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節
聲響震動了鄭軍在各處馬面堡的哨兵,無數草火球被次第拋射了出來,頓時照亮了若干區域。見到自己偷倒渣土的行為已經被發現,一不做二不休的清軍干脆明火執仗起來,成百上千的下級官兵爭先恐后的向水壕撲去。 鄭軍的炮火很快響了起來,哨樓上的火銃也不斷打了下去,但從馬面堡上發出的草火球不是很快自然熄滅就是被清軍用渣土淹沒,因此在視界不良的情況下,鄭軍的射擊很多情況下都是盲目的,造成的損失也只有天知道。 不過由于針對水壕行動的綠營兵們主要是玩玩百米沖擊外加亂扔些雜物,并無暴力抗法的企圖,因此據守土墻、馬面堡、哨樓等處拼命向外射擊的鄭軍幾乎沒有任何的損失,只是在門塞處依舊發生了較為激烈的戰斗。 說起來也是因為天黑的緣故,預料到清軍可能抹黑行動的鄭軍并沒有在門塞前段矮墻邊設置容易遭襲的守備兵,僅僅是在被打壞的大木門閂內外設置了交錯布置的拒馬以備減緩清軍沖擊速度,因此一眾偷雞摸狗的綠營兵很容易的就摸到了距離門塞極近的地方,并首次毫無損失的奪取了不設防的矮墻段。 但是矮墻段易手之后,清軍發現后端通往后端高墻的門是關著的,要是想破開必然會驚動守備的鄭軍,不得已清軍只有回到門塞正面試圖搬走鐵索相連的沉重拒馬??蛇€沒摸哨的清軍有所動作,渣土大隊的行動就把發現了。 鄭軍因為簡易的拋石器的拋射高度非常有限,所以沒有在門塞兩側的高墻后布置,自是無法向門塞一線射出照明用的草火球。但被驚動的鄭軍守備兵還是有所準備的向矮墻及門塞正面丟出了若干根火炬,飛旋的火炬只是照亮了極其有限的黑暗,不過足以讓真相大白,于是密集的排銃便打了過去,給清軍造成了極大的流血。 清軍既然是來摸門的自然是有所準備的,受到打擊后不但用鳥銃進行還擊,還有帶來虎蹲炮這種近距離上的大殺器。當將炮身揚起超過六十度角的虎蹲炮打出一片廢銅爛鐵之后,鄭軍不得不迎來了當晚的第一批傷亡者。 這個時候鄭軍后方支援部隊已經開到,鑒于通道并不算十分寬闊,因此這支步隊在拒馬后的黑暗里排出了一個緊湊的三列陣,前排半蹲,中后排交錯排列,平端的步銃直指火光跳躍。人頭攢動的門塞入口處。 “放!”隨著領隊官的一聲低喝,三十桿火銃的銃口齊齊一跳,頓時打得正在斬砍重型拒馬的清軍一陣鬼哭狼嚎?!捌鹆?,裝彈?!鳖I隊官繼續命令著,此時從門塞外傳來清軍鳥銃噼里啪啦的射擊聲,兩名派在第一排的鄭軍當即頹然倒下,但領隊官看也不看,只是下令道?!案保I)隊,把人拖下去,裝好了彈藥,咱們再來!” 步銃隊隔著拒馬跟清軍交換著傷亡,被清軍鳥銃和虎蹲炮暫時壓制住的高墻守備則開始將一枚枚點燃的震天雷大力的拋向清軍方向。在半空中爆炸的震天雷燃起的火焰照亮了夜空,四飛的彈片更是鋤倒了一個個面目猙獰的綠營兵。 清軍傷亡慘重、清軍還在進攻,不管是奉命填滿水障的清軍,還是欲圖趁夜奪取門塞的清軍,一個個發了瘋似的狂亂著,在這場同胞相殘的悲劇中為異族統治者矢志效命著。 在付出極大的代價之后,攻擊門塞的清軍終于砍碎搬走了塞門外的拒馬,沖了進來,隔著門內的拒馬跟鄭軍白兵對刺著——鄭克臧的意圖是將鄭軍陸師及水師龍驤軍都變成全火器部隊,但是由于擴軍太速,因此不但最初的幾個老牌師沒有完成既定的換裝,甚至部分新編練的師中原本步隊和白兵隊的比例還發生了顛倒,好在為了配合一定會到來的換裝,原本的刀盾兵都換成了長矛兵,所以在對刺中,各處鄭軍絲毫不落下風。 清軍一時在門塞處得手不了,但在各處水障前卻取得了極大的成功。由于鄭軍水壕的寬度只是在一丈至一丈半之間,再加上清軍在前一次白日填埋中已經取得一定進展,因此在利用黑夜的掩護頂住了鄭軍的射擊后,清軍已經趨于完成填埋的任務。 “大人,剛剛卑職跑到前面看過了?!睔獯跤醯挠H兵向指揮行動的主官報告道?!耙呀浕旧咸钭×??!敝鞴苓€是不信,但親兵賭咒發誓道?!按笕?,小的要是說謊,天亮你就砍了小的頭,真的,再填下去,前面就山了?!?/br> 隨著各處都有類似的報告,出于安撫綠營軍心的考慮,沙納海終于下令收兵。 當清脆的銅鑼聲響起的時候,無論是跑到一半還是重又靠近水障區的清軍紛紛丟下身上的負重,以來時數倍的速度向回竄去,直把背影留在鄭軍炮口焰的余暉中。 當然,與水障區的清軍只要不是太過倒霉就可以撒丫子逃回去不同,門塞區的清軍就沒有這樣的便利了。盡管鄭軍白兵被自己設置的拒馬所阻擋,一時無法追擊,但是從高墻上丟下的震天雷以及陣陣排銃還是讓倉皇而逃的清軍留下了更多的犧牲者。 任務算是勝利完成了,可統計回營人數的時候,清軍卻笑不出來。鄭軍的射擊或許因為夜色遮蔽而有失準頭,然而清軍各部還是至少丟下了三千兵馬,其中或有當場被炮火打死的、或有負傷沒有撤下來的、或有走錯營頭被他部兼并的,但也絕不乏趁夜溜走的逃兵。 丟了手下的清軍營頭們或許悶悶不樂,但沙納海和訥爾圖卻很滿意,在他們看來,只用了七千人不到就破開了鄭軍外圍屏障,還給予鄭軍一定殺傷,這個買賣還是很合算的,因此他們還連夜擺酒為出陣的綠營各部慶功,一時倒也提高了綠營兵的士氣。 沙納海是老將,自然不會在慶功的時候忘記了大營的警戒,這真要給鄭軍來個如法炮制他也丟人不是。但千算萬算,他還是沒有想到鄭軍的報復是如此的猛烈,正當清軍大營中一部分清軍吃得昏天黑地、一部分警戒的綠旗兵饞的口水直流的時候,炮擊發生了。 鄭克臧打開六處通道,運出十八位三寸炮大炮,在兩里之外,一口氣向清軍連綿十余里的大營無差別的炮擊了半刻鐘。若要是白天,這兩里的路程,蒙古馬隊分分鐘鐘就可以趕到,甚至不用馬隊僅是步軍沖擊也要了鄭軍炮隊的好看。但這是晚上,而且是最黑暗的黎明時分,誰知道鄭軍是不是在外面埋伏了大隊等著清軍自投羅網,因此被打得雞飛狗跳的清軍只好躲在大營里苦熬,直到鄭軍安然無損的撤出。 炮擊嚴重挫傷了剛剛有所恢復的綠營士氣,而第二天鄭軍再度送來的陣亡者和傷員更是讓一眾綠營兵出現了兔死狐悲的感受。不得已,沙納海只得再休兵一日,不過,就在當天,他得到了一個好消息:巴爾虎回來了。 巴爾虎當然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從荊州、宜昌、長陽、秭歸等地抓來了三千多跟著曹仲英投鄭的宜昌鎮官兵的眷屬。當清軍壓著這批哭哭啼啼的老弱婦孺出現在鄭軍戰線前的時候,鄭軍都有些瞠目結舌,清軍想干什么,驅使百姓蟻附嗎?真是可惡之極。 鄭軍們怒火沖天、戰意倍增,但來自清軍的大嗓門卻使得主要充當輔助兵的新附軍們肝膽欲裂,哭聲內外合應,唬得鄭軍不得不抽調預備隊監視新附軍的行動。 “利用婦孺,清虜太過卑鄙了?!泵鎸︵嵖岁安粍勇暽哪?,有意無意露出萬分痛苦表情的曹仲英如是說著?!罢埻跎戏判?,臣等會把仇記在韃虜的身上?!?/br> “卿等的忠心,孤是知道的?!比舨皇切赂杰姷淖饔迷谟谕呓饩G營兵的斗志,鄭克臧根本不必要跟曹仲英說這么多?!暗乔逄斔鶠橐庠趧訐u本藩軍心?!边@也是一部分愿意,畢竟現今的鄭軍中不少是新附軍轉變的,其中不乏有北地士卒,以人推己,想必心里自然有陰影?!八怨虏坏靡暼魺o睹,因此,來人?!编嵖岁懊畹??!芭沙鲕娛??!?/br> “什么!”沙納海沒有相當巴爾虎的作為會如此有效,有效到讓他和訥爾圖坐立不安?!昂D嬖敢酝缺环烀駬Q取這批逆屬?!表氈类嵻娫诔V菀灰圩チ艘蝗f多京旗、在其他各處作戰中也陸陸續續抓了好多旗兵、旗官,這些旗人現在多在石祿背石頭,沒死的也差不去了半條命,若是能將這批人換回來,不要說一換一,就是一換二、一換三、甚至一換十都會讓沙納海和訥爾圖在旗人中獲得極大的聲譽?!巴鯛?,你的意思呢……” 第372章 湖廣硬戰 換還是不還,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一如這個時代英圭黎那位“人類最偉大的戲劇天才”(注:這是馬克思對威廉·莎士比亞的評價)筆下那位復仇王子哈姆雷特的獨白,沙納海因為巴爾虎招來的麻煩而頭痛欲裂、舉棋不定。 沙納海呆若木雞、但他上首那位面團團的大將軍卻沒有他這般深思熟慮后的苦惱,只見一如被紅布條挑逗的公牛一般,聽完鄭藩使者提出的建議,訥爾圖便最快的語速拍板道:“換,為什么不換,馬上就換!” 一想到換人之后,失去親友的滿洲宗貴對自己感恩戴德的場景,訥爾圖便飄飄欲仙。 可他的美夢才剛開始,邊上的朱都納和阿南達就有志一同的叫嚷道?!埃ú豢桑┎荒軗Q!” 訥爾圖以一種陌生的眼光看著兩人,好半天才問道:“不能換,為什么?” 阿南達沖著朱都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于是朱都納便不顧鄭藩使者還在場僅直說道:“王爺可要想清楚了,兩下正在交兵,若是王爺不經請旨,便與逆匪私下議定了交換戰俘,百官會怎么看王爺,朝廷會怎么看王爺?!?/br> 訥爾圖一開始還覺得朱都納提出的反對理由有些小題大做,須知道,即便有個別不開眼的對自己進行彈劾,但大清的根基是滿人,只要滿人滿意了,別說他此番出自公心,就算他真的跟鄭家勾勾搭搭,他也根本不怕。 但是,訥爾圖很快咀嚼了朱都納最后重復的那句話,不由得心驚rou跳。是的,換回了被俘的滿人,自己是得到了贊譽,可是御座上的康熙會怎么想,是不是會認為自己有不臣的心思,否則怎么也說不通自己要僭越行事、市恩眾人。 還沒等訥爾圖從突如其來的恐懼中清醒過來,朱都納又言道:“若說朝廷這邊或是遠慮,可這邊還有近憂啊,若是叛亂之后海逆會庇護自身家人,那咱們還怎么控制綠營,王爺,滿人才多少,漢人才多少,當初朝廷之所以能入主中華,可靠的是殺人如砍瓜呀?!?/br> 訥爾圖有些坐立不安了,可阿南達還覺得朱都納說得不全面,于是補充道:“王爺,朱大人所言甚是,一旦換人勢必動搖軍心,另外,王爺以為說換人,海逆現在就能還得出的嗎?” 這話更是有道理,顯然鄭克臧是不可能未卜先知的把之前的俘虜都帶著身邊,所謂換人若是不假,也必然是一個緩兵之計,于是故作恍然大悟的訥爾圖虛心的問道:“原來是哄咱們的,好大的膽子,把他轟出去,咱們不換了?!?/br> “不可!”邊上的佟桂差一點跳了起來?!巴鯛?,海逆來前已經大肆聲張,所有人都知道海逆要跟王爺換人,若是沒換成的話,傳揚出去,京旗會怎么看,駐防八旗會怎么看!難道說朝廷是不要咱們滿人了嘛!” 訥爾圖感覺自己快要暈倒了,這答應換人他要倒霉,不答應換人他也要倒霉,這真真讓他有些左右為難、里外不是人了。說來,這六月天本來就熱,現在再加上虛火上升,頓時讓這位太平王爺覺得氣有些透不過來了。 看到訥爾圖有些搖搖欲墜的樣子,再看看一臉看猴戲的鄭軍使者,沙納海咬牙切齒道:“回去告訴你家主子,人可以換,但想來他身邊也沒帶著,這樣,本大人將這批逆眷現在就押往徐州并請旨朝廷,若是蒙得準許,就在淮河邊換人吧!” 鄭藩使者自回去復命了,想來這個答案已經能滿足鄭克臧心理預期了,但清軍這邊還要相當的首尾要處理:“傳令各營,本該將這等逆屬驅趕蟻附攻城,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故大將軍決定將其等流放寧古塔,若有敢效仿者,這就是他們的前車之鑒!” 阿南達等人都長舒了一口氣,這樣布置也許能把整件事壓下去。但壓過壓,不引起動蕩是不可能的,因此幾人都沉著臉看向找事的罪魁禍首。被眾人的目光盯得發毛的巴爾虎,下意識的打了個冷戰,嘴里低聲的嘟嘟囔囔著,大約也就是些“當初去抓人的時候,你們也沒說什么”之類的話。不過他還算聰明,只是自說自話,卻是不敢大聲講出來。 此時就聽沙納海頗有些感慨的說道:“鄭逆能以一隅之地禍亂半壁天下,顯然不是些許小手段便可以阻撓的,既然如此,還是正正經經打一仗吧,本官就不信了,咱們有如此兵力,拿不下面前那座怪寨……” 既然下定決心要打,清軍很快作出了調度,不過由于之前浪費了時間,所以進攻便放在了下午快日暮的時候。這時天氣已經沒有正午時分那么炎熱了,還有近一個時辰的日照時間可供突破城垣,至不濟還可以挑燈夜戰,反正沙納海是下定決心不計傷亡,一舉攻下鄭軍的工事,消滅鄭軍的有生力量。 于是炮聲重新響了起來,鑒于各處通道相對狹窄,因此清軍的主攻目標是馬面堡之間的土墻,西安旗營火器營的兩種重炮也因此轉移了炮擊陣位。不過清軍沒有想到的是,之前鄭軍之所以聽任清軍炮火肆孽,并非因為己方裝備的三寸炮的射程不如清軍的兩種重炮而是因為幾處馬面堡射界的不足以覆蓋清軍炮兵陣地,如今清軍自己把屁股亮了出來,鄭軍當然毫不客氣的一腳踹了上去。 “放!”幾座相鄰的馬面堡上鄭軍的火炮沖著一個方位次第開火著?!霸賮?!” 急速摩擦讓鐵質的炮彈紛紛被點燃一樣,但幾里外的八旗炮手還以為結果會跟前幾日一樣,因此視若無睹。但他們失算了,鄭軍射來的第一發就砸在一輛炮車上,將重達四千斤重的神威無敵大將軍炮整個掀飛了起來。至于其余幾枚,雖然沒有射中,但彈跳的圓彈還是造成一些傷亡,唬得八旗軍們一邊大叫一邊后逃。對于旗軍的丑態,鄭軍并不關心,只是一發接一發的向清軍炮兵陣地砸去,也不知道砸了多少發后,一陣沖擊波向四方擴散開來,卻是鄭軍命中了清軍的火藥桶,進而造成了聲勢駭人的大爆炸。 巴麟心疼的不得了,他手上攏總只有三十二位兩型火炮,分四處陣地布置,現在其中的一處爆炸,還不知道有幾門火炮能幸存下來,因此其余的說什么也要保下來,為他他當即忙不迭的命令向后移動火炮。只是如此一來,炮是保住了,但除了幾位武成永固大將軍炮勉強能夠到水障和土墻邊,其余的則變成了聽響的大爆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