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傻孩子,”mama的語氣有些驚訝,“你在說什么呢?” 溫燃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這幾年,我每時每刻都在試著來討好那些原本和我沒有關系的人。雖然覺得反感,可我覺得那樣也是值得的,因為您會開心?!?/br> “你怎么能這樣想,你爸對你不好嗎,他從來也沒把你當做外人,還有蘇心,她那么喜歡你,你們……” “不?!睖厝即驍嗨?,“mama,那全是因為您。您希望我和他們好好相處,我就盡力做到?!?/br> 我站在角落里,只喉嚨像被什么梗住了似的難受。我從未想過一直那么依賴的人,原來是這樣看我。 我腦海里一直在重復著一句話:我怎么這么傻呢。 那天晚上我一時沖動跑到溫燃房間里,當著他面做了一番發言。 我對他說:“別以為我這樣粘著你是喜歡你,我就是看沒人陪你玩太可憐了,才想照顧你的。也不要以為教我做題像是幫了我多大的忙似的,那些題就算你不告訴我也有辦法知道。容非你知道吧,他成績特別好,上次他數學還在全國競賽獲了獎呢。還有啊,他象棋圍棋啊什么的都會,比你玩得還好,我才不稀罕你教我的那些?!?/br> 我說了很多,話里就一個意思:我蘇心就算沒有你這個哥哥的引導,也能夠茁壯成長節節高升碩果累累。 溫燃從來沒見過我這樣,倒是噎得一句話也沒說。 我直到覺得讓自己挽回了那么點兒面子,才做總結性地發言,“所以啊,你別以為和我在一起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只是沒有說出來。我不稀罕?!?/br> 本來是頗有氣勢的一番話,照溫燃那愣愣的表情來看,效果應該是不錯的。 如果最后我沒有不爭氣地流下淚來。 我想他那樣邏輯嚴謹思維致密的人,怎么也會抓住這個空子反駁我,扳回一城??伤麤]有說話,只是看著我。 我站了一會兒,意識到自己這個樣子裝不出什么氣勢來,二話沒說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里。 因為賭氣,我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和溫燃主動說過話。他要備戰高考,更是沒有精力和我折騰。 不得不說我挺沒心沒肺的,后來大半年的時間都和容微容非混在一起,玩得昏天暗地。轉眼傷疤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又是一個活蹦亂跳的好少年。 當年我親媽在世的時候,據說和容非的mama是非常好的朋友,大概也像我們這樣,從小一起長大。懷孕時,大家都說我親媽肚子里的是個女兒,她自己也深信不疑,還和容非的mama說,要是她生個兒子,兩家就做親家。 大概沒人想到,容非的mama生下的是龍鳳胎。 小時候去容非家玩,他們家的人開我們玩笑,說我以后是他的媳婦,讓他好好照顧我。那時容非和我差不多高,一到冬天因為感冒時不時鼻子下還掛著兩條鼻涕,別提有多難看。我把大人的話當真了,心里帶著點兒怨氣地想,mama怎么能隨隨便便就把我的未來交給這樣的人呢。 等容非長大了,漸漸比我高出一個多頭,一笑起來還有那么點兒帥氣的味道。初中我們在一個班,卻沒人再記得那些玩笑。 直到初三的某一天,我們一起出板報出到很晚,他送我到家門口。分別的時候,我朝他揮揮手道別,沒想到容非那小子突然拉過我的手,然后臉朝我湊過來要親我。我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卻沒有反抗。 那時候我想,這么神奇的事情,試試總歸是好的,何況我不是對容非沒有好感。 可在他嘴唇快貼近我的時候,卻聽見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你們在干什么?!?/br> 我怎么都想不到,我們會碰見回家取東西的溫燃。 溫燃那時已經讀大一。平時住在學校里,只有周末偶爾回來。高考后我本以為他會迫不及待地離開,可他卻選擇了本市的大學,頗讓人意外。 我被溫燃揪到爸媽面前承認錯誤時,一直在想,他肯定是故意的,他就是因為我當初害他沒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要來報復我。 審問我的時候,爸爸是主審,mama和溫燃是陪審團。 爸爸問了問情況,又問了我那個男生是誰,我都如實招了。 我以為他會威脅我和容非分開,連回答的話的想好了。我要誠懇地認錯,并保證自己和容非以后就做好朋友,絕對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要他們信不過我,我還能寫保證書,簽字畫押什么的。我才不會像溫燃當初那樣傻。大人嘛,有得是辦法對付我們小孩子,和他們較勁沒好結果。 我很容易想開。 以前我爸就說了,我這隨和的個性,隨我親媽。 可我爸卻說了讓我大跌眼鏡的話,他說,“你們小孩子談戀愛,并不是大人就必須反對。當年你哥的事,我和你媽到現在還在后悔,那個女孩子挺不錯的,如果能和你哥一直走下去,未來大概是別人羨慕都來不及的幸福。我們也是一時糊涂,就犯下了那樣的錯誤” 我愣愣地聽著。 他繼續說,“容非從小也是我看著長大的,他們家和我們家的交情也不一般,算是知根知底。那孩子人品我信得過,和你在一起,對你也有幫助。至少能把你往好的方向引導?!?/br> 我思考著,好半晌才不確定地問,“爸,您這是……不反對我們的事兒了?” mama在旁邊說,“你現在年紀還很小,應該要知道分寸,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就算談戀愛,學習還是第一任務,你們都要為自己的將來負責?!?/br> 我實在是有些意外,又問了次,“爸媽,你們真的不反對嗎?” “誰說是不反對?”我爸明明是那個意思,卻突然又口風一轉,“我們還得看看,看你這次畢業考成績怎么樣?!?/br> 我的心情那個奇妙啊。雖然我和容非這事八字還沒一撇,但為了不辜負爸媽的好意,我倒是樂于嘗試一下。 正想得高興呢,轉眼就看到溫燃那張冷冰冰的臉。 受到了不公的待遇,他苦悶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一塊兒上樓的時候,他嘲諷我,“你挺有本事,才多大就談戀愛?!蔽乙矝]和他計較,朝他吐了吐舌頭就歡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第七章 容非晚上打來電話,問了問我這邊的情況。 我把我爸媽的話大概跟他說了,他在那頭有些意外,“你是說……只要你畢業會考成績好,他們就不反對我們的事?” “好像是這個意思?!蔽艺f。 他語氣突然變得很高興,“那你放心,包在我身上?!?/br> 我應著,愣了愣才回過神來,“唉……我爸媽這么說,可不是我的態度啊。我和你什么事呀?什么事都沒有?!?/br> “你別鬧別扭了,剛才親你的時候,你都沒有拒絕來著?!?/br> “那時候是沒有拒絕呀,你動作那么快,我能反應過來么?!蔽艺f,“況且這事就不能后悔?我回頭我仔細想想,覺得我們這樣不行,我們不適合,你不夠高不夠帥不夠聰明。你有什么意見呀?” 他聽我這么說,竟然笑了,“蘇心你這個白癡?!?/br> 其實我這么說,完全是因為心底慪著的那口氣。我想啊,為什么就得我來提心吊膽地受爸媽審問,而這個人就心安理得地坐享勞動成果呢。 因為我爸那句話,我整個學期差不多都在容非的高壓之下。那小子平時和我嬉皮笑臉,逼我自習的時候頗有點翻臉不認人的味道。臨考那個月,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明明學校是五點放學,他卻非讓我自習到六點才回去。我和爸媽抱怨,媽說,“學校熱,你也可以讓容非來家里學習?!卑职衷谝贿厸]說話,我想這也算是默許了。 我無意中和容非說起這事,容非立馬就說,“那咱就去呀,有空調吹干嘛不去?爸媽都同意了?!?/br> 還沒說完,拉著我的手就走。 我力氣沒他大,反抗不了,只能在嘴上找茬,“喂,什么爸媽,你可別亂叫啊?!?/br> 就這樣,容非在我家蹭了大半個月免費的空調。期間他也想讓我去他家來著,被我拒絕了。容非的家人多,除了爸媽meimei外,還有兩個小屁孩,是叔叔的孩子。他叔叔在國外,孩子這幾年一直都由容非爸媽帶著,和我玩過幾回,鬧得不得了。要是去他家,我就別想好好學習了。 可在我家也有弊端。 溫燃周末偶爾也會回來,容非在的時候碰見過幾次,他叫溫燃“哥哥”,溫燃只是點點頭,表情冷漠。容非還覺得有些受打擊,我讓他別介意,說,“你不明白,我哥這是心理不平衡呢?!?/br> 在容非的嚴格督促下,我成績在短短半年之內有了質的飛躍。畢業考的成績出來,我進了全市前一百。我爸一高興,說要帶著我出去玩一趟,地方由我定。 我那天晚上一邊琢磨著世界地圖,一邊在電話里和容非探討了一個晚上。我比較傾向于燒錢的馬爾代夫,但容非說那里這時候天氣不好,最后便選了另一個靠海的地方,印度尼西亞。 說是全家旅行,溫燃卻以學校暑假有事情為由給推辭了。 我們到達印尼的那天,天氣很好,住的地方靠海,從落地窗上能看到海上日落。我想起溫燃那拽拽的樣子,一個激動就給他打了個國際長途過去,“哥,我們到了?!?/br> “我知道,媽已經和我打過電話了?!?/br> 我又說,“我們住在靠海的酒店,外面就是海。你不來真是太可惜了?!?/br> 他沉默了一會兒。 “都能聽到海浪的聲音?!蔽已a充到。 “你們好好玩,什么時候回來和我說一聲,我去機場接你們?!彼f完,就掛了電話。 我一想到他在那邊的模樣,心情真是愉快啊。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個時候我不那么自私任性,或者,我對溫燃再好一點兒,老天是不是會看在這份上,更加仁慈些。 我初中地理沒學好。 那時候的我對板塊理論不太清楚,不知道環太平洋火山帶,也不懂海洋地理。初中畢業會考,地理我勉勉強強考了七十幾,拉了好大一截后腿。 我不知道印度尼西亞處于環太平洋火山帶附近,不知道這里的板塊很脆弱,不知道在海里可以發生地殼的運動,進而引起一種叫做海嘯的東西。 海嘯是在第三天的半夜襲來的,幾乎毫無征兆。 我聽見遠方傳來的聲音,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正準備披上衣服出去看看。就感覺到了海浪的沖擊。整個房間瞬間灌進了好多水,墻圍發出脆弱的聲音,搖搖欲墜。 大浪再拍過來的時候,我只覺得腦子一沉。過了會兒,我發現自己整個身子像是在洗衣機里攪拌一樣,瞬間天旋地轉。 我暈了過去。 我也沒想到自己能有機會醒來,在當地的醫院。 旁邊的護士看到我睜開眼睛,微微笑了起來,正準備和我說話,卻見我突然變得很激動,朝她不停地說著什么。 我問她:爸爸mama呢,你們有沒有看見他們? 我一遍又一遍的問,試著用手比劃,她只是用那雙大眼睛疑惑地看著我。 我又嘗試著說英文。 她說著什么,我沒懂,只聽清了她最后說的那個單詞,“calm down”。 然后,我愣愣地流下淚來。 警察確認我身份后的第二天,溫燃來了。 他顯得異常冷靜,什么話也沒說,只是安靜地看著我。我突然覺得自己找到了依靠,抱著他在他懷里就那么聲嘶力竭地哭了出來。 蘇永山和溫悉的名字最后出現在了失蹤人口的部分。雖然說是失蹤,可我們都知道那意味著什么。 我和溫燃在救援工作結束后的第五天回了國。 回來以后,我就病了。 從來都不知道感冒可以來得這么兇猛,本來只是普通的流鼻涕,到第三天的時候,便頭暈得下不了床。體溫也不穩定,夜晚會燒到三十九度,吃了退燒藥第二天白天會降下來一些,可到晚上又是難受。醫生說這是普通的重感,只是開了些藥讓我按時吃,也不見明顯的好轉。 那段日子我成天躺在床上,吃東西也沒什么胃口,腦子迷迷糊糊的,很容易入睡。一閉上眼睛便仿佛回到了那個印度尼西亞的海灘,和爸爸mama一起光著腳在海灘上走。突然間海浪鋪天蓋地地襲來,我被水淋得像個落湯雞一樣。再看看周圍,明明他們剛才就在附近,轉眼就沒了影子。我用力地叫他們的名字,四周卻只有空曠而遼遠的回聲。 我總是哭著醒過來。 我無數次地想,如果我們沒有去那個海灘,沒有選印度尼西亞,或者沒有去旅游,那么,這一切便不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