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節
在場的商人們大多也是見過大場面的,若不是等待的消息過于重要了,原本也不會如此不堪,現在平靜下來了,自是一個個又恢復到原來精明的樣子,對呂某人的建議自然不會否決。于是,一行人重新回到室內,撤下殘茶,換上新茶,合上房門,這才開始進入正題。 “戶部,不,大將軍幕府鹽鐵部的《鹽稅征計條例》已經頒下來了?!眳涡丈倘艘婚_口便是在場人最關心的問題?!敖窈篼}稅只從鹽場這面征收,出一石,計征銅錢三十文?!?/br> 雖然在場的人都一臉的平靜,但眉目間的喜色卻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要知道雖然從萬歷四十五年開始便有所謂的“綱鹽法”,據此朝廷已經退出了食鹽的直接生產、流通過程,但對依舊對食鹽生產和流通保持壟斷權?!熬V鹽法”最核心的內容便是“鹽引”,一引鹽正常是包括包裝用具在內的三百斤,這三百斤的鹽價值幾何呢?銀六錢四厘,另外還要加上稅銀三兩,公使(運輸)銀三兩,合計六兩六錢四厘。這還是基價,等賣到老百姓手里,這鹽已經高得沒邊了,銷售方不得不摻入各種雜質以降低價格。 此外,但凡沒有鹽引或超出鹽引額的食鹽便當成私鹽,一經查出,將會遭到查沒。 這么一來就使得官鹽的銷售不得不出現價高質次的問題,原本想方設法遏止的私鹽也因為暴利而無法遏止,進而侵占了官鹽銷售方的合法收益。 如今鄭克臧搞所謂的馳禁鹽政,商人得以直接跟灶戶合營(即發賣鹽場),灶戶只管放量生產,商人直接銷售,所得利益按股本分配,朝廷只制定一個事實上不可能出現的最高限價及在食鹽生產后收取極低的稅收,不再干預生產、銷售環節,這就等于為兩個環節同時松綁,且事實上堵住了私鹽的渠道,這又如何不使得在場的商人們摩拳擦掌呢。 當然,私鹽合法之后,鹽價必然大跌是趨勢了,不過這部分收益本來不在鹽商的計劃內,如今卻可以堂而皇之的收入囊中,用來彌補原來的損失卻正好不過了。 “另外,鹽鐵部還搞出了一本小冊子,上面有江北鹽場、淞崇鹽場以及浙東沿海鹽場歷年的產鹽量,作價五十貫,我也自說自話的買下來了?!庇腥诉€在思索利弊得失的時候,呂姓商人繼續說到?!斑@本冊子對兩淮鹽商來說算不得什么,內中數字也不一定準確,但我以為,對我們這些門外漢來說還是很值當的?!?/br> 這句話所有人都點頭認可,畢竟有了這些數字,他們便可以商議著如何標價,更何況比起競賣鹽場的巨大開銷,這五十貫的花費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自然不會有人提出異議。 “呂朝奉?!边@時有個商人站出來提問道?!爱敵跫{粟的時候,不是說競買不成,也可以自己開辦鹽場嗎?鹽鐵部對此有何章程?” “這個我也問了,鹽鐵部的幾位大人說,自開鹽場的地段這次也一并發賣?!眳文橙酥烙行┤耸遣粶蕚涓們r而是直接打著自開鹽場的主意,因此勸誡道?!暗貎r銀、開辦費的確要比現有鹽場要低了不少??墒莾r錢低歸低,可一分價錢一分貨,地段絕不會好到哪去,這二來嘛,還要整治鹽田,另外沒有老手也是大問題?!?/br> 室內開始出現一些交頭接耳的聲音,呂姓商人于是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等待聲浪稍息了,才重又開口:“這次咱們江西商人共有六個直接競價、二個合股競價的機會,但每個競價機會只能投一個鹽場,所以必須議定清楚了,畢竟咱們比不過江南、江北、浙北的地頭蛇,要是錯失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將來必定有人會后悔的?!?/br> 這話沒錯,鄭軍在戰場上的表現,讓所有人相信,即便鄭克臧不能將滿清從中華大地上悉數清除,但至少一個南北朝是逃不掉的,既然如此,那還有什么可以猶豫的呢,在場的不是有實力就是有野心的,自然是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的…… 武定四年十月初一,江北等地鹽場的發賣競價會終于在應天府城內召開。鹽鐵部包下城中一座大型酒樓作為競價場所,江淮、江南、浙江、江西等地共計一百九十七名士紳、巨商或親自到場或派來代表參加,場面極其熱烈。 未時初刻,競賣會開始。說是競賣鹽場,不如說是競賣北起射陽河南岸,南至通州、崇明間沿海灘涂地帶、沙洲的所有權以及寧臺溫和松江部分沿海地區類似的灘涂地帶的所有權,其中不是所有地區都合適產鹽,特別是寧臺溫地區地形復雜,歷史上產鹽地就甚為分割、凌亂,遠不如一馬平川的江北、松南地區,因此價格上區別甚多。 此外,根據鄭克臧的要求,競價銀其實由兩個部分組成,其一是給官府的開辦費,其二是給灶戶鹽丁的贖買銀。其中競買者支付贖買銀后,灶戶鹽丁在鹽區草場內的住所、私墾的田土都將歸競買者所有,至于今后是否愿意繼續接受雇傭、競買者以何種價格雇傭,則將由競買成功者與其自行商議。 酉時末,整整兩個時辰的競賣結束,全部現有鹽場和除現有漁港、漁村外的沿海各縣的海岸線全數成功發賣,攏總籌集現銀一百二十三萬三千四百一十六貫又四百二十七文,其中大約三十九萬貫的收入將用來支付給灶戶鹽丁,而其余的將是鄭藩的凈收益。 此事傳到北京后引起軒然大波,清廷也一度考慮效仿以斂財,但卻最終因為來自海上的威脅而被迫取消??滴跻驗樽约憾嗄杲_w民的最終結果卻是讓鄭藩獲得了巨額收益而悶悶不樂,甚至因此生了一場小病。 第342章 朝鮮之戰(一) 養心殿內,一臉病容的康熙正倚在炕邊翻看著炕幾上的奏章。這些奏章里有戶部關于秋解征收入庫情況的報告、有云貴總督上報的云貴戰事的情況,也有理藩院關于準格爾方面催討剩余歲幣的請示。雖然清廷控制區內不像明鄭治下出現了大規模的臺風、干旱、水災,但連年的征戰以及向準格爾支付貢物、歲幣等浩大的支出,同樣讓無錢無糧的前線清軍無法利用明鄭方面出現的問題卷土重來。 更讓康熙擔心的是大規模捐納的后遺癥已經出現,各地督撫都有上報捐官大肆收刮的惡行以及因為官逼民反而零星出現民變。好在,問題最突出的云貴兩省的反清起義已經相繼被回師的清軍平定。不過,滇黔兩省尤其是貴州已經變成了白地,即便鄭軍未再進攻,省內清軍也不得不退往川黔和滇黔邊境,以便得到兩省就近補給。 “看起來是要肅貪了?!笨滴跣÷曕止局?,在幾本類似的詔書上用紅筆寫了自己的認知,抬手交給侍立的首領太監李德全?!鞍l給內閣,著三法司派干員至各省查訪,但凡查實,不拘滿漢,有一個嚴懲一個?!?/br> 李德全接過這些折子,轉身出門將其交給守在外面的御前侍衛,此時康熙又拿起一份奏章來。這一份是平東大將軍、嗣康親王椿泰從平壤所上,說的是,康熙在木蘭圍場中征調的東蒙騎兵已經悉數到位了。這樣一來,清廷在朝鮮就有包括鄂羅斯參領在內的禁旅八旗六個參領十七個佐領四千,包括十一個鄂倫春、錫伯、鄂溫克佐領在內的吉林、遼東八旗七千,調防漢軍旗以及蒙古八旗四千五百人,東蒙騎兵三千三百人,總兵力幾達一萬九千人,雖然較清軍回撤前的兵力有所不如,但依舊可以稱得上是一支滅國毀邦的大軍。 “據查海逆在朝有五千之眾且有水師海舟助戰?!笨滴跸肓讼朐谧嗾律吓镜??!邦I兵王臣當慎重前線,亦步亦趨,不可魯莽滅裂、cao切行事?!币彩怯X得這么寫會讓椿泰束手束腳,于是康熙又批示道?!八赃M軍方略甚好,然軍情瞬息萬變,不必事事奏明,以免怠誤軍機,有違朕之本意……” 回到廂房內的李德全待康熙再度把奏章交到他手里時,小聲的勸誡道:“皇上,您大病初愈,不可勞累過度啊,先喝完奶子,歇一歇吧?!?/br> “歇不得啊?!笨滴踺p嘆道?!皯鹁治?,地方困頓,要是朕再懈怠了,這大清……” 也許覺得自己說的不太吉利,康熙下意識的搖了搖頭,然后半推半就的接受了李德全的好意:“也罷,你且把奶子端過來,朕一邊看,一邊喝?!?/br> 李德全托著盤子還沒有走到康熙身邊,突然間就聽康熙猛的大喝一聲:“混賬東西!” 李德全大驚失色,放眼望去,這才發現不是康熙在罵自己,而是沖著此刻在其手中的奏章說的:“這是何人主使,居然主張與海逆劃界言和!” 康熙一邊罵著,一邊大發雷霆的拍打著炕幾,炕幾上面堆的奏章也被他一下子掃落在地上,嚇得李德全急忙放下托盤,翻身跪倒在地進言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您的身子骨要緊,不值得跟這些人動氣?!?/br> 但李德全的這番苦笑全然白費了,暴怒中的康熙不分青紅皂白的呵斥道:“滾出去,你一個閹人,軍國大事也是你可以開口的?!?/br> 李德全屁滾尿流的倒竄了出去,康熙卻急躁的在廂房里快步疾走著,此刻他思緒萬千,滿腦門子都是殺人的想法。不過,康熙的步子漸漸放緩下來,一會后甚至親自俯身撿起了剛剛丟在窗臺下的請議和的奏章,重又仔細讀了起來。然而一讀又是火氣上涌,不得已,康熙手持著這份折子,走進了邊上的小佛堂。 也許是神佛庇佑,也許是誦讀經書后情緒漸漸穩定,康熙第三次讀起了這份奏章,這一次,他臉上露出了深思的表情。是的,明鄭不一定會接受和議,但無論如何可以試一試,清廷上下現在綁得太緊,的確需要緩氣的時間。 正是想明白了這一點,康熙低頭看了看奏章的署名,“工科給事中博爾濟”。 一看名字,康熙知道應該是個滿員,心頭更是一松,于是沖著屋外跪著的李德全以下命令道:“去,把輪值的大學士給朕傳來?!?/br> 李德全剛剛想起身,就聽康熙突然改口道:“慢,不必去了,找人把李光地喚來即可?!?/br> 議和可是一件大事,因為涉及到正朔和政權的合法性,勢必會引來方方面面的不同反應,因此在決定之前絕不能將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當然,康熙也不是超人,一人計短,他也需要一個顧問,因此他才決議先找李光地一人商議…… 這邊關于同議和還在征求意見,那邊朝鮮戰場上卻已經磨刀霍霍了。 嗣康親王椿泰在得到康熙快馬傳回的命令之后,便留下禁旅八旗一個參領、兩個佐領及吉林八旗一部計一千五百人留守平壤、捍衛糧道,其余兵馬悉數南下。 由于擔心鄭軍的水上力量,因此南下的清軍主力一萬六千余人,渡過大同江后一路皆沿著載寧江東岸進軍,經麒麟道趨金川郡,然后渡禮成江,逼近四都之一的開城。除開這一路外,另有約一千四百余人的漢軍旗及一千戰力根本無法估算的北朝鮮王軍向黃海道首府海州進兵,椿泰希圖以這路偏師來分散鄭軍的注意力。 椿泰的計劃雖然好,但很快便遇到了麻煩。朝鮮的道路情況比清廷治下的各地區好不到哪里去,官方驛道尤其狹窄,一萬六千多人的大軍擠在上面,根本就無法走快。更讓椿泰頭疼的是,從東蒙征召的蒙古騎兵軍紀極壞,一路上大肆劫掠朝鮮百姓,不但逼得忠于北朝鮮王庭的沿途官員紛紛前來哭訴,更逼得沿路朝鮮百姓紛紛逃亡,甚至組織起來反抗。由是,清軍還沒有開到開城,一路上已經損失了近百人騎。 近百人騎或許對有一萬六千兵力的清軍來說不算什么,可是蒙古兵的行動卻讓清軍就地補給的希望可能落空。更讓椿泰惱火的是,看到同胞們的肆意妄為不受懲罰,蒙古八旗也出現了混亂,不少人偷偷參與東蒙騎兵的劫掠活動,讓事情愈發難以控制。 由于東蒙騎兵中不乏郡王、濟農、貝勒、貝子這樣的王公貴族,因此椿泰輕易不好處置,最終在幕僚的勸誡下,椿泰決定把蒙古兵調到東線去跟支持南朝鮮王庭的朝軍作戰,即便造成禍害,也跟主戰場無關。 就這樣,未經鄭軍任何動作,清軍自行分兵,再加上一路上留下的守備部隊,抵達開城時,椿泰手中可用的總兵力只剩下了一萬二千人,雖然兵力還具有相當大的優勢,但原先那種壓倒性的優勢已經不復存在了。 在第三次兵不血刃的占領開城后,清軍越過繼續前進,逐次開到漢江江畔。不過,雖然時值十月,但漢江尚未上凍,清軍面對江上時不時出現的鄭軍小型巡航船無計可施,只好留滯在江北。又因為沿線均在駐軍江華島的鄭軍水師攻擊范圍內,椿泰只得命令全軍退回開城休整,以待漢江及沿海上凍。 正所謂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正當椿泰困頓于鄭軍漢江水上防線,被迫后撤之際,調到朝鮮東海岸的東蒙騎兵卻造成了李爀一方的極大恐怖。 三千多東蒙騎兵雖然相較偌大的東部朝鮮來說兵力并不多,但卻人人雙馬,甚至三馬,因此極富機動力。往往漢城方面剛剛接到其正在攻擊前一個城鎮,緊接著下一個城鎮失陷的報告便次第傳來,以至于朝軍根本防無可防,只能聽任其肆孽各地。 在這種情況下,淮陽、襄陽、春川、鐵原等江原道都督府相繼淪陷,平海、通川、旌善、高城、桿城、金城、蔚珍、歙谷、平康、金化、狼川、洪川、楊口、麟蹄、橫城等郡、縣、監也紛紛遭到蹂躪。好在蒙古兵不善攻城的老問題并沒有得到改善,所以江原道的首府江陵大都護府和重鎮原州才沒有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