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幸而有國師坐鎮,這才勉強穩住軍心。 刺客身份很快查清,竟是南云宰輔薛立仁五弟薛立浦。 薛家得到消息也是慌了神,薛立浦親自上門拜訪,想托安平嚴向敵方要人,卻被嚴詞拒絕。 于是向很多年前一樣,薛家開始派人暗中游走,聯絡其他世族,以換回薛五郎為由,悄悄向北云遞了降書。 崔巒尚不能理事,國師命人去天市城下叫陣。 城上人心惶惶,本以為開戰在即,不想敵方卻提出聯姻,若大將軍安平嚴肯讓愛女前往北云和親,便可暫免干戈。 一時間眾人如釋重負,齊齊望向面色鐵青的安平嚴。 宰輔薛立仁率先跪下,義正辭嚴道:“肯請大將軍忍痛割愛?!?/br> 眾臣見狀,也都齊齊跪下懇求。 安平嚴咬牙切齒道:“小女頑劣,早已被我逐出家門,北云此舉,定是存心羞辱?!?/br> 眾人只當他袒護女兒,不由得群情激昂,圍上去七嘴八舌地請他為大局著想…… ** 北云為何突然提出和親,這是誰也沒想到的,就連安平嚴也極為意外。 為何人選卻是安平晞?整個天市城都在議論紛紛。 論理說這種時候和親的應該是公主,可天同帝膝下僅有二女,長女云楨早年入道,再無音訊。次女云檀已嫁為薛家婦,自是不能再去和親。 安平晞在一眾淑媛中容貌最為出眾,而且她是安平嚴的女兒,安平嚴作為主戰派首領,若他同意派女兒和親,便等于輸了陣仗,若不同意,北云則有了名正言順的開戰理由。 可安平晞在哪?眾人這才想起來,自打安平夫人逝世后,安平晞便似銷聲匿跡了。 就在朝廷四處尋找安平晞時,一個羽衣輕裘的女冠帶著幾名青衣道士出現在宮門外。 “安平晞在此,你們可得看好了?!彼龘P起手中拂塵,指著其中一個素衣女子。 安平晞嘆道:“這等出風頭的事,道長為何不去做?您法力無邊,若能趁機拿下對方國師人頭,簡直是奇功一件?!?/br> 云楨挑眉道:“少來編排我,我已是出家人。以你的眼光,既然嫁不了我弟弟,想必這邊也沒有你能瞧得上的男人,不妨去北云,說不定能遇到心儀的對象?!?/br> 安平晞翻了個白眼,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被禁衛團團圍住,但態度卻是無比地恭順客氣。 “別緊張,有我在,她跑不了?!痹茦E道。 “這位道長是?”禁衛只覺得她眼熟,卻一時間認不出來。 “還不見過大公主!”安平晞淡淡道。 眾人皆是又驚又喜,忙上前拜見,要引她們入宮,卻被安平晞斷然拒絕。 她也不愿回安平府,最后只得安排她在驛館下榻。 驛館迎來的第一位客人是薛琬琰,許久未見,她再不復昔日活潑明艷,滿面愁苦地抱住她,泣道:“晞兒,小叔叔落入北云手中了,我擔心他兇多吉少?!?/br> 安平晞這才得知薛立浦行刺之事,忙再三開解,并保證若有機會遇到,一定會設法營救。 第二位訪客是皇后,安平晞閉門不見,任由她在外做戲。 直至睡前也沒等到二哥,她以為安平曜會第一時間來找她,可如今始終不見人,心中不免忐忑,就連入睡也極為不安。 隱約中感到身邊有人,她心頭一喜,連忙醒過神來,就見云昰坐在榻前,正握著她的手癡癡凝望著,像是幾百年沒見過。 安平晞想到離家出走那夜他氣勢洶洶上門拿人的情景,心中不由一緊,忙抽回手縮到了墻角,神色驚恐地高喊來人。 命中死劫這么快就來了?緊張到極點,只覺呼吸堵窒眼前發黑,竟是瞬間失去了意識。 安平晞悠悠轉醒時先抬手撫了撫脖頸,其后才輕輕舒了口氣。 這個動作落在云昰眼中,像一只刺入心肺的針芒。 她感覺到他的目光,慌忙坐起身來,見他站在榻前兩丈處,頓時又緊張起來。 見他并無動作,這才略略松下心神,蹙眉道:“殿下深夜來訪,不知有何要事?” 第37章 舊情 我愿以身相代。 “阿晞, 聽說你回來,我便過來看看?!彼锨鞍氩?,見她微微哆嗦了一下, 心底頓時一酸, 復又不動聲色退回到原地。 她竟放棄輪回轉世的機會,回到最悲苦絕望不幸的那一世, 這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在往生殿值守的那些年,他不止一次悄悄打開過去之門,短暫的回到前世,想要改變些什么, 但每一次都失敗告終。 他最終絕望放棄,以為過去不可逆轉。 但這一世卻明顯不一樣了,是因為她也回來了嗎?她什么時候回來的呢? 其實很容易就能想到,便是那次芳信亭一反常態拒絕他時。 從那以后, 她就像變了一個人, 之前自己苦思冥想,始終不得其解。 直至破陣瞬間, 陡然想起了過往一切,才終于明白她的種種怪異之處。 她誤以為他們是姐弟時, 只是溫柔地拒絕他的示愛。在拒婚后不忍他無故受煎熬,好心告知他自以為的真相。 可他前世又是如何待她的?他可曾想過她日夜都在受著煎熬?心中可曾有過不忍?一想到這里,只覺得熱血沸騰, 恨不得能為她死, 以此來昭示不知如何安放的深情和感激。 他以為元神在往生殿消散后,便永遠消逝,可是蒼天有眼,竟讓他也回到了有她的這個世界。 在看到她靜靜安睡的樣子時, 他遠比想象中平靜得多。 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別久不成悲。1 “你莫要這般看我?!彼壑幸琅f滿是防備,警惕地瞪著他。 想是戰事嚴峻,昔日意氣風發的少年如今面上也染了幾分滄桑。此次重逢,他沉穩從容許多,不再像以前那般滿是患得患失的少年情懷。 這段孽緣,已經徹底結束了吧? 安平晞悄悄松了口氣,略有些慶幸。 云昰心中一酸,垂眸望向她腕間的手鐲,這是前世她香消玉殞時戴著的首飾,直至火化后依舊完好無損,那是他保留的有關她唯一的遺物。 可不知為何,他的魂魄到了冥界后,有一日竟無意中發現,那個手鐲一直在身上。 安平晞見他盯著自己的手鐲看,心底頓時一慌,忙將手腕藏到了背后,神色不悅道:“殿下這般冒失,實在于理不合?!?/br> 云昰淡淡笑道:“你明知道我不是太子,為何不拆穿?” 看他這樣子,原來也知道了?安平晞有些納悶,她本以為他會瘋掉。難道他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般脆弱? “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拆穿?”她攏了攏被子,將自己裹成了一個圓球。 “真的無冤無仇?方才為何那么怕我?”云昰見她這般模樣甚是可愛,不由得欺身過來。 安平晞皺眉,往后躲了一下道:“我以為你要殺我?!?/br> “我為何要殺你?”他做出疑惑的樣子。 安平晞不想提起皇后,心中沒來由地煩躁,忽然抬腳踹了他一下,不耐煩道:“我要睡了,你快滾吧!” 說罷再不理他,蒙上被子倒頭就睡。 這么快就露出了本來面目?看來心情已經平復。云昰不由眉開眼笑,俯身過去扒開被子讓她露出頭,又怕她動手,忙隔著被子壓住她雙臂道:“別悶壞了,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我立刻就走。阿晞,能再見到你,真是三生有幸?!?/br> 安平晞一頭霧水,只覺得他今日莫名其妙,原本以為他來找她算賬,見他并未提當日她算計皇后的事,便又想著他不會是來阻止自己去和親的吧? 結果他半句都沒提,居然扭頭走了? 后半夜倒是睡得挺安穩,一覺醒來天已大亮,她睜開眼就看到榻前站著四個丫鬟,手中托著洗漱用品。 梳妝罷,她剛站起身,就見云楨領著人送來了早膳,催促道:“快些用膳,還有一幫人等著見你?!?/br> 安平晞漫不經心地攪著碗中碧粳米粥,道:“我誰也不見?!?/br> “是你老爹?!痹茦E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表情。 安平晞這下子來勁兒了,好笑道:“堂堂太尉大人,居然親自登門?” 云楨道:“我是不想再看到他,當年因為我拒婚,沒少給我臉色看。要是他們男人厲害,還用得著讓女人去聯姻?” ** 安平晞走到院子時,就看到十余名官員正在等候,其中吹胡子瞪眼那個便是多日不見的安平嚴。 她站在臺階上,淡淡掃了眼眾人,等著他們先開口。 奉常急急上前,在臺階下拱手道:“安平小姐好!” 安平晞淡淡還禮,道:“奉常大人不必客氣,我早就不是安平家的人了?!?/br> 話音剛落,場中頓時起了不小的sao動。 太仆寺少卿率先發聲,哀懇道:“還請大將軍發句話,敵方指明了要安平小姐,您和女兒賭氣怎么樣都行,但不能逐出家門呀!” “請大將軍三思,莫要意氣用事?!贝罄硭仑┘泵颓?,一時間其他人也開始爭相勸說。 安平嚴濃眉緊皺,隔著數人狠狠瞪了眼安平晞。 安平晞靜靜立在檐下,忽然開口道:“各位誤會了,我并非被逐出家門,而是自愿離開的。大將軍與我早已斷絕父女之情,諸位還是請回吧!” 場中頓時鴉雀無聲。 安平嚴冷哼了一聲,道:“你如今出息了?!?/br> 安平晞迎視著他狠厲的目光,不卑不亢道:“不敢!” “我好歹養了你十幾年,生恩不如養恩大,豈是你說斷就能斷的?”他無恥起來也是一副義正言辭的樣子,以為她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大將軍一言九鼎,那晚當著祠堂外眾人說的話,這么快就不作數了?”安平晞反問道。 安平嚴一時語塞,他又如何想得到,有生之年會在此情此景之下重逢。 以他對安平晞的了解,她一定會走的遠遠的,永遠不再出現。 “小姐,莫要得理不饒人吶?!迸赃呌欣险邉竦溃骸疤煜聼o不是的父母,大將軍定然是一時氣話,夫人尸骨未寒,您……” “原來是宗正寺主簿陳大人,”安平晞突然揚聲,打斷了正欲引經據典的老者,“幼時我和伙伴們去鴻鵠巷玩,巷尾一座廢宅里住著名老嫗,雙腿已廢不能行走,只能爬到路邊向孩童們討口吃的,她會唱曲兒,據說以前是主簿大人的庶母,不知何故,年邁之后竟被子女遺棄在荒宅,任其自生自滅?!?/br> 宗正寺是管理皇室宗親事務的,但南云皇室宗親寥寥數人,因此宗正寺未設卿,僅設少卿一人,且由奉常兼任,其后數年才設主簿,就是個掌管文書的佐吏,和閑差差不多。 陳主簿頓時老臉通紅,見眾人皆望向自己,忙道:“誤會、誤會,下官并非不奉養庶母,而是那陳劉氏行跡放蕩不守婦德,實在有辱門風,故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