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而那個被抓的小白玉,第二天就不再是蘇府下人們議論的話題,似乎他那天沒有到蘇府來過,四喜班也似乎從來沒有小白玉這樣一個人,他無聲無息的消退出了人們的閑聊話題,仿佛他從來就不曾存在過。 時間就這么不緊不慢的過著,伸出一只手掌,似乎能感覺到光陰指尖流逝的柔軟。 潤璃的日子過得非常閑適。 濟世堂這段時間都沒有遇到身患疑難雜癥的病人需要她出手,坐堂的湯大夫他們也培養了一批學徒和醫女,人手足夠,不需要她cao心,就算有什么事情,派蔥翠和黛青出去也能解決。 她每天在含芳小筑里繼續研究她的成藥,她的青霉素研制已經告一段落,目前她正在攻克牛痘的提取。古時的天花也是一種極其危險的病癥,出了天花的人一定要得到細心護理,但是就算護理得當,還是會有很多人死于天花引發的各種并發癥。 據清代《痘科金鏡賦集解》中記載說:“聞種痘法起于明朝隆慶年間寧國府太平縣(今安徽太平)……由此蔓延天下?!泵鞔卸灰?、痘漿、旱苗、水苗四法來治療天花,雖然效果不如接種牛痘,可畢竟還是能挽救一部分人的生命,但她翻遍大周的藥書,卻沒有看見哪一本上面提到這幾種方法,所以她想研制牛痘,以預防將來可能會遇到的天花病癥。 師傅和梁伯韜都會定期修書來杭州府,所以她對京城形勢也有一定的了解?,F在朝廷立儲一事雖還未提到明面上來,可暗地里卻是激流洶涌,就算是南山隱叟這等不愿攙和朝政的人,都有不少官員暗地里來聯系,希望他在給皇上看病的時候不經意的給自己所擁立的皇子說上幾句好話。 從師傅的信里得知,有一貴闥公子出資在京城辦了一家濟世堂,請他去做坐堂大夫,他不知對方底細,不敢貿然答應,后來對方拿出潤璃的親筆書信,他方才答應下來,現在他已經從武靖侯府搬了出來,就住在濟世堂的后院,倒也悠閑自在。 師傅信上還提起過武靖侯府內宅似乎不太安寧,他住在武靖侯府外院才幾個月,就已經見內宅抬出過兩個被打死的丫鬟了,看著那些年輕的女子毫無氣息的被破席子裹著從內院抬出來,他就心里膈應得慌,所以許公子請他去濟世堂做坐堂大夫,他第一天允了,第二天就馬上搬出了侯府。 看起來這侯府的宅斗不會比高總督府上差??!潤璃暗自感嘆,隨手拿起了梁伯韜的信箋。上面亂七八糟的說了一大堆話,也不知道他想要表達什么意思,在信末問了一句:那琉璃蝴蝶翠玉簪是不是很美?是不是很合她心意?是不是天天簪在發間? 美什么美?根本就不合心意!扔在梳妝臺最下面那個抽屜里天天鎖著! 潤璃恨恨的把信箋扔到了一邊:“蔥翠,快點把這些信都拿去燒了!” 蔥翠在旁邊看得真切,抿嘴一笑,先用小鉗子撥了下暖爐里的銀霜炭讓火旺一點——已經是十一月天氣,雖然江南并不是很冷,可房間里已經開始燒暖爐了。 “姑娘,我覺得你似乎有點偏執?!笔[翠把那信箋撕成兩片投入暖爐里,瞬間,火苗舔著信箋,那白色的信箋就蜷縮了身子,慢慢化成灰燼:“其實世子爺對你這么情深意重,你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他呢?” “很多的事情,我們不能隨自己的心意,人活在這世間,有太多身不由己?!睗櫫в挠牡膰@了一口氣,斜靠在美人榻上,托住腮幫,衣領上鑲嵌的白色狐貍毛茸茸的襯著她雪白的肌膚,更映出一雙眸子黑亮有神。 蔥翠偏頭看了看自家姑娘,有時候姑娘說的話含義挺深的,她就聽不懂。她的世界里,只有喜歡和不喜歡兩種,喜歡的就靠近就依順,不喜歡的就看不起用話去刺。 “姑娘,我們快要回京城了吧?”絨黃把衣服上的繡花完成了最后一針,用小剪子把線頭剪去,然后舉起衣服對著窗戶外面照了下:“這珍瓏坊的衣服樣子還真是別致,姑娘,你回京就穿這件衣服進老宅,準能鎮住那個大房的太太,別以為我們家老爺只是四品官就看輕了我們!” 前些日子,蘇三太太請了珍瓏坊的幾個師傅來內院,給蘇府三個姑娘都量身做了四套外面的冬衣,四套小棉襖,配著還每人做了一件緙絲鑲銀鼠毛披風,又給每人添了兩件中毛和一件大毛衣裳。下人們見著這次冬天裁衣多了皮毛衣服,大家于是都猜測可能是要回京城去了,否則平常幾年,都沒看見添中毛和大毛衣裳的,京中可比杭州府寒冷,不添幾件皮毛衣裳,這冬天可熬不過去。 今天珍瓏坊把潤璃的衣裳送過來之后,潤璃發現還多了兩件披風,一件是細紋羽紗云錦緞的,大紅顏色里嵌著銀絲條,有個圍兜帽子,鑲著白色狐貍毛;一件是淺紫色的蜀錦,底下有最新款式的寶相紋鑲邊,脖子那有一枚墨綠色玉石搭扣。潤璃知道這是蘇三太太用私房錢給她另外添的,心里不由得一片溫暖。展開那件大紅披風,覺得顏色太艷,于是叫了絨黃在衣服下擺上繡了一幅白梅,用素淡的針線壓住那抹鮮艷,白梅圖案正好又和冬天應景,倒也平添了幾分別致。 “沒必要這么招搖,穿哪件衣裳不是穿?穿哪件衣裳不是一樣要過日子?嘴巴長在別人身上,她們愛怎么說就怎么說,愛怎么想就怎么想,苦惱的是她們,不是我?!睗櫫д诡佉恍Γ骸拔覀冸S心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br> 剛剛說到這里,就見蘇三太太身邊的夏茉掀起門簾走了進來:“三姑娘,老爺說今晚在聽雨軒設宴,指著名兒要你去用晚飯的?!?/br> 潤璃驚愕了一下,有一段時間沒有在聽雨軒設宴了,今天又來了誰呢? 等及到了聽雨軒,潤璃方才知道原來是蘇三老爺的同門師弟,廣州府同知趙宇光大人過來了。 雖說是同門師弟,這位趙大人的年紀可比蘇三老爺要大得多,看那相貌,差不多大了一輪以上(注釋:古人同門排序不論年紀大小,只按考中進士的年份排列班輩,這位趙大人是在蘇三老爺中進士之后一年中的,故稱蘇三老爺為師兄)。見潤璃帶著幾個丫鬟走進聽雨軒,那趙大人笑著對蘇三老爺說:“這就是蘇師兄的千金了?” 蘇三老爺得意的一點頭:“正是。若趙師弟對于濟世堂有什么不解之處,盡可以詢問小女便是,杭州府的濟世堂就是小女所辦?!?/br> “原來如此?!蹦勤w大人聽了微微點頭,又看了看坐在下首的蘇潤璘:“蘇師兄一雙好兒女,端的是芝蘭玉樹,流光溢彩照華堂!” 聽了那趙大人文縐縐的拽詞,潤璃心中暗笑文人就是迂腐,向那位趙大人福身后便在蘇潤璘身邊坐了下來。蘇潤璘看到幾天沒有見的meimei,自是問長問短,潤璃看著身邊這個比自家只大了幾分鐘的哥哥,心里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覺得他只是自己的弟弟而已,在自己眼里,好像他只是個很可愛、沒長大的孩子。 “蘇姑娘,下官冒昧問幾個問題可否?” 潤璃聽著上座的趙大人問話,抬起頭來微笑了下:“趙大人有話請說?!?/br> 原來這位趙宇光大人在廣州已經任了五年同知,頗得上司賞識,隱隱有推薦之意,聽聞同門師兄蘇三老爺今年將回京述職,自是會留京上任,杭州知府之職空缺了出來,于是托人去吏部花了重金打點了一番。那吏部侍郎見他是個知趣的,特地去調了他最近幾年的考績卷宗出來,翻閱完畢發現連續幾年都是優等,況且又在同知之位上已經做滿五年,升任也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于是暗地里答應了他,只等今冬吏部調換之時把他的名字報奏上去。 那趙大人喜不自勝,于是想著來杭州府找蘇三老爺,提前熟悉下杭州的風土人情,兼問問民事和政事。來杭州府以后,這位趙大人住在同??蜅?,在市井街頭轉了幾天,聞得濟世堂的美名,不由心往神馳,又聽說這濟世堂是蘇知府的姑娘開辦的,頗為蘇知府籠絡了不少民心,這位趙大人更是醍醐灌頂般,決定好好來問下濟世堂的經營模式,準備來杭州上任以后也把這濟世堂繼續開下去,為自己收買人心。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只要是能為百姓著想就行,潤璃并不鄙視這位趙大人的想法,于是很詳盡的把濟世堂如何經營向他講解了一番。 趙大人聽了連連點頭:“如此甚好!貧寒百姓有個治病的去處,自然會安心耕作了?!?/br> “是?!睗櫫樕下冻隽苏{皮的微笑,因為她想到了杭州醫會的段會長。 早些日子,那回春堂的段會長帶著人來找了濟世堂的掌柜,話里話外是叫他準備把濟世堂關門,要不是就要加入杭州醫會,和他們一起統一診金和藥費。掌柜的也知道蘇三老爺不久即將離開杭州府回京了,也在猶豫,蘇知府走了以后沒有人支持濟世堂,還不知道能不能維持得下去? 醫者父母心,杭州醫會這些無良之輩眼里卻只有利潤,沒有一顆仁人濟世之心,可自己也能怎么辦呢?她沒有超能力,一夜之間把他們全部洗腦,讓他們有自覺為患者著想的心思,只能想辦法如何在走后讓濟世堂不關門。雖然她決定把那三百畝藥田免費租給濟世堂,可那藥田產出畢竟有限,只能對付著添置藥材器械,無法支付薪酬。大夫伙計們雖然都愿意在濟世堂做事情,可若是不能支付薪酬,時間久了自然會支撐不下去,而現在這位趙大人竟然有想繼續開辦濟世堂的想法,這不能不讓她驚喜萬分。 雖說這位趙大人的目的只是想為自己博個好官聲,到時候政績考證上能連續評優,積累下來就是他升職的依據,可他的做法卻能導致濟世堂繼續給貧苦百姓看病,何樂而不為呢?想到早幾天還是趾高氣揚來找場子的段會長,潤璃就有一種很解氣的感覺。 若是趙大人接任以后,濟世堂一如既往,沒有半點改變,是否段會長會鼻子都氣歪呢?潤璃還聽說杭州醫會的正副會長在家里供養祖師爺的時候都要虔誠的焚香禱告,要祖師爺保佑蘇三老爺順順利利的加官進爵,趕緊回京城任職呢!現在祖師爺倒是聽到他們的心聲,替他們達成了心愿,可若是日后知道新來的趙大人一樣支持濟世堂,不知以后他們該怎樣向祖師爺禱告了? 屋子外面寒風呼嘯,聽雨軒內卻溫暖如春,暖爐把小廳燒得暖暖的,一屋子的歡聲笑語——開心的夾了一筷子燈影牛rou,潤璃吃得眉開眼笑,今天的飯菜可真是好吃,廚娘許是去哪里進修了一番罷? ☆、卻想好風憑借力 十一月過去,這十二月一來,年關就迫在眉睫了。 蘇府這些天都很繁忙,闔府上下在忙著收拾行李準備回京。 牡丹苑的內室現在鋪的是趙宇光大人送來的上好羊毛氈毯,據說是波斯國運過來的,四角織的菱形花紋,中間卻是一幅人物故事,大約是它們國家經書上的一個典故。內室里的銷金銅獸里燃著沉香,獸唇里吐出絲絲煙霧,內室里充滿了微微的甜香味道。 蘇三老爺看了看正在小桌子前拿了筆寫字的蘇三太太,慢慢走了過去:“佩蓉,你在寫什么?寫詩?多少年沒見你寫過詩了?” 蘇三太太抬起頭,看了蘇三老爺戲謔的臉,沒好氣的哼了一下:“寫詩?我現在哪還有心情寫詩!你看這到處都是事兒!要回京了,光是收拾這宅子不知道有多少事情呢!” 蘇三老爺在她身旁坐了下來:“佩蓉,不如就把這宅子賣給趙宇光大人罷!到時候他來杭州就不用費心再去尋宅子了?!?/br> “賣掉宅子?”蘇三太太斜著眼睛看了蘇三老爺一眼,一本正經的說:“老爺,你未必不知狡兔三窟?我寧可留些人到杭州打理著這宅子,也不愿意賣掉!日后若是出了些什么事情,我們還有地方可住呢!” 蘇三老爺心里突然一片凄涼,太太這番話提醒了他回京以后要面對的形勢,沉默了一會,蘇三老爺點點頭,無奈的說:“就依你罷,宅子留幾個放得心的打理著,不賣了。致仕以后我和你一起回這宅子住著,這里清靜,風景也好?!?/br> 蘇三太太默默伸出手指在蘇三老爺手心上劃了兩個圈,低聲說:“老爺,怎么就想著那么長遠的事情了?我們都別說這些了,想著回去的時候要帶些什么東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