朝自己身上無關緊要的地方插了下去,然后在追兵離我很近的時候,佯裝重傷無力,奄奄一息跌入湍急的河流…… 岳卿安那么狡猾,我要騙過他,不用點苦rou計怎么行呢? 惟有讓他相信,我命不久矣,他才不會把主要兵力放在搜捕我身上,結果,我成功了,他信了。 在他們這些所謂的忠義之士眼里,我是否死亡還是其次,他心里最為關心的還是金峰寨那幾千條人命?,F在他以為我死了,他自會專心致志地趕去安撫那些人的情緒。 河水很冷。 我身體的溫熱,一點點從受傷處流失。 我告訴自己,絕不能暈過去,因為那意味著功虧一簣。 我開始強迫自己回憶往事,我三十歲,而我的記憶卻只有十五年…… 我記不得我是怎么來到金峰寨的了,聽田喬說,他是在一處懸崖下的小河邊上撿到的我。當時,我下半身在水里,上半身在岸上,全身都是傷,估計連半條命都沒剩下。本是昏迷不醒的,可是田喬說——我在他走近我的那一刻,突然睜開了眼睛。 因為他這段訴說,我心里認為,救了我的人,已經不能算是他,而該是我自己。難道不是嗎?如果不是我那時睜開了眼睛,他甚至不會彎腰下來,探一探我是否還有鼻息。所以一直以來我對田喬的感激并不是很純粹。 對于我墜崖以前的事情,我完全記不得了。我的記憶是從傷好以后開始的,田喬的meimei田箏一直在照顧我。她比我大七歲,長得沒有多美,但是笑起來很溫柔。 那時候我大約十五、六歲,實在不懂得什么叫喜歡,我感到自己很依戀她,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很開心,她離開我的時間長了,我就會不安。 傷好以后,我成了金峰寨的一員。 那時候的金峰寨也只有二十來人,獨據了一個土山頭,偶爾去附近的官道上劫持過往的富人。田喬并不是一個好的匪首。在我看來,他太婦人之仁,而且不夠狠,經常會放過一些跪地求饒的富商,害得寨里的兄弟時不時要餓肚子。 我聽田箏說,他哥哥原本是個讀書人,因為被人冤枉,不甘入獄服刑,才拿起刀逃竄了。這樣的事情,在風雨飄搖的大珣并不鮮見。 朝廷腐敗無能,根本不會花費太多精力,持續不斷地去通緝每一個犯人。是以,田喬最終擺脫了追捕,但,他也再握不回筆。 從那以后,他的手上,就只剩下寒光粼粼的大刀。 田箏是個寡婦,身邊有個兒子,小孩子隨母姓,叫作田頌。田箏照顧我的時候,田頌經常都在一旁,咿咿呀呀地叫娘,一副天真無暇的樣子。我并不討厭這個孩子,因為但凡他出現,田箏便會同時出現。 三年后,我向田喬提出要娶田箏,可他拒絕了。我知道他是瞧不起我,我目不識丁,身上雖有些武功底子,但水平也只一般……她寧愿就這么養她meimei一輩子,也不愿意讓她嫁給我。 誠然,他的這次拒絕對我造成了很大影響,可是我并沒有因此全然灰心。我開始在寨里的所有行動中都表現得一馬當先,自己私下的時間里,則全部用來練劍,及學習讀書寫字。 兩年時間,我蛻變成了完全不同的人。學識、武功、功績,在金峰寨里,無人可與我匹敵。我想如果我這會兒,再向田喬提親,她不會再拒絕我了吧。 可這個時候,田箏的病變重了。 她早年喪夫,憂思成疾,這場病因心而起,已經纏綿了數年,到我終于可以娶她的時候,她卻已近彌留。 田箏死咽氣的那天,我陪在她身邊,她跟我說了句話,我至今記憶猶新。 她說:“曳凡,別恨。如果有一天……求你,至少放過田頌?!?/br> 我答應了她。 又過了五年,涂煜入寨了。 在他來之前,金峰寨已經在我的努力下,發展為千人以上的匪幫。那時,我在金峰寨也算是說一不二的存在。不過涂煜的出現,徹底改變了一點。 他很得田喬賞識,就連以前很崇拜我的田頌,也和他越走越近??v然我依舊很自信,但是心中卻很難不為此氣氛。 涂煜很虛偽,戒備心也很重。 我塞女人給他,試圖在他身邊安上我的眼線。他開始直截了當的拒絕,到后來,竟干脆以自己口味特殊為由,推拒別人送他的女人。 呵呵,他的這些小把戲,我哪里看不穿?他根本就不好女色! 他讓屬下弄到院子里的女人,被拖出院子的時候,并沒有真的受傷,全是假的??墒俏覍嵲跊]必要揭穿他,姑且讓大家以為他是個怪人! 在收買人心方面,他涂煜永遠不如我。 他總愛做些因小失大的事,還真是蠢得很! 不過就是幾個女人罷了,吹了燈還不都一樣? —— 那日,在譚家祠堂前,不止岳卿安看到,我也一眼就看到了瘦小的譚蜜。 哼!她還自以為自己很聰明!以為自己不會被注意到,然所有女人都失常地顫抖,她卻表現得鎮定自若,她怎可能不引人注意? 田頌和岳卿安差點為她打起來的時候,寨里領頭的兄弟都在臺上看著。我絕不會錯過這個表現的機會,于是我幾乎沒有猶豫,就將譚蜜收到了懷里。 良禽擇木而棲。 我比岳卿安穩重,比田頌穩重,我的地位也比他們都高。我以為譚蜜一定會選我。 但看她走向岳卿安走去時,我的心一下就亂了。 呵呵,太荒唐了! 我會不如岳卿安? …… 使了個小小伎倆,使得譚蜜最終歸于我懷。 我心里很明白,其實就算譚蜜走向岳卿安,依照田頌認賭服輸的性子,也不會再說什么的。 可我…… 連我自己也說不清那一刻為何沒控制住。 為此我得罪了田頌。還必須向岳卿安許于利益,才勉強安撫了他。 我可能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天松夜帶她走時,我說了聲“你是第一個敢拒絕我的人”后,她肩膀抽緊的樣子。 很孱弱,好像稍微用力一掐,她整個人就要碎了似的。 …… 細小的背影上,似被傾倒上濃墨,變得漆黑一團。 我的體力瀕臨底線,思緒也漸漸不再受控制,越來越……凌亂。 這時,我除了能聽見“咕咚嘩啦”的水聲,耳邊似同時響起了田箏念詞的柔悅聲音: 長溝流月去無聲。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