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原來那日徐姑娘帶著奶娘丫鬟去郊外的普濟寺為亡母上香,剛剛出城馬車就壞了,徐姑娘只好在奶娘丫鬟的攙扶下站到路邊,等著馬車修好再走。誰知不久后便來了一伙無賴潑皮,言語猥瑣的調笑,徐姑娘羞得站不住腳,只能帶著奶娘丫鬟避到一邊,無奈那些潑皮可厭,竟像膏藥般甩也甩不掉,到處跟著她走。幸虧高良及時出現,拳腳功夫了得,三招兩式就把那伙無賴趕跑了! 徐姑娘羞答答的叫奶娘去問了高良姓名,奉上五十兩銀子道謝。高良婉拒了,對著徐姑娘說:“鋤強扶弱,本是在下應該做的,何需小姐的銀子!不若將銀兩捐了做香油錢,請菩薩保佑小姐一世平安!” 徐姑娘聽得芳心大悅,偷眼看著這高良,虎背熊腰,雙眼如炬,神采飛揚。心里暗暗記下了他的名字,回家便直接告知父親,自己愿嫁這位高良為妻。 乍聽此事,徐姑娘的父親被唬得魂飛魄散,把徐姑娘關在自己的閨房禁足一個月,沒有他的命令,誰也不許放小姐出來!武舉會試完畢后,徐國公府五房老爺還是差人去看了皇榜,想看看女兒所說的那個高良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沒曾想下人來回報說那高良竟然中了武狀元!徐五老爺當時心就動了,輪了幾輪,覺得結這門親事倒也不是壞事——自己女兒生得不是特別漂亮,在京城姑娘堆里是個不顯眼的,況且自己是庶出,雖然女兒是嫡女,嫁個武狀元也不算辱沒她身份!想了又想,終究拿不定主意,就去找了老太爺商議此事。 徐老太爺聽到徐五爺說起此事,捻了捻胡須,面露難色。文試武試榜單一放,他就已經派人去打聽狀元榜眼和探花的家庭情況,那個老五口里說的高良,卻是已經娶妻了。徐國公府豈是尋常人家能攀得上親戚的?徐老太爺連連搖頭,徐國公府無論是長房還是五房,都斷斷然沒有把嫡長女嫁去做平妻的道理! 可彼時正是先皇身體極其虛弱,后宮皇位之爭火熱的時候,徐國公府急著想要籠絡朝廷新貴為中宮之子效力,徐老太爺看著高良倒是個有能力的,眼睛轉了轉便提出要求,叫高良把家里的妻子降為妾室,再把徐姑娘明媒正娶了去。 那高良得了這樁從天而降的喜事,哪里又肯放手?于是趕緊修書一封回家,告之結發妻子錢氏,信里把各種實惠一一道出,請她自降為妾,自己好迎娶徐國公府的小姐,否則等著她的只有休書一封。錢氏看信看得淚眼滂沱,可無奈現實卻不容她又選擇的余地,她只能流著一路的眼淚和高氏族長從江南來到京都。第二天,高良就帶著他們去了徐國公府,錢氏在諸人見證下自請降為侍妾。虧得徐國公府的老太太心地慈善,抹著眼淚說錢氏是個賢惠的,這等賢妻怎么能降為侍妾?所以力主只將錢氏降做平妻,娶徐姑娘為正妻,許老太太這舉動贏得了大家的一致稱贊,直說徐國公府真是大家胸襟,事事考慮周全。 就這樣,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高良的人生簡直可以用完美兩個字來形容,有兩位貼心的妻子,還有了徐國公府做他的靠山。這高良自己本來也是有些本領的,現在又有了妻族徐國公府的幫襯,仕途倒也混得風生水起。起初他在五城兵馬司歷練了數年,而后被保舉做了京衛指揮所司從五品的鎮撫,沒得幾年便升了從三品的同知,后來緊接著又升了指揮使,恰逢西北大亂,他便自請跟著鎮國將軍去了西北,在平定了北狄之亂以后,皇上論功行賞封了他做兩江總督,坐鎮江南已是兩年有余。 高太太只生了兩個公子,長子隨了高總督的性子,喜歡舞刀弄槍,那年跟著高總督去西北平亂,原是想得些戰功,以后好提拔的,可不料他少年氣盛,打起仗來一個人領了一隊士兵便沖鋒上前,結果不幸中了流矢,不治身亡,就是高總督現在這個官位,都有皇上體恤憐惜的那一份在里面。高太太一聽到這噩耗,哭得死去活來??伤勒咭岩?,生者猶在,長子故去,膝下只余得一位公子,所以這高瑞簡直就是高太太的命根子! 卻說那錢氏從正妻降為平妻,心里怎會不怨懟?自己是三媒六聘的嫁進高家,卻因為高太太對高良青眼有加,自己突然就掉了身價!思來想去,總覺得是高太太把她的生活弄得一團麻似的亂,忿忿不平之余她便設計去害高太太的兩個兒子。雖然高太太也警覺,防護手段兒做得周密,可百密一疏,終究是讓那錢氏得了手,高瑞小時候在寒冬臘月里被錢氏唆使的人推進了池塘,雖然被救了上來,可身體卻由此落下了病根,一直沒得大好。 東窗事發后,那錢氏便自請去廟里持齋,不再問世事,勉強保住了一條命,她育有一女一子,說是說放在高太太名下養著,可高總督究竟還是害怕高太太會報復到錢氏所出孩子的身上,所以一直把這雙兒女放在外院,自己派人照料著。前年高總督把長女嫁了個進士,隨著夫君放外任去了福建,長子高祥還在金陵書院讀書,準備今年去參加鄉試。 潤璃眼前晃過高家大少奶奶愁苦的面容,微微點頭,高太太那態度就對了,難怪一副不歡喜的模樣,那可是她仇人的兒媳婦,叫她怎么歡喜得起來? 這就是三妻四妾的好處!潤璃無奈的嘆了口氣,只要在有平妻姨娘的院子里,就有無窮無盡的宅斗,為什么那些男人還熱衷于納妾呢?這高總督也算艷福不淺,就連徐國公府的姑娘都下嫁了他,而且他還有好幾房美妾! 蔥翠說前堂見到的那五位姑娘,都是高總督小妾所出,高總督一共有六房小妾! 想到高太太那張粉團子臉,前世的各種化妝指南里都說是最不容易顯老相的,可是那天她和蘇三太太坐在一塊兒,相比之下,高太太仿佛比蘇三太太要年長了十余歲,明晃晃的陽光灑在她臉上,眼角的褶子便看得一清二楚,一點點的由深化淺,漸漸隱沒在鬢邊的星星點點的花白里。 ☆、遇容氏游園驚夢 又是一個美好的清晨,潤璃帶著丫鬟們在院子里打完太極便回屋子小小歇息一會,這時便看見一個穿著橙色長裙配著淺橙色衫子的人影晃了進來。 “蘇姑娘起得真早!”徐靈枝笑吟吟的說,臉上沒有一絲兒尷尬。 “徐姑娘起得可沒比我們姑娘晚!”蔥翠站在潤璃身邊,看著那徐靈枝嬌怯怯的模樣,心里就有點來氣:“徐姑娘,怎么這么早就過來了呢?” “我想著蘇姑娘定沒有用早飯,想問下蘇姑娘想吃什么?我叫銀杏報去給桃花嫂子,叫她一路做過來?!毙祆`枝一點也沒有因為蔥翠的無禮而生氣,仍舊笑瞇瞇的看著潤璃。 “多謝徐姑娘費心了,我的丫鬟黛青已經去做早膳了,若是徐姑娘不嫌棄,到潤璃這邊用飯也是一樣的?!睗櫫ё谑釆y臺前,也沒有起身,任憑絨黃給她梳著頭發。 “那銀杏你趕緊去后邊廚房給蘇姑娘的丫鬟說句多做份早膳?!蹦切祆`枝也不推辭,吩咐了自己的丫鬟以后直接就坐到了潤璃身邊。 潤璃本來正專注的看著鏡子,沒曾想鏡子里突然多了一張臉,不由得吃了一驚。 “徐姑娘?”忍著心中不快,等絨黃把如意髻盤好,潤璃站起身來坐到了美人榻上:“可有什么事情?” “事情倒沒有,只是想和蘇姑娘來聊聊天而已?!毙祆`枝也跟著過來坐在美人榻旁的一張八仙椅上:“蘇姑娘,你我一見如故,不如姐妹相稱如何?我喊你meimei,是不是會顯得更親熱些?” 潤璃奇怪的掃了徐靈枝一眼:姐妹相稱?自己可不稀罕這個突然出現的jiejie,家里有兩個姐妹也就夠了,現在還要多出一個更會演戲的jiejie?再說了,這個姐妹相稱好像是很多大宅里正妻和姨娘之間的稱呼吧? “徐姑娘,我自己家中便有姐妹,若是和徐姑娘以姐妹相稱,恐家中的姐妹們會不依呢?!睗櫫α诵?,搬出了那兩個并不親密的姐妹做擋箭牌:“恐會叫徐姑娘失望了?!?/br> 徐靈枝眼圈一紅,拿出手帕子擦了擦眼睛:“蘇姑娘,你有所不知,靈枝沒有兄弟姐妹,母親只生得我一個嫡女,去年父親過世,靈枝失怙前來投奔姑媽,雖說姑媽待我若己出,可究竟是寄居高府,孤單得緊……” “高家不是有幾位年輕姑娘嗎?那就是你的姐妹呢?!睗櫫ё钍懿涣诵祆`枝的紅眼圈,心里暗自腹誹:不要裝純給我看,給那高瑞去看吧…… “那些都是姨娘所出,靈枝和她們始終談不到一起去,昨日見了meimei,方知世間竟還有meimei這般驚才絕艷之人,一心想著要好好的和meimei結交,沒想meimei卻嫌棄我了?!毙祆`枝的眼淚倒是真的,手帕子上全是濕濕的。 蔥翠在一邊皺了眉頭:“徐姑娘,我們家姑娘都說過了不愿意姐妹相稱,為何你又擅自稱她做meimei?我們家姑娘幾時認了個jiejie?你莫要逼人太甚!” 徐靈枝張口結舌的看著蔥翠,沒有想到一個小小丫鬟也敢出言不遜的頂撞她!原來在徐國公府,哪個丫鬟見著她都得趕上來,堆著一臉笑巴結著喊聲“姑娘”,來到這高總督府,雖說是寄人籬下,畢竟是高太太的至親,身份兒擺在那里,丫鬟婆子們個個對自己都是恭恭敬敬,卻未曾想到一個知府家的丫鬟竟這般目中無人!一時間,她被蔥翠噎得半句話都說不上來,只拿了一雙眼睛無比哀愁的望著她。 “若是徐姑娘興致高,以后你的姐妹可多著呢!”蔥翠完全無視徐靈枝那楚楚可憐的眼神,譏諷著說:“我看徐姑娘的心思是想嫁你那個表哥了,到時候還愁沒有姐妹?我就知道很快會有個叫李清音的貴妾要抬進來高府了!” “什么?一個叫李清音的貴妾?”徐靈枝此時已然顧不得裝柔弱,睜大眼睛望著蔥翠:“你說的可是真話?” “我騙你有什么好處?不用到我家姑娘面前來試探,你那點小心思誰又看不透?我們家姑娘豈是你這種人能隨便攀得上的?你該去找和你想法一致兒的去做姐妹,別找錯人了!”蔥翠嗤之以鼻的接著說:“徐姑娘,我們家姑娘和你不是一個道上的人,你就別想太多,該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徐靈枝愣愣的看著潤璃主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可巧這時黛青和銀杏托著兩個大托盤進來,解決了她的尷尬境地。 “徐姑娘,不用想太多,先用點早飯吧,我這個丫鬟別的不會,做飯菜可是一把好手?!睗櫫Шχ祆`枝道。 托盤里的東西看上去很簡單,一碗rou絲蝦皮粥,一碟銀絲卷子,配上兩個鵝油金絲燒麥和一碟子爽口腌菜,可是聞著那香味就知道這早膳是極美味的。 徐靈枝也沒有推辭,和潤璃一起用過早飯,帶著銀杏悠悠的走了出去。 “蔥翠,你這嘴巴可饒不了人去!”嫣紅笑了笑,幫著黛青把她們的早飯端了進來。 “誰叫她那副樣子,還以為人人都覬覦著她那個病怏怏的表哥!”蔥翠一撇嘴:“我這還算是客氣的了,誰叫咱們是在高府做客呢!” “既然知道在做客,你就該收斂著些!”絨黃小心的吹涼了一口粥,慢慢的吞了下去:“不用讓別人以為咱們蘇府出來的個個都和你一樣,張牙舞爪的,看了叫人害怕!” “姑娘都沒說我,你們倒一個個的在這里啰嗦!”蔥翠抓起一個金絲燒麥,一口就把頂部給咬平:“誰讓我聽著不舒服,我就讓誰心里更不舒服!” 潤璃帶著淡淡的笑看著自己的四個丫鬟,在一起這么多年了,早已把她們當成了好姐妹,看著她們開心,自己也很開心,若是她們能一直在自己身邊不分開,人生也不會失去樂趣。只是世事難料,誰又知道以后的事情? 曾聽過蘇三太太說起過世家大族里各種內院瑣事,其中有一條就是把貼身丫鬟開臉給夫君做通房的習俗。潤璃聽得皺眉,自己可沒有和別人共用一個夫君的肚量,也不知道那些大家太太們怎么才能有這樣的胸襟,甚至能把從小就跟著自己的貼身丫鬟送到夫君的床上? “璃兒,你這四個貼身丫鬟都是娘精挑細選給你準備的?!碧K三太太貼在潤璃耳邊輕聲說:“論模樣兒,沒有一個能越過你去,可又個個生得有自己動人的地方;她們都是家生子,父母兄弟都在蘇府,身份擱在那里,不怕她們反上天去!日后她們隨你出嫁就是你最忠心的奴婢了。若是以后姑爺有什么不對,有了那眠花宿柳之心,你就選兩個開臉,幫你把姑爺的心籠絡住……” 蘇三太太說得輕巧,可潤璃聽了如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棍子,頭嗡嗡作響,她第一次認識到貴賤之間那不可逾越的鴻溝。盡管蘇三太太平素對奴婢們寬厚,可心底里,奴婢還是奴婢,是用來為自己做事情的,可以為了自己的幸福犧牲掉奴婢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