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節
看著那匾額上的幾個字,許胤塡嘆了一口氣,背著手慢慢走到后殿。 后殿很大,里面堆了很多的木器??雌饋磉€是新做的,因為都還沒有上漆。 “熜兒!”許胤塡輕輕喊了一聲,就見那堆木器后邊探出了一個腦袋,驚喜的望著他:“父皇,你可算來了!熜兒看今天這么晚了,還以為父皇不會過來了?!?/br> “父皇怎么會不過來呢!”許胤塡輕快的走了過去:“每個月的十五晚上,父皇一定會來看熜兒的,絕不失約?!?/br> 木器后邊的少年站了起來,拉著許胤塡的手,興致勃勃的對他說:“父皇,最近我在做一種椅子,一定會讓父皇躺著很舒服的。父皇,你來看,我想把它做成這樣的?!?/br> 許胤塡被那少年拉著走到一堆木料前,那是一堆新刨好的木料,光潔的外表,紋理清晰,整間內殿都充斥著木料的芳香。 “父皇,我用的是百年的香柏木,不僅木質好,還有芳香,能安神醒腦,父皇躺在這種椅子上,肯定不會感覺到疲勞的?!鄙倌甑碾p眼熠熠發光,一邊向許胤塡介紹,一邊往他身上靠,似乎在感受這許久不曾享受到的親情。 “好熜兒,好孩子?!痹S胤塡摸了摸少年的頭,這是他的第五個兒子,是他和她生下的寶貝。他也想對熜兒如珠如寶,可外邊的形勢卻不能讓他這么對待他。若是他明著對熜兒好,哪怕是好一點點,那些人就會如野獸般撲過來,熜兒現在就肯定已經不會在這個世間了。 看著熜兒瘦弱的身軀,許胤塡突然全身充滿了一種負疚感和無力感,當時自己對熜兒娘親的寵愛表現得太過明顯,這才引起后宮諸多嫉妒。她被人下毒,熜兒喝過她的奶水,長大以后一直身體羸弱,不像其他孩子那么強壯。 他憤怒,下令徹查,可查來查去也是一樁無頭公案,雖然多方證據表明魏貴妃嫌疑最大,可他想皇后也脫不了干系,還有宮里諸多妃嬪,誰都有嫌疑——誰叫他那么寵愛她呢,她入后宮那一天開始,三千寵愛在一身,他很少在別人那里留宿,因為怕她不高興。 “皇上,若是你去了別人那里,那臣妾就哭死給你看?!倍叿路疬€回蕩著她孩子氣的聲音,可她卻早已香消玉殞。當年她病得神秘,連太醫都說不清楚是中了什么毒,只知道她一天天消瘦,瘦到最后她不愿意見他。 “皇上,不要來看臣妾,臣妾這模樣實在難見天顏!”她叫宮女們緊緊的拉上碧水天青帳,一只瘦得如枯枝的手伸了出來拉住他:“只求皇上好好照拂我們的孩子,臣妾就是在九泉下也安心了?!?/br> 他含淚答應了——不是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嗎?富貴如他,高傲如他,也會因為留不住自己心愛的人而哭泣。十五的那個晚上,撰玉宮內殿走水,她被那熊熊大火燒為灰燼,尸骨無存。當他趕到時,大火已經被撲滅,宮人們和五皇子都聚集在前院,沒有一個人受傷。她曾經的貼身丫鬟,后來變成她的大宮女的毓芳哭得聲嘶力竭,抖抖索索遞給他一封絕筆信,原來撰玉宮的大火是她放的,她知道時日將近,害怕死后自己會看到她的容顏,所以干脆服了藥,讓毓芳點火焚毀她的尸體。 他傷心得幾天沒有吃下飯,失去理智般,他命令舉國服喪,這一道圣旨卻遭到諸多老臣們的反對,國喪乃是帝王、皇后、太后等人才有的待遇,她算什么?后宮諸多妃嬪里的一個,放到平民百姓家來說就是一個妾,身份只比奴婢高一點,她憑什么要別人替她服喪? 爭吵了半個月以后,他退讓了,因為她娘家竟然被人彈劾,各種證據看上去確鑿,一家幾十余口人都被下了大獄。他知道她父親是冤枉的,可他們做得他完美,這案件逼得他不得不把那道舉國服喪的圣旨收了回來,而她父親一家全部被流放到西北,若不是他命瑞王照應著,恐怕在路上就有不少人死去。 作者有話要說:上午買v的菇涼下午來看更新哈,謝謝理解 稍微說些題外話,其實狀元并不是人人能做到高官的,畢竟最開始封從六品翰林編修開始做起(大概相當于現在中央秘書處的秘書),善于溝通的,圓滑的,被皇上看重的才會慢慢升到高官之位,歷史上做到位極人臣的狀元并不多。本書架空,把許仁知這個狀元描寫得很重要只是故事情節需要了,其實狀元變駙馬的情況歷史上不多,因為駙馬都尉是閑職,皇上一般不會把狀元指了去做閑職的,畢竟是人才就得充分利用不是? 怕萬一有考據黨又來說偶寫許仁知如此重要不合情理,又會捏著說偶本無才識,果然現了原形之類,在這里說說閑話兒罷 ☆、去似朝云無覓處 “父皇,你在想什么?”感覺到許胤塡的走神,許允熜抬起頭輕聲問。 “我在想你母妃?!痹S胤塡也不回避:“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br> “我不記得母妃長什么樣子了?!痹S允熜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前些日子,毓芳姑姑給了一張畫兒,說是我母妃進宮候選的美人圖,我看著那樣子好像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樣?!?/br> 許胤塡心里又是一顫,握緊了許允熜的手:“那畫是別人故意亂畫的,沒有畫出你母妃一半的神態,下次父皇親筆畫一張給你,你就知道你母妃的模樣了?!?/br> 大周的初選是先把畫像送進宮里,通過畫像被挑選出來的女子才能進宮候選。很多女子為了讓自己被畫得美貌些,往往會塞些銀兩給畫師,而那些沒有塞銀兩的,美貌的自己就變平庸了,平庸的就變成丑陋了。 或者是天意,當年的他看到那軸畫中的女子,突然心里一動,不知為何,即便是畫里的人長相甚是平庸無奇,他也想見她一面。當內侍們引著一排女子進來時,他在那一排人里邊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是那般嬌柔,有著一雙清純的眼眸。他被她吸引了,在這勾心斗角的后宮,很難看到她這般清純的笑顏,當即下旨封了她正四品容華,這是大周后宮少見的殊榮,剛剛入宮候選就封容華的,只有太宗的繼后一人而已,她就是那第二個。未出一個月,他封了她為貴嬪,當得知她有喜,又封了昭儀,生了熜兒之后便封了她做淑妃。 淑妃寵冠后宮,這無形中幫她樹了無數敵人,所以當他徹查是誰給淑妃下毒時,他總覺得宮里每個人都有嫌疑,查到最后卻只死了幾個頂缸的宮女和內侍。他不相信,可是當時自己羽翼未豐,魏國公府,武靖侯府,徐國公府,這些世家大族誰也得罪不起!作為九五之尊的帝王,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塡兒,很多事情你只能忍?!蹦负笠桓绷巳挥谛氐纳袂榘矒嶂骸安贿^是死了一個寵妃罷了,你沒必要和那些世家對著干,美貌的女子何其之多,日后盡心挑選著進宮侍奉便是了?!?/br> 忍氣吞聲的他含淚安葬了她,卻被毓芳姑姑一句話得了提醒:“皇上,如果你憐惜五皇子,請不要太親近他,免得他遭了旁人忌恨。我家娘娘在這世上就留著這一點骨血,希望五皇子能平平安安長大?!?/br> 這話如一聲驚雷,他突然意識到了毓芳姑姑這話實在是說到了點子上邊,他不能寵著熜兒,若是他顯露出過分的寵愛,恐怕熜兒也養活不了。 草草重修了撰玉宮,他命毓芳姑姑帶著幾個內侍宮女住了進來,下旨說許允熜連累生母亡故,實非有福之人,貶黜在撰玉宮,沒有請旨不得踏出宮門半步。 現在熜兒都十五歲了,她也過世快十五年了,可他依然還是忘不了她。 恍惚間,看見她盈盈如水的雙眸看著他:“皇上,臣妾一直在這里等著你?!闭f完燦然一笑,眼前一片明媚,似乎有千萬朵花兒在盛放般。 “愛妃?!痹S胤塡的手伸了出去,可卻沒有捉住她,只聽見許允熜在耳畔焦急的喊:“父皇,你怎么了?” 他吃力的睜開眼睛,看見許允熜跪在他身邊,兩只手用力的抱著他的身子,不讓他倒下去,帶著點哭腔喊著:“父皇,你怎么了?熜兒遣人幫你去傳太醫?!?/br> “不用了,熜兒。若是傳了太醫,別人便知道我們的秘密了。你放心,父皇還能撐下去,父皇要撐到把最好的東西給了你才會咽氣?!痹S胤塡看著兒子那雙和她極為相似的眼眸,不由心神一蕩,緊緊的握住許允熜的手:“熜兒,我會叫她們算計來算計去,最終只是一場空。我的大好江山只能留下給我們的孩子?!?/br> “不,父皇,我不用你給我什么最好的東西,我也不要那大好江山。我只要父皇健康長壽,只要父皇每個月能來看熜兒一次,熜兒便已經心滿意足了?!痹S允熜看到父親睜開了眼睛,心里稍微安穩了幾分,不停的幫他揉著胸口順氣。 “熜兒,沒事的,父皇撐得住,你好好歇息,父皇回宮去了?!痹S胤塡戀戀不舍的看了一眼兒子,轉身悄悄走了出去。 “父皇……”許允熜站在那一堆木料旁邊,看著許胤塡那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遠處,口里喃喃的呼喊了一句,但是卻得不到半點回應。 內殿空蕩蕩的,幾盞宮燈照著那一大堆木料,似乎有一點柔軟的溫暖。許允熜撲了過去,拿起木料翻了又翻,最終選了一根自己認為合適的,放在一張平臺上,用刨子用力的刨了起來,一堆堆白色帶些淺紅的刨花很快就在面前堆積如山,但他似乎不知疲倦般,還是用力的刨著。 內殿的一根大立柱后邊,有一位中年的姑姑,背靠著立柱,臉上已是淚流如河。 “小姐,皇上他從來沒有忘記過你。你去了十五年了,他一刻也沒有忘記過,他每個月的十五都會來看熜兒,他們父子情深,你就放心吧?!?/br> 空中仿佛有幽幽的嘆息應答著,那年花香馥郁芬芳,那夜纏綿癡醉迷離,而如今,紅顏已逝,空余恨。 瓊林宴后的第二天早晨,空氣清新,云層隱隱,百樹爭發。 金明池邊的杏花開得正盛,粉白的花朵攢在枝頭盡顯嬌媚無那,微微的甜香彌漫在空中,聞著心似乎都會醉。突然一陣風起,那些白色帶著紅暈的花瓣便旋轉著從枝頭飄落,如雨般灑在游人的肩膀上,真正是一幅大好的花卉圖。 金明池畔早已擁擁擠擠圍滿了人,大部分都是女子,一個個打扮得格外靚麗,大家都是來看新科狀元游街夸官的。昨晚瓊林宴上三甲已定,當即就有皇榜張貼,昭告天下這次殿試的最終結果,所以大家都知道了那個會試第二的許仁知得了皇上青眼,被欽點為狀元了。 許仁知未婚,年僅十八,長相英俊,家里人口簡單,而且還和蘇太傅府能扯上親戚關系,林林總總的,這些條件加起來,許仁知的身價在京城一夜之間升值了百倍,家中有未嫁女子的,都把他當做佳婿的不二人選,所以今天的金明池邊人群擁簇,連風雅樓的包間都連夜被人訂了去。 “姑娘,你看你看,許少爺騎馬過來了,好神氣??!”玉蟬驚喜的推了推趴在風雅樓窗戶上的李清芬。 “姑娘又不是看不見,你別到一旁吵著姑娘了!”金mama口里這么說著,卻也扒了過來看,眉眼間盡是歡喜:“看許少爺穿著上那御賜錦袍,帽子上插著杏花枝,那模樣兒可更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