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待到好不容易從柳蓉房內伺候完退將出來,已是兩刻后的事情。 知道遲了,譚蜜馬不停蹄地奔回伙房后,又端水趕去了梅曳凡另一名姬妾鳴闌的房里…… —— 早食時,晚到了一炷香時間的鳴闌臉不僅是黑的,并且她還不時用眼刀子往譚蜜身上招呼。 因看她臉色不好并且幾乎沒怎么吃東西,梅曳凡語氣不軟不硬地問了一句,“胃口不好?” 鳴闌挨著早饑,就是等著他問,這會兒終于等到了,她默了一陣,委屈地擠出了兩滴眼淚才凄怨地喚了聲,“爺……” “出什么事了?”梅曳凡眼神淡漠,并沒停止手里夾菜的動作。 “她,她欺負我——”鳴闌指著譚蜜。 梅曳凡沒看譚蜜,只同鳴闌道:“你既比她高又比她胖,說出來給爺聽,她怎么才能欺負到你?” 坐在竹編小凳上的譚蜜愣了一下,她沒想到梅曳凡會這樣說。 “爺這種時候還要笑話我?”鳴闌被梅曳凡的冷淡逼得臉色發白,“這個混丫頭適才很晚才給我送水,并且水還是涼的!” “哦?”梅曳凡擱下食箸,“真有此事?!?/br> 匪圍里沒有官宦或富人家那么嚴格的禮儀規矩,這會兒阿青看不下去譚蜜被冤枉,便直接插嘴道:“譚蜜幫柳蓉小姐穿衣、梳頭才誤了給鳴闌小姐送水的時辰??删退氵t了,阿青瞧見水一直溫在火上,譚蜜送到鳴瀾小姐那里的怎可能是涼水?” “阿青,你是說我錯在先?” “你的意思是我……冤枉譚蜜?” 柳蓉和鳴闌兩個女人一前一后提出質疑,前者略顯心虛,后者語氣強硬。 梅曳凡只不悅看了兩個炸了毛的女人一眼,她們剛還囂張不可一世的神色頓時萎靡。 屋內氣氛低沉。 許久,梅曳凡啟唇道:“既然有阿青作證,那看來今早的事情只是一樁誤會。譚蜜——” “在?!?/br> “今天一天,你除了跟松夜熟悉,也要跟柳蓉、鳴瀾了解好自己具體要做的事情,做不做的到?” “做的到?!弊T蜜以不大不小的聲音應道。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劇情比較平,附贈個小劇場—— 譚蜜和涂煜成親后,有一次聊起他們第一次相遇時,譚蜜被涂煜輕薄的事來。 譚蜜羞澀地問涂煜:“夫君,那一天我跌在你懷里,你為什么上來就摸人家那里?” 涂煜無奈:“夫人,我不是故意的……” 譚蜜不信,“瞎說,你……你別不承認。我記得你先碰了一下,接著整只手都覆上來了,怎么就不是故意的?” 涂煜思考了半天,突然恍然道:“那是因為煜有疑惑!” 譚蜜不解。 涂煜只好解釋:“那時夫人背和胸一點rou都沒有,是以煜很好奇,天下怎么會有夫人這樣干癟的女子。所以才極想確認你臀上會不會也……是一平呢?” “涂煜!”譚蜜連名帶姓怒吼! 涂煜只是笑著將她收在懷里,他才不承認他第一次遇見就對她產生了想法呢。 第7章 老嫗 只是很短的回答,但譚蜜炯炯的目光透著股堅定,小臉繃得緊緊的嚴肅模樣看起來十分執著。 梅曳凡滿意地點了點頭后,點了松夜和自己一道出去了。 譚蜜沒想到梅曳凡這一去,再回匪圍竟已是數日后的事情了。 頭先幾日內,鳴闌和柳蓉頭兩日還顧忌著那日早食時候——梅曳凡的強硬態度,對譚蜜較為客氣,可等到第三日、第四日她們便忍耐不住,開始露出原形,各種找譚蜜的茬。幸好在阿青等人的維護和支持下,譚蜜都忍耐了下來。 可第五日時,事情發生了轉機。 這一日,松夜獨自回來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要帶走院中四名內仆。 松夜帶人臨走前告訴譚蜜,他們不在時,無論鳴闌和柳蓉對她如何苛刻都讓她萬萬忍耐,萬一受了什么委屈,回來時自有二當家替她做主。 譚蜜咬牙點頭,問松夜他們什么時候才回來,松夜說應該在五日之內。 注意到阿青等人身上都帶了武器,譚蜜意識到事態不妙,忙問金峰寨是否遇到棘手的事情? 松夜沒顧得回答,只說回來再說,便神色匆忙地帶著阿青等人走了。 匪圍里草木皆兵并不奇怪,但作為內仆的少年們平時拿得更多的是笤帚、抹布、火鉗這些東西,是以譚蜜覺得不到危及生死存亡的時刻,他們絕不會被征調到殺戮行動中! 如斯看來,金峰寨這次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難以對付的敵人了! 譚蜜和他們相識的時間雖然不長,但難得相處得這樣自在、融洽。而且松夜和阿青他們對她很照顧,故她心里對他們是抱著深深感激之情的。 現他們這一走,她一方面擔心少年們的安危,一方面也憂慮著自己是不是馬上又要陷入一場顛沛流離…… 不過,她很快便也顧不上這些,因為現在這院子里包括她在內就剩下她一個內仆。 取飯、燒水,打掃,及伺候人這些五人共同做的差事都落在了她一人身上。 她不怕辛苦,只怕鳴闌和柳蓉對自己的刁難變本加厲。 然而事情其實比譚蜜想象的還要糟糕得多。 梅曳凡的院子里早已是二龍戲珠的局勢,兩個女人都很難再容下第三個女子的存在,哪怕這個女人的身份只是下人。們深知自己無力扭轉梅曳凡的決定,故她們真正目只有一個,那便是趁梅曳凡不在的時候,致譚蜜于死地。 —— 觀摩了幾日阿青他們做事,譚蜜對什么時候要做什么事并不陌生。 晚食之前三刻,譚蜜分別去兩個女人那里交待了一聲后,便出門去領飯菜。 說起來,自那日夜探三當家院子,這是她第一次邁出梅院的大門,而且也是她第一次獨自去往前廷。 因為之前乘松夜的馬過過一次前廷,前廷雖然給她留下了很新奇的印象,但作為散匪們聚集活動的場所,于她而言同樣也是危險和刺激的。 即使她知道此刻金峰寨幾乎所有男人都不在寨中,她心里還是發憷。 穿過那堵雕著龍九子的石門,前廷景象如一副畫卷般在譚蜜面前展開。 不出她所料,此時的前廷儼然不似那日她所見的那般熱鬧。 走動的多是忙碌著女人、纏著布條走動的傷者,及拄著截木干或干脆坐在地上的肢體殘缺的人,譚蜜置身其間無疑是最特別的存在。 她現在身上穿的是她在來匪圍之前從譚家帶來的自己的衣服。她在譚家被當做丫鬟看待,是以能分到手的衣料不過是平淡無奇的粗糙布料。她之前在梅曳凡院中穿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么,可這會兒走出來,和這些人穿的衣服一比對,她穿的衣服立刻好像變成了金縷玉衣似的。 她自己覺得渾身難受不說,在場人也向她投來異樣的目光。 正當她無所適從之際,突然感覺自己肩膀上被拍了一下。她格外緊張地扭轉身子,一看竟然是一名佝僂著腰的老嫗。 老嫗耳后盤著個發髻,頭上以一石青色布條充了抹額系綁在腦門上,臉上枯紋如虬結盤曲的樹枝,一只眼睛凹陷下去,另外一只眼睛極其渾濁,穿著衣服不顯眼但卻沒有一個補丁,拄一著根表面磨得沒有一根木刺的木杖。 老人面無表情地打量了譚蜜一陣,隨即口中如含了把沙子似的問道:“你是梅曳凡院子新來的那個丫頭?” 譚蜜下意識縮了縮脖子,良久,方鼓足勇氣答:“是的?!?/br> “是來領飯的吧?跟我走——”這明明是個問題,卻被老人說的好像一道命令。事實上,老人也沒有不給譚蜜反映的功夫,牽著她就往一個不遠處這冒著裊裊青煙的一間房屋的方向走。 譚蜜動作滯了一瞬,很快就反應過來,她沒扭捏,在瞟了眼自己被老人拽起的那一截袖子后,身子即扭正到和老人平行的位置,輕輕拿開老人的手,反手主動攙過老人的胳膊。 她想起小時候,院子里有位老阿嬤和身旁這個老人年齡相仿。那名老阿嬤自打譚蜜出生就一直照顧她,直到她爹娘去后,老阿嬤被她大娘調到了身邊使喚。她大娘對下人一向不好,阿嬤年歲大了撐不住,短短半年間就去了。 老人感覺到譚蜜的動作后明顯停頓了一下。 譚蜜忙問:“您沒事吧?” 老人搖搖頭,手在譚蜜的胳膊上拍了一下后,繼續一邊拄著木杖,一邊由譚蜜的手攙著往灶房走去。 灶房里煙熏火燎得厲害,老人咳嗽了幾聲。 圍著土灶或蹲或站的女人們聽見聲音后,回過頭看清是老人后,皆微微露出吃驚的神色。 一個三十來歲著深緋色束腰襖裙的女人,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木住,反而像只靈巧的蛇穿過了灶房里凌亂擺置的各種物什,飛快地來到老人和譚蜜面前。 女人短暫地瞥了譚蜜一眼,即把注意力全都給予了老人,“哎喲!老夫人怎么親自過來了!” 老人道:“男人們一出門,我這心就在肚里擱不住,七上八下的,起身來走走,總比憋在屋里強!” “唉……”女人感同身受地喟嘆一聲,末了,拔高音調安慰老人,“您老也別太擔心了。前幾日往譚家,不也這是這樣的陣仗?結果不很快就無傷無災的回來了?所以啊,您老就別擔心了!” “這怎么一樣!”老人渾濁眼里閃過一絲異樣,木杖在地上掂了一下,“朝廷和譚家都不中用,何況還有魄馬幫和咱們互相幫襯,自然好應付??蛇@回,唉,涂煜這孩子太沖動!才和魄馬幫分得東西和人,怎么和他們鬧起來了!” “誰說不是呢!”女人迎合著老人,鳳眼上揚流瀉出幾縷嫵媚。她有意頓了頓,然后小聲跟老人打聽:“老夫人,不知寨主近來的身體……到底……?” 女人還沒問完,就被老人猝然而至的咳嗽聲打斷了。見老人咳得急了,女人側過頭翻了個白眼,方佯作關懷地同譚蜜一起拍起老人后背。 等到老人咳嗽終于停下來,卻不知是故意還是真的忘了女人的問題,她只把譚蜜撥到身前,道:“慶姐兒,這是梅小子院子里來領晚食的,你湊一些給她吧!” 湊? 譚蜜心底嘀咕,怎么是湊呢,灶房不應該早就提前準備好食物,她直接取走就可以嘛? 慶姐“噯”了一聲,從身后桌上尋了一只竹筐跨在胳膊上,繞到火前掀開鍋蓋,將幾個窩窩頭并一盤蒸土豆放入筐中,隨即打開一旁半人高的石缸,從中裝了一碗腌瓜菜,又命人切了一碟蘿卜條,最后以一張泛黃的白布在竹筐上掩好了,交給譚蜜道:“看你新來的,恐是不知道,男人外出的時候,灶房準備的餐食有限。今日你來晚了,就先讓你們二當家院子里那兩位將就一下,明日你早些來?!?/br> 原來是這樣。 譚蜜趕忙謝過慶姐,拎著竹筐攙著老人出了灶房。 看著慶姐的氣場,應是灶房的管事沒錯了。 她來晚了,慶姐還給她吃的,想必是看在自己身旁這個老人的面子上。 慶姐稱呼老人為老夫人,還企圖從嘴里探聽寨主的病情。那這樣看來,老人應該就是寨主喬云的母親。 扶著老人過了石門,譚蜜才真心向老人道謝:“老夫人,今日多謝了?!?/br> 喬老夫人聽進去她的話,面上依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只是低了下頭算作回應,“你趕緊回去吧,梅曳凡的那兩個女人不好伺候?!?/br> “是?!弊T蜜剛欲轉身離開,忽又停下來翻過身子道:“老夫人——” “還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