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他說著望向了安平晞,虎目含威,令人不由得心頭一凜。 “此女膽大包天,竟敢冒充我安平家的人,該當何罪?” 安平曙咬了咬牙,道:“先帶回去嚴加拷問,定能找出幕后布局之人?!?/br> “用不著那面麻煩,只要她死了便可一了百了?!卑财絿勒Z氣森然,冷冷道。 安平晞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雙手緊緊抱住了肩。 “父親……”安平曙下意識地喊了一聲,似是想要求情。 “難道你想讓日間之事再發生一次?”安平嚴語氣上揚,帶著一絲隱隱的怒火。 他從腰間撤出一把三尺來長的佩刀,揚手擲到了朝暉面前,道:“給你個將功贖罪的機會,殺了她,今夜之后,一切就當沒發生過,你依然是將軍府的副總管?!?/br> 朝暉渾身一震,雙手不由得顫抖起來。 “否則,你做過的事便一一算個清楚,安平家從來不養廢物?!?/br> 朝暉雙肩抖索,顫著手撿起了那把軍刀,緩緩側過頭望向了安平晞。 她從他眼中看到了掙扎著的殺意,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朝暉慢慢地站了起來,當他拔出雪亮的軍刀時,那雙手已經不再顫抖。 “父親,或許還有別的辦法?”一邊的安平曙面露痛苦之色,忍不住出聲道。 安平嚴沒有說話,朝暉已經朝她走了過來。 生死危機之下,她也顧不了別的,下意識地跑向了安平曙,緊緊抓著他的手臂哀求道:“大哥救我!” 安平曙微微動容,下意識將她護在了身后,仰頭懇求道:“父親開恩,看在孩兒的面子上,暫且饒她一命,等事情調查清楚之后再做發落如何?” 安平嚴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道:“曙兒,你為何要替她求情?若她真是你的小妹,那你可別忘了你那孩兒是如何慘死,你的弟弟又是因何而亡?若她不是你的小妹,你何故為了一個外人忤逆為父?” 這番話宛如晴天霹靂在耳畔炸響,安平曙眼中最后一絲柔情驟然便冷,長吸一口氣拜了拜道:“多謝父親提醒,孩兒受教了?!?/br> 他說著轉過身去,望向安平晞道:“我的小妹已經死了,你終究不是她?!?/br> “我是不是她重要嗎?你們不過是想趕盡殺絕罷了!”她滿心驚恐絕望,凄聲喊道:“是誰逼瘋了她?又是誰逼死了她?” 她望著持刀相向的朝暉,忽然放聲大笑道:“你為了自保殺我,我不怪你,但我今日若死了你也別想活著?!?/br> 朝暉不明所以,但握刀的手還是堪堪頓住了。 “太子為何要拒婚?只是一句話罷了,可你們卻偏要瞞著我,所有人都瞞著我,父親,我跪下來苦苦哀求您,您也是一句話都不說。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遺詔下達時他都沒有反對,為何僅僅過了一夜他就改變主意了?那日在芳信亭畔我問過他,他說只要父皇下旨他自當遵從。早知道會賠上自己的一生,我就不會去向先帝求這樁婚?!?/br> “你真的是晞兒?”安平曙神情突變,一把抓住了她的肩,顫聲道:“晞兒,你回來了?” 她卻似沒有聽到,仰頭瞧著安平嚴,凄然笑道:“父親想隱瞞的真相我已然知道了,我也明白了為何皇后一直屬意薛家小姐,因為我是您和她的私生女,我與太子是親姐弟,她當然不愿自己的兒女做出luanlun的事?!?/br> 風聲蕭蕭,就見一片衣角拂過,安平嚴已然落下地來,從呆若木雞的朝暉手中一把奪過軍刀,大步上前輕而易舉地扯住她,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詆毀皇后,其罪當誅?!彼鏌o表情,正要抬手時忽然聽到遠處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暗夜里奔出一個黑衣探子,神色慌張道:“不好了,太子殿下帶人過來了?!?/br> 安平嚴冷硬的面上閃過一絲異色,皺眉道:“他來做什么?” 安平曙已經從震驚中緩過來,忙出聲道:“殿下對父親多有猜忌,您此刻不宜露面,便讓孩兒留下來與他周旋吧!” 安平晞回過神來,忽覺頸間一陣寒涼,尚未來得及出聲,便聽到了安平曙和朝暉的驚叫。 “住手!”有人遠遠喝道,安平嚴手中的軍刀‘當啷’一聲落下地來。 她渾身癱軟,兩手緊緊捂著脖頸,溫熱的血液不斷從指縫間流出,頃刻便染紅了整個前胸,正滴答滴答地往腳下滴落。 暗夜突然褪去,周圍又變成了嘈雜的荒原,可是安平晞清楚的感覺到一股熱血從脖頸流了下來. 這個瞬間她只覺眼前一黑,意識消散之前,好像聽到了夕照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 隨著安平晞一起倒下的,還有她身后的朝暉。他的脖頸上插著一枝三寸長的小箭,頃刻間鮮血染透了衣衫。 安平曜早已魂飛魄散,丟下手中兵器奔了過去,先抱起安平晞查看了一番,見她并未受傷,這才長長舒了口氣,命人將朝暉送回去醫治。 不多時眾人盡皆退散,這片荒園只剩下他們三人。 安平曜驚魂未定,滿面凄惶地望著懷中昏迷的安平晞,雙手因為驚恐不安兀自顫抖著。 云昰緩緩走了過來,神情復雜地望著他,緩緩道:“你明明可以為了她連命都不要,為何如今卻絲毫不顧她的想法?” 安平曜抬起頭,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想說什么?” “有些事情可能很匪夷所思,但那卻是真實發生過的,我知道你因為某種機緣,早已想起了那些過往,是不是?可我實在想不明白,你為何執意要殺我?” “你竟然……你竟然也想起來了?”安平曜眼中不由得升騰起灼灼怒火,逼視著著他道:“那我問你,你為何要那么對她?既然定下婚約,你為何不娶她?兩年多來,你一句話都不說,你知不知道她是怎么熬過去的?” 明明是那么遙遠的記憶,對他來說卻仿佛就在昨天。 無數個日夜,他站在小院外的池塘邊,望著頭頂那可棵梨樹從花開到結果,再到落葉凋零??墒撬冀K沒有邁出那扇院門,就好像與這個世界隔絕了。 “對不起!”云昰緩緩低下了頭,眼中滿是痛楚和悔恨,“我……當時母后騙我說阿晞是她的女兒,是我同母異父的jiejie,所以我們不可以成婚。我信以為真,不知該如何面對她,竟那么生生錯過了?!?/br> 安平曜忍不住大笑出聲,“云昰,你不覺得太滑稽了嗎?就因為這樣牽強的理由,你便誤了她一輩子?那你為何不來我家問?晞兒怎么可能是那個毒婦的女兒?她出生在紫薇城,這是我們全家有目共睹的,可你卻偏信皇后那個毒婦的無稽之談,世上怎么會有你這樣愚蠢的人?” 云昰也不辯解,任由他罵著,他心中也在問自己,為何當年就沒有懷疑呢?因為他太過怯懦,害怕會得到自己最害怕的答案??商颖苡惺裁从媚??最終他還什么也沒能躲過。 “我當年的確錯的離譜,我對不起阿晞,是我害了她一輩子?!彼套⌒牡椎乃釢?,道:“我一直想親自跟她道歉,可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她其實早就想起了一切,所以她再三拒絕我,害怕重蹈覆轍?!?/br> 安平曜忽然沉默了下來,垂眸望著安平晞沉靜的臉容。 “你應該知道,她心里很痛苦,始終懷著對你的感激和愧疚。我想如今在她心中你一定是最重要的人,可是……她也只能把你當做哥哥?!痹茣g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安平曜有些暴躁地打斷他道:“不用你提醒,我比你清楚?!?/br> 云昰撫著胸前傷口,輕咳了一聲,有些虛弱道:“我愛了她一百年,就算是死也不會放手的。但我、但我不會去逼迫她,我會等著,等到她愿意接受我的那一天……” “什么一百年?你究竟再說什么?”安平曜一頭霧水道。 云昰立足不穩,扶著一塊亂石緩緩坐下,望著遠處的天空喃喃道:“前世我死以后與她合葬……” “憑什么?”安平曜憤憤道:“她恨死你了,才不會想要跟你同xue而居。云昰,你好卑鄙?!?/br> 云昰苦笑道:“她生前我欠她的,在她死后都還給她了。我們舉行了婚禮,已經是夫妻,為何不能合葬?人非圣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br> 安平曜說不出話來,只覺得無比傷心。他所做的一切終究只是多余,因為她的姻緣前世早已注定? 云昰繼續道:“我死的時候天市城還未破,后來發生了什么我便不知道了。那時候我只想去找阿晞,我本就不是太子,也對一切感到無比厭倦??墒菤w于地府后才發現阿晞的主魂始終在世間游蕩,你可能還不知道吧?當年你以身為祭開啟招魂陣并未能徹底將她復活,那個陣法只召回半魂,所以復活后的她只是一具行尸走rou,只有那一半魂魄死后歸于地府,卻因為殘缺不能入輪回?!?/br> 安平曜滿心悲愴,定定望著他道:“我不知道,為何你會有那些記憶?為何我對死后的一切渾然無知?” 云昰嘆了口氣,眼含悲憫地望著安平曜,實在不忍心告訴他真相。他神魂俱滅,已經徹底消散于天地間,所以是沒有輪回的。又怎么會有死后的記憶?他如今想起一切,應該是幽冥令的作用??墒菫楹胃袅艘粋€輪回,幽冥令卻依舊還在?這個他自己也想不通。 “任何事都要講機緣,你不記得也沒關系?!彼麌@息道:“記得又能如何?我在冥河上苦渡百年終于等到了她的主魂歸來,但她早已忘了自己是誰,直到我將那只用幽冥令所鑄的手鐲給她,她才終于想起了平生。但我曾定下契約,她回歸之日,便是我消散之時。我離開前跟她指明了道路,讓她去入輪回開啟新生,但沒想到……”說到這里,他的聲音不由得激動起來,“沒想到她竟回到了過去?!?/br> 第57章 二哥,你有什么心愿?…… “你說的這些太匪夷所思了, ”安平曜下意識的搖頭道:“怎么可能?” 懷中突然傳來一聲輕嘆,安平晞緩緩睜開了眼睛。 “晞兒,你醒了?”安平曜頓時驚喜交加, 方才一直跟云昰說話, 竟未注意到她何時醒的。 安平晞呆呆地望著天空,沉默了一會兒, 才撐著安平曜的膝蓋慢慢坐了起來,抬手下意識地摸了摸脖頸,喃喃道:“我沒死?” 安平曜眼眶不由一紅,他曾發誓這輩子都不會讓任何人將刀劍架在她脖子上, 可誰想到這種事情竟會因他而起? “別怕,你一切都好?!痹茣g俯下身,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安撫道:“就當是一場夢好了?!?/br> 安平晞沒有掙扎,倚在安平曜懷里, 靜靜凝望著他, 唇角忽然掀起一抹苦笑,澀聲道:“是你?” 云昰愣了一下道:“什么?” “神官竟然是你?”她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重復了一句。 云昰微微低下頭去,眼中笑意漸斂, 他知道她想起了一切,卻始終不敢發問。 “你們在說什么?”安平曜一頭霧水道。 安平晞緩緩站了起來,望著他道:“你可知你為何不能殺云昰?” 安平曜憤憤道:“為何?” 安平晞嘆了口氣, 道:“他是你同父異母的兄弟?!?/br> 安平曜不由一震, 站起身愕然道:“怎么可能?” 安平晞望了眼云昰,又轉向安平曜道:“二哥,難得今日聚在一起,索性就將一切說清楚吧。你可知前世我為何會被拒婚?” 安平曜搖頭道:“我到死都想不通, ”他轉頭怒瞪著云昰道:“我知道他是罪魁禍首?!?/br> 安平晞嘆了口氣,輕聲道:“罪魁禍首說不上,那時候他只是一個不敢面對現實,只想逃避的懦夫?!?/br> 云昰滿面通紅,不由得低下頭去,卻是半句也沒有辯駁。 安平晞繼續道:“桑染受到秦氏指使,在我的飲食中下藥,想要致我于瘋癲??赡菚r我不知情,狂躁難安幾欲瘋狂時只得離群索居,拼命壓抑著隨時會崩潰的情緒。那時母親已經不在了,我也不想同任何人說心事。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變得那般倔強執拗敏感怪異,可一切好像是命中注定的,注定我要苦苦煎熬兩年?!?/br> 她幽幽望向云昰,微笑著道:“你為什么不來找我?任何事情都有緣由,我一直等著你的解釋。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過去了,始終未見半點回音。什么流言蜚語我沒聽過?有人說大將軍位高權重,你不甘為傀儡所以拒婚。有人說我囂張跋扈德不配位,所以你不喜,另有所愛。還有人說……這些我都不信,我只等你一句話,等你明明白白的一句話。不愿娶就不娶,論家世論名望論才貌,我安平晞在都城也算是數一數二,何至于會淪落到嫁不出去的地步?” 她笑著笑著卻落下淚來,“我也有不顧一切闖進東宮質問的沖動,可最終都冷靜了下來。我終究是做不出那般不顧身份的事,也不想再度淪為笑柄。只想靜悄悄地消失,再也不要被人提起??赡憔拖裾娴陌盐医o忘了,也把往日情分忘的一干二凈。我再不甘心,也只能深居簡出默默忍受,因為家中父兄憐憫哀嘆的目光,以至于連去正廳用飯的次數都越來越少?!?/br> 她抬起袖子狠狠拭了把淚,“我安平晞不需要別人可憐,哪怕是自己的家人??墒俏铱殳偭?,再熬下去我會死的。我不敢出門,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再做出傷害親人的事。我痛恨自己自怨自艾自憐自傷的模樣,更恨你們這些明明知道為什么卻不告訴我的人?!?/br> “忽然有一天我讀懂了別人的目光,所有人都對我說你為什么不去死?你活著只會折磨自己折磨別人,只要你死了,一切就都迎刃而解。只要你死了,婚約便會失效,太子便可順理成章地登基。只要你死了,便可君臣一心對抗外敵?!?/br> “晞兒?”安平曜鼻子一酸,上前輕輕抱住她的肩,柔聲道:“都怪我,那時候我在的,卻不知道如何安慰你,我不知道你心里竟這么苦?!?/br> 安平晞恍然笑了一下,道:“都過去了,二哥不要自責。我最絕望的時候是想過去死,但我不甘心。我本來就沒有舍己為人的高尚品德,為何要犧牲自己成全別人?所以我偏要咬牙熬著,只要我活著就有很多人不自在?!?/br> 她面上笑容漸漸消失,慘然道:“可人總會累的,十九歲生辰前夜,我突然就頓悟了,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我要進宮去問個明白。但我不會去找云昰的,既然他沒有來找我,那我也永遠也不會找他。后來的事你們都知道,生辰那日便是我的忌日?!?/br> “可是,父親明明知道你不是安平家的女兒,為何會任由皇后……” “二哥,”安平晞不想再提起那個人,忍不住打斷了他,望了眼痛苦愧疚到無地自容的云昰,緩緩道:“為了保護云昰,他們自然會選擇犧牲我,因為我不是安平家的女兒,我只是個棄嬰。他們想要保住云昰的太子之位,又要照顧他的心情,不能讓他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所以便騙他說我是皇后的女兒,你明白了嗎?” “對不起,阿晞,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從頭到尾都是我的錯,我知道說什么都晚了……” “你什么都不用說,你走吧?!卑财綍勳o靜望著他道:“我們都已歷經百年滄桑,再也沒有了昔日濃烈的愛與恨。我知道你可能為了彌補過錯付出了許多,但我不會感動的,因為你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讓自己心安?,F在我們兩不相欠,你走吧,以后有緣自會相見?!?/br> 云昰深深地望著她,默默點了點頭,道:“阿晞,你多保重,愿你此生長樂無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