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節
“今天把幾位卿家請來,孤其實另有一事?!背聊艘粫?,仿佛重新積蓄了能量的朱耷比劃著,侍從盡職盡責的翻譯著,當然,若是他翻譯有誤,朱耷也會提筆寫清楚,到時候失去寵信的侍從會是什么下場,自然不言而喻?!捌呤艁硐?,過了年孤就七十三歲了,孤身死在即也就罷了,大明江山怎么辦?”朱耷的引發了一個最大的隱憂,那就是朱耷死后川東明軍的前途問題?!肮履昀蠠o嗣,一旦身故,何人可以承繼?”朱耷嘆息道?!皩脮r爾等何去何從?降清,孤看你們是不肯的。降鄭,孤將死不瞑目。推出一個偽君,恐怕也難以服眾。故此,孤拜托各位卿家替孤在川東尋覓大明宗室后人?!?/br> 事實上,朱耷已經安排人潛入浙江沿海偷運明宗室后人,但一來此事需要做得隱秘不好大事聲張,二來其中險難重重,成功的可能性極低,因此朱耷對此秘而不宣。 “若有所得,請盡快送來承天,孤親自驗證過后,將立為儲嗣?!?/br> 尋找儲嗣,這該是何等的大功,眾人眼中精光一閃,各有一番計較,不過當著朱耷的面,所有人都翻到跪下:“臣等定然用心去找,不負殿下重托?!?/br> 起身之后,周應原突然問道:“殿下,尋找宗室后人之事,是不是要通告各府各縣?”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看向朱耷,他們自然是不希望有人跟自己分功的,但若沒有這些地頭蛇的幫助,恐怕找人就如大海撈針一般了,須知道清室統治中國之后多次搜尋明宗室后人,少數漏網之魚必定藏的很深。 朱耷則是即怕找不到,又怕別人拿假的來糊弄自己,因此思索片刻之后,才決定道:“茲事體大,若不能通知各部,恐其離心,還是通報吧……” 第397章 和議(二) 歐陽和最近有點倒霉,他原本是因為戰事影響了藥材的來源才不得不關了祖傳的藥鋪進入鄭藩內務廳經理處的,雖然提調只是一介七品內廷官,可上面有督辦、幫辦顧拂,下面有經理、協理、襄理具體承擔業務,他只是在居間聯絡,小日子也算過得清閑。 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上面一個調令讓他離開了已經理順關系的車船行科,擔任什么密使去跟清廷談判議和,這就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了,這種事情不該禮部出面嗎?即便鄭藩的官府設置有些不類前朝,至少也該是蕃洋列國衙門出手,怎么就讓自己這樣一個懵懵懂懂的外行人出面呢?他以前是藥商不假,但商場上議價跟大國談判能一樣嘛? 為此,歐陽和特意請示了背后cao縱談判的內務廳調查處的會辦大人,結果只得到一個字“拖”。拖當然是中國式行事方針中最精髓的部分,正所謂以拖待變,想來上面也是不想讓事情成了,才讓自己這個門外漢來擔綱的。 想明白了的歐陽和果然在第一次會談中先聲奪人,通過一個確認誠意的議題生生把會談拖到了年后,因此得到了內務廳調查處的夸獎。正當他以為自己的任務到此結束了,卻沒曾想上面通知他年后的談判還是由他出面。 這就讓歐陽和有些郁悶了,但更郁悶的事情在后面。上元節,幾個同僚拉他去武昌龍華寺禮佛。坐落在蛇山上的龍華寺始建于明成化二年,算是武昌地區極大的一座禪林,剛剛從江南調來的歐陽和自是沒有來過,因此抱著觀光的想法就跟同僚去了。 進了寺廟之后,歐陽和才發現龍華寺其實是個女冠叢林,而且更糟糕的是他在不知不覺中與同僚們走散了,結果七轉八轉不知道轉到哪處禪房,沖撞了幾名正在參禪的官家小姐。由于鄭克臧把幕府遷到了武昌,還有傳聞說武昌將成為未來的大夏朝的王京所在,因此城內高官顯貴自然不少。非禮勿視的歐陽和自是不敢魯莽滅裂的,發覺不妙后就想著道歉離開。 但是幾個小丫頭卻得理不饒人,一方面喋喋不休的損他、辱他,另一方面對他評頭論足,直讓他又氣又臊,也虧他好脾氣,不跟幾個黃毛丫頭計較,生生隱忍了下來??蓻]想到對方得寸進尺,居然想辦法找到了他的住處,讓他寫詩致歉,狼狽不堪的他只好以奉命北上繼續和談為名連夜逃出武昌。 僥幸從身敗名裂中脫身的歐陽和自是不知道自己已經在鄭克臧面前獲得一個守禮君子的評價,因此只能將一肚皮的火撒向對面笑容滿面的蘇克哈圖。 不知道自己受了無妄之災的蘇克哈圖已經從北京得到訓令,沒有同意漢軍出旗的康熙在一方面削減皇室開支的同時,一方面嚴令蘇克哈圖務必要促成清鄭和議,至不濟要讓雙方停戰罷兵,為此所謂鄭藩要的誠意自然是不在話下的。 “歐陽大人,我朝已經答應停止追捕岳家老小?!敝灰詾榭梢越宕舜蛳嵎蓱]的蘇克哈圖得意洋洋的說著?!爸皇浅鲇诿C正人心的考慮,不會明面上撤銷對岳家的追捕,若是貴藩知道岳家下落,可安排他們東行?!?/br> 歐陽和眼睛眨巴一下,他聽出了蘇克哈圖話中的漏洞,于是以更衣如廁為名申請暫停會議,然后起身來到另一間屋子,跟調查處派給他的后援團閉門商議起來:“下官覺得這是個機會,正好趁機光明正大的在清虜治下走一遭,或可探查出一些有用的消息,若是有可能的話還可以讓兵部暗布一些棋子?!?/br> 幾個調查處的人交頭接耳了一番,對于歐陽和的提議他們也有些心動,但所謂讓兵部趁機布密諜的外行話卻付之一笑,于是等到歐陽和回到蘇克哈圖面前時,他如此回應道:“岳家的下落本藩也不知道,不過或可以從岳軍門口中獲悉一二,若是得到了確實的下落,要把人帶出來倒也是個問題,不知道蘇大人可否給予方便?!?/br> 所謂方便自然是行走清統區的通關文書之類,對此蘇克哈圖倒也有所準備:“屆時可由內務府派人陪同前往,想來不但沿途汛哨關卡不會刁難,過往府縣也將竭力配合?!?/br> 這就顯然與調查處的設想有些不符了,為此歐陽和詰問道:“蘇大人此言似乎自相矛盾,貴方不是不想讓此事公之于眾嗎?又如何使得府縣配合?!?/br> 蘇克哈圖一滯,隨即強笑道:“下官一時口誤、口誤而已,不過想來有內務府的招牌和陪同,貴方取回岳家老小將更加方便不是?!?/br> 歐陽和不好再回去跟后援團商議,因此只好回應道:“此事等下官上報后再說吧?!?/br> 蘇克哈圖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隨后接口道:“歐陽大人,我朝的誠意,大人顯然是看到了,但貴方的誠意呢?說來,下官也怕啊,萬一人給你們帶回去了,到時候通好不成,雙方再大打出手,下官的腦袋可不保啊?!?/br> 蘇克哈圖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讓原本想板起臉說幾句硬話的歐陽和不得不予以善意的回應:“且不知道蘇大人的所謂我方誠意是指什么?若是所謂從河南、四川、蘇淮撤軍這樣的誠意,大人還是不用提及的為好?!?/br> “下官省得?!碧K克哈圖也沒指望自己能像先秦張儀一般用舌頭就騙來大宗的疆域,至于山東外海上廟島列島的鄭軍水師前哨基地更是在他的認知范圍之外,所以他的要求很簡單?!跋鹿俚囊馑际?,既然雙方通好,那一切就要對等?!?/br> “蘇大人是嫌下官的品級太低了嗎?”歐陽和臉色一沉,能借機逃脫會談當然是好事,但現在回去,那場莫名的風波是不是已經平息了卻還難說,因此他其實是快樂并痛苦者?!耙擦T,下官這就回稟上去,請幕府再派員來談?!?/br> “不,不,不,歐陽大人誤會下官的意思了?!痹倥扇苏?,誰知道鄭藩什么時候派人,萬一就此耽擱幾個月,其中發生變故是誰的,就算這段時間內不發生,誰又知道新換上來的家伙是什么脾氣,就算新換上來的使者也真心愿意談判,誰又能保證歐陽和不會作為屬吏參加并從中搗鬼呢,因此蘇克哈圖急忙搖頭?!跋鹿俚囊馑际?,這會談的地址能不能換到許州?!?/br> 這分明是想讓鄭藩作為求和一方出現,對此歐陽和斷然否定道:“絕無可能?!?/br> “那陳州府如何?!边@其實一樣,自是再次遭到歐陽和的拒絕?!罢?、正陽行不行?!?/br> “蘇大人,想必你來信陽議和,貴方朝野未必知曉吧?!睔W陽和一下子把蘇克哈圖的老底給揭了出來?!叭羰欠旁谶@些府縣,大人這邊能保證消息不外泄嗎?” 這下點中了蘇克哈圖的死xue,但盡管如此,蘇克哈圖還是要爭取,正如到許州、陳州意味著是鄭藩向清廷認輸一樣,來信陽和談則代表著清廷向鄭藩低頭,這就讓十分好名好面子的康熙不爽,因此蘇克哈圖必須體恤圣君的心意。 蘇克哈圖的提議一個個被歐陽和否決了,看著對方漲得通紅了臉皮,只接到拖的命令,沒接到可以談崩的歐陽和于是提議到:“下官看蘇大人也難做,這樣吧,您看息縣可以嗎?” 息縣位于光州境內,論地盤應該屬于鄭軍占領區,但是息縣縣城位于淮河北岸,城內原有居民已經被鄭軍撤往河南安置,因此實際是一座空城、廢城,屬于雙方實際控制區之外,是一個難得的中立地帶,在此議和算是能照顧到雙方的顏面。為此,只是沉吟了片刻之后,知道不可能再有更好的選擇的蘇克哈圖便點頭答應了。 “既然如此,那就擇日再談吧,說不定到時候和大人見面的就不是下官了?!睔W陽和剛要起身,蘇克哈圖卻攔住了他?!疤K大人還有什么要交代的嗎?” “兩件事?!碧K克哈圖一豎手指?!暗谝?,當初歐陽大人是答應用蒙古宗貴來換岳家老小的,如今我朝答應了,貴藩不可食言而肥啊?!?/br> “這倒也是?!睔W陽和點點頭?!爸皇侨缃裨兰疫€沒有進入本藩境內,也算不得交還完成了,要不這樣吧,下官等一會就上報,至少讓蘇大人在下一次會談前先看到人了可好?!?/br> “也只能如此了?!碧K克哈圖也知道現在就讓鄭藩放人是不可能的,于是沒有堅持,只是繼續說道?!暗诙?,若是到息縣會商,雙方帶多少屬員,如何避免沖突,期間膳食供應等等等等,貴我是不是先商議一下?!?/br> “真麻煩?!痹掚m如此,但歐陽和還是理解對方的,畢竟來信陽只能單人匹馬,到息縣就雙方對等了,自然要有一番儀仗,因此事先商議也實屬應該?!澳呛冒?,蘇大人有什么預案,盡管先擺上臺面來……” 第398章 西渤泥都護府(一) 二月的西大洋上風輕云淡、波瀾不興,藍得炫目的天空和黑得通幽的大洋在視線的盡頭交匯,形成一副充滿想象力的美妙畫卷。此時,遠方幾點白帆闖入了這個純色的世界,遠遠的,一如天空中浮云的倒影般,充滿靈動。但如果我們能夠拉近視野,就會發現,這點點白帆之中夾雜了青黑、靛藍等其他并不搭配的色彩,宛如白云堆積形成了烏云一般,將原本詩情畫意破壞的淋漓盡致。 不過我們視作畫中人的某位卻不認為眼前的景物有什么不協調的地方,相反,在他看來這打滿補丁的船隊,才是人類征服世界的不屈精神的寫照,是生命最火熱,最猛烈的綻放。 讓我們仔細看看他引以為自豪的船隊吧,事實上第一眼的感覺的確有些古怪。兩條一前一后陪伴的護航炮船姑且不說,他們有著狹長的線條和迎風招展的白帆,并不是破壞景物的罪魁禍首。但是另外四條泰西式樣的船只上卻令人詫異的聳立著中國式的古典硬帆,這就好比在水墨畫中硬生生的使用油畫技巧,讓人品嘗美食的同時發現蒼蠅就在其上。 當然,船隊中的忠人顯然不是這么理解的,或許他們還認為這幾條混合式的帆船是目前明鄭國內性價比最好的遠洋貨船,沒有之一。這樣理解當然沒錯,唯一有錯的就是評價者所處的觀察角度不同而已。 事實上明鄭入主南中國之后,奉行的是請進來走出去的積極海貿政策。 所謂請進來是指開口通商,招待泰西、琉球、暹羅等國商人,不過請進來異國商人等于放棄了海外市場的暴利,而且明鄭官方還要求入口貿易必須在官府開設的交易所內進行,價格、交易數量都要受到海關衙門的嚴格監管,凡是膽敢私下交易或是開設私港的,交易雙方都要受到嚴處,為此海關還從水師手中獲得大量的除役快船組織了緝私艦隊,就是有幾十門大炮的泰西武裝商船在近海面對海關艦船也不敢造次,只能乖乖的停船接受檢查。 既然請進來獲利不豐而且受到拘束,那就只能走出去挑戰變化莫測的大海,以謀取數倍乃至數十倍于口岸貿易的巨額收益。 其實中國早在唐宋就有出洋貿易的傳統,明末的時候,外洋貿易更是到達頂峰,整個東南亞乃至印度洋上都可以看見中國的外貿船,只是這種積極向上的海貿趨勢在明清鼎革期間遭到了破壞,隨著清廷禁海政策的執行,中國船快速在外洋市場上消失了。在另外一個時空中,中國海貿的復興是隨著所謂康乾盛世的到來而重新發展起來的,不過在這個時空里,鄭克臧顯然加速了這個進程。 走出去需要大量的海貿船,從廣東到江南,原本在清廷壓制下停工的船場現在重新建設起來,由于供不應求,制造一條海船的利潤高達百分之三百,因此新的船場也在如雨后春筍一般興建起來。在這其中,尤以從明鄭官方兵船處分制出來的各家船場的工藝最高、生意最好。而習慣了制造軍用夾板船的前軍船匠師們最拿手的自然還是泰西夾板快船,這種船船噸位較大、速度又快,自然更受海商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