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有時候,我能感受命運那種深邃而強大的力量是確實存在的。越是承受過磨難,越是經歷了年歲,這樣的感觸也越加強烈。 我甚至會懷疑,從一開始便計劃好的逃離,能否將這種命運畫上終結的句點。 溫燃和我依舊以詭異的模式相處著。大部分淡漠得彼此仿佛只是陌生人,偶爾卻也有不期然的溫柔。他高興的時候會對我耳鬢廝磨,大概是已經習慣的緣故,我這樣的親近不再恐懼,卻也談不上依賴和興奮。 有一次他對我說,我欠他的始終是要還,不如這樣一點一點償還干凈。 在那樣的時刻,心里對身體的厭惡會陡然升到無法忍受的程度??墒浅艘蝗淘偃?我什么也不能做。 次日溫燃走的很早,離開前他會順便幫我把頭晚熬好的粥熱一熱。這樣沒來由的溫情,只讓人覺得心情復雜。 溫燃有胃病,聽說是這幾年生活不規律造成的。有次應酬回來他喝了酒,我從浴室出來的時候看見他面色蒼白地坐在沙發里,滿臉疲態,那雙打量我的眼睛少了平時銳利的光。 我問怎么了,他一個字都沒說。 直到深夜的時候,他以少有的安分躺在我身邊,我疑惑地伸手碰了碰他,這才發現他手心里全是汗。 那時候的他,整個人以近乎痙攣的姿態地蜷縮在那里,臉色慘白,只有那張臉以平時不變的冷靜看著我。我問他藥在哪里,他只說自己沒事??粗樕贤赋龅木髲?,我這才意識到自己面對的是自尊心多么強的男人,即使在自己的身體快到極限的時候,也不肯向我示弱。 胃痛到底有多痛,只有痛過的人才知道。 等我好說歹說終于把他勸上了救護車的時候,他已經呈現出意識不清的狀態。醫生后來說他是十二指腸穿孔,藥物只是輔助,最重要的是注意飲食調養。 聽了醫生的說辭溫燃很平靜,似乎沒有將醫生的話聽進去,醒來的第二天便要求出院。我看著半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腦子里不自覺想到那個曾經老是在我生病時候陪著我的少年,心一下子也柔軟了下來,低聲試著勸了幾句,他便那樣安靜了下來。 住院的時候,溫燃一直是我照顧。閑下來的時候,我在網上找了些關于調理腸胃的食譜,開始認真研究起了做菜。 即使生病的時候,吃著我往他口里送的粥,他依舊滿臉冷靜地對我說,“不要以為這樣我就會放過你?!?/br> 我看他一個病號,也不想和他計較,只說,“那也等你好了再算賬,哥哥?!?/br> 在這個時候,他不是討厭我破壞他好事的復仇者,不是當年□我的混蛋,而是那個從小就一直在照顧我,雖然假惺惺卻也給我留下美好回憶的哥哥。 我對溫燃的感覺真是要多復雜有多復雜。 看到他不好我會覺得不忍心;可等他有力氣對付我,我又會陷入一種激發狀態準備與之對抗。 當然,這種狀態是潛伏狀態。 不得不說,他真是工作起來不要命的超人。 離開醫院的第三天,他為了一個合約馬不停蹄地奔去法國。我一個人在家里突然無事可做,趁著這個時候去帝都辦了赴美留學的簽證。 如果說溫燃生病的樣子讓他對我做過的事得到暫時的諒解,那么當看到他從機場出口容光煥發的樣子時,之前所有稱之為同情的東西都被抹殺掉了。 我想大概是從機場回去的路上,他坐在車里一邊握緊我的手,一邊給路安寧打電話的那一刻,我下定了永遠離開的決心。 本來打算在這邊畢業答辯完后,領過畢業證便直接飛往美利堅。之前的時間里,美國那邊的房子已經聯系好了,一切已經安排就緒,只感覺新生活在地球另一頭召喚我。 一想起未來的事,便覺得整個人都是輕松的。 溫燃從巴黎回來,給我帶了瓶香奈兒的“邂逅”,清清淡淡的香味,透著點點甜蜜柔情的味道,倒是讓人喜歡。晚上睡覺前我在身上擦了些。進臥室的時候,他正靠在背后的枕頭上看著報紙,聽到我的腳步聲抬起頭來,把手上的報紙放在一邊。 我看著他栗色的眼睛,走近坐在他身邊,沒有說話。 他的手從后面抱住了我的肩,灼熱的氣息漸漸變得靠近,我剛閉上眼睛,突然感覺到脖子上有涼涼的觸感。低頭一看,溫燃正試圖將一根銀白色的項鏈戴在我的脖子上。 我有些詫異,回過頭正好看見他低著頭,眼睛專注地看著手里細長的鏈子。 項鏈的墜子是月牙形的淺藍色寶石,外面鑲著銀色的邊框。映著燈光,白色的水晶折射出繽紛的色彩,煞是好看。 溫燃在一邊道,“看到這條鏈子好看,就順便買了回來?!?/br> 我只是愣愣回到,“謝謝?!?/br> 他作勢抱住我,唇落下來的瞬間,動作卻停頓了下來,然后湊在我頸邊,輕輕聞了聞。 “用了我買的香水?”聲音很低,透著些沙啞的性感。 我點點頭。 他緊緊地將我抱著,窩在被子里。 我在他的懷里一動也不敢動,卻發現他手臂的力量漸漸消退,也沒有下一步動作的打算。不知道過了多久,四周一直很安靜,終于我忍不住好奇回過頭看了他一眼,卻發現他眼睛閉著,吐納輕柔,似乎已經睡著了。 我向外挪了挪,試圖和他拉開了距離,誰知他手上的力道緊了緊,一邊道,“別動?!?/br> 他的臉埋在我的肩上,喃喃道,“好香?!?/br> 我聽到他這樣輕柔的聲音,竟真的不再動了。 看著窗外晃動的樹影,我的思緒便飄向了很遼遠的地方,好像看到了多年之前,我們還小的時候。他安靜地在他的大床上睡覺,我卻鬼鬼祟祟地跑到他房間里,偷偷搗蛋。 大概是心緒有些柔軟,我輕輕笑了。 “笑什么?!彼麊?。 “我想起我們以前?!?/br> “嗯?”他的聲音有難得的慵懶。 我踟躕了好一會兒,才問出口,“小的時候趁你睡著了,我還偷偷跑到你房間里,你都知道么?” 他也笑了。 這樣的反應倒是出乎我意料,他接著道,“有一次你在我衣柜里睡著了?!?/br> “都知道啊……”我心里有些失落。 他不語。 “那次醒來的時候看自己躺在床上,真是嚇壞了?!?/br> “知道我為什么會發現么?我醒來的時候看見衣柜外面有雙鞋?!彼^續道,“我那時想逗逗你,故意不睡。后來看你過了很久也沒出來,擔心有什么事,打開一看原來是睡著了?!?/br> “我的鞋在外面?”我這才回過神來。 身后傳來他的悶笑。 我覺得臉有些發燙,覺得自己當時真是笨得可以?!澳呛髞砟?,你怎么一直都不揭穿我?!痹捯衾镲@然沒了底氣。 他說,“你不覺得那種傻氣……很有意思么?” ☆、第十四章 那天晚上,我朦朧間做了一個美夢,夢里爸爸mama、溫燃和我一家人在海邊曬太陽。大概是我搬來以后睡得最安穩的一夜。 早上我醒來,溫燃竟然還沒有起床,他安然地閉著眼睛,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臉上竟是近乎讓人迷惑的溫柔。 我認真地煎著荷包蛋的時候,想起我和溫燃的事,有那么一個瞬間幾乎忘了我們之間的不愉快,忘了路安寧,忘了那場海嘯。心里帶著期許,想著或許我們可以這樣慢慢地原路退回去,回到最初的時候,回到我們相親相愛的模樣。 漸漸地,溫燃讓我直呼他名字。 我疑惑不解,他只是解釋,我叫他哥,總讓他感覺有照顧我的義務。畢竟我和他的關系已經不存在,他已經不再虧欠我什么。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冷淡而平靜,我心里那一點溫暖起來的火光,又漸漸熄滅了下去。 雖然溫燃反感我繼續稱他為哥,但這種經年累月養成的習慣,我一時難以糾正。只有在兩人纏綿至盡情的時候,他會盡力地折磨我,糾纏著讓我叫他的名字。往往那時意識迷亂,我會迷迷糊糊地答應,直到他滿足地放開我。 這樣的日子,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定義。 溫燃漸漸讓我進入他的圈子,帶我見他的朋友,切切實實符合一個情人的待遇。直到有一天,他問我想不想工作。我來了興致,想著他這么神通廣大,有好的機會去見識也不錯??晌疫€來不及表達意見呢,他又改口了,說我還是留在家里比較妥當。 我心里有不滿,看他那樣強硬的態度卻不敢多言,一個人生著悶氣。 沒有想到某天晚上一番溫存后,溫燃躺在我身邊,突然問我是不是因為工作的事情不高興。我順勢問,“不高興你就會讓我去么?” 他竟然真的認真考慮了一會兒??粗劬镩W爍的光,我還以為有希望,差點就高興了起來。沒想到最后他還是說出兩個字,“不行?!?/br> 幾天后溫燃讓我做好午飯給他送去。我心里對他頗指使氣的語氣有些不滿,卻又不敢拒絕。送去的時候,他正從繁復的工作里抽出身來,看著我手里拿著東西,眼睛里似乎有熹微的光亮。 我給他盛上一碗,然后安靜地坐在旁邊。 好一會兒,我覺得有些無聊,一個人走到窗邊。從五十層往下望去,街頭的行人小如螻蟻,來往的車流如同滾動的川流,心里頓時有種渺小的感覺。 不知道溫燃是什么時候走到我身后的,那雙堅實的手圈住我的瞬間,溫暖的氣息襲來。我回頭看到他那張平靜到毫無表情的臉,感受到了渾身散發出冰冷的氣場,可身體的溫度卻是暖和的。 這樣的差異,我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習慣。 他把頭靠在我肩頭,問,“看什么?” “就隨便看看?!蔽艺f,“你這里視野真好?!?/br> 他笑了,“你喜歡可以常來?!蹦┝?,又問我,“你以前去實習的時候,都做些什么?”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把以前的工作稍微交代了一下。他沉思著,領我到他的辦公桌前指著面前兩大疊紙,讓我幫他整理文件。說完他便坐了下來,心定神閑地看起合同。 我不知道他的意圖,權當他看不得我也閑著,搬了個舒服的椅子,坐在他身邊,幫他做起了工作。 整個下午我們坐在一起各自干著手上的事情,偶爾說會兒話。我發現整理文件還算有趣,溫燃對我不避嫌,里面不少的資料讓我開了些眼界。 約莫四點的時候,我手上的事情已經弄完了,支著下巴觀察起他的辦公室來。 待他抬起頭的時候,我已經盯著桌上的水晶相框看了許久。里面是一張微微泛黃的照片,酷似溫燃小時候的孩子和一個男人站在一起,男人穿著飛行員的衣服,英姿颯爽。 突然他低聲問我,“都做完了?” 我點點頭,想問他這張照片的事,卻猶豫著沒有開口。 溫燃也沒再管我,說了句幫我磨杯咖啡,就繼續低頭看文件了。 等我把咖啡端來回到他身邊,見他似乎一臉認真的樣子,也不打擾他,繼續低頭觀察他的東西。 很安靜的時候,他突然道,“那是我父親?!?/br> 我愣愣地看了看他,又轉頭看看放在桌上的相框,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他的生父。 我心里有疑問,想問些什么。不過看溫燃一副冷著臉的架勢,怕是我問了他也什么都不會說的。 下班后,我和溫燃一起下電梯時,碰見了幾個西裝革履的精英狀人物。他們看見我和溫燃在一起,只是禮貌地朝我們笑笑。 我從來沒有想過,當我和溫燃從停車場走過的時候竟然能碰見成頌。只有存在那么一個想見不能見的故人時,才明白這個世界真是小到足夠狹路相逢。 太陽的顏色隱去了,風里帶著涼意。成頌迎面走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朦朧中能感受到空氣驟然有些發冷。溫燃走在我身邊,突然伸手摟過我的腰,拉近了我們的距離,他低下頭作勢和我親近。 我有了些不愉快,想要避開。抵觸的動作大概觸怒了溫燃,他固執地拉近我,目光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