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淼根本不聽勸，反而罵到：“宜靜不宜動，這話可是盼著前方大軍因缺糧而敗嗎？”

    “不敢，不敢?！睖h令面色煞白?！氨奥毐城逋睹?，已然是清虜必殺之輩，又安敢扯大軍的后腿?！贝嗽捯怀?，馬淼的表情果然好看了一點，湯縣令這才略微放下了心?！爸皇青l地多為地方豪強，所請又關系民生，唯恐強迫之下激起禍事?！?/br>
    馬淼的眼珠轉了轉，他明白湯縣令估計是擔心自己的兵不夠，不足以彈壓地方，于是他按下心中的不快探問道：“堂尊，是全縣如此，還是有個別保寨?！?/br>
    “本縣八十八保、三百五十九寨、三千六百零九村俱是如此?！?/br>
    “全縣俱是如此？”馬淼知道事態的嚴重了?！斑@樣，本官立刻向藩中上書說明情況，不過，全縣一致，想來也奇怪，該不會是有人居中串聯吧，貴縣可要切實查明了……”

    兩天后，在東臺城東土地廟駐軍營地里，湯縣令和縣內的捕頭一五一十交代了這幾日暗地查訪的結果，果不其然，抗稅一事確系有人cao控，有幾處鄉地公然宣傳鄭清之間戰事混沌，此時應該守家衛鄉，不應參與期間。

    “叫嚷的最厲害的是十七保的劉家，劉家的長子據說在山西為官，次子是清廷的舉人，本來就甚為跋扈，”捕頭敘述著?！叭缃窀墙柚苟愔m集了四鄉八鄰近五六百號精壯漢子據砦自守，其心思估摸著也不是那么簡單的?！?/br>
    “很好?！瘪R淼從身上摘下一塊銅牌遞到捕頭的手上?！斑@塊四等果毅嘉章你先拿著，等此事了解本官報上去，再給你正式的勛賞文書?！辈额^有些莫名其妙，但馬淼說得隆重，他也只好當成珍寶一樣訕笑著捧在手心上?！皽笕?，”馬淼這時扭頭看向湯知縣?！败娗芭囊呀泚砹?，可以按百姓所陳減半收取夏糧，不過，”馬淼的臉色有些猙獰?！胺系囊馑际窍日D了首惡震懾群丑之后，再以加恩?！?/br>
    馬淼的話意味著腥風血雨，對此心知肚明的湯縣令戰戰兢兢的表示擁護，同時指派捕頭及若干捕快皂隸為駐軍前驅并從答應先向城內大戶征收一部分軍糧以供出兵之用。

    等湯唯唯諾諾的縣令和捕頭退了出去，剛剛還兇神惡煞的馬淼臉上卻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容：“路參謀，你以為此事如何？”

    被馬淼點名的團參謀淡淡一笑：“此事頗有蹊蹺，大人說有人串聯，沒兩天就查出果然有人串聯了，而大人還沒開口要出兵的糧食，湯縣令便主動說要從大戶那籌措一部分，顯然，有人是覺得我們留在城中礙事了?！?/br>
    馬淼不動聲色的繼續問道：“那你覺得這個湯某人牽涉進去有多少？”

    “湯知縣怕只是個牽線木偶，再說了，他已然降了我們，清廷那邊即便再許了他什么，他也不會全然相信?！甭穮⒅\分析道?！跋氡厥强h城內有人脅迫了他，或是說服了他，他才會有將我們誑出城去而后閉城自守，坐觀王上成敗的心思?！?/br>
    “有些道理，”馬淼這時才點點頭?！澳窃蹅兪遣皇且樍怂男乃寄?？”

    “劉氏既然有子效忠清虜，又有聚眾的事實，本來就是本藩鎮肅的目標，拿來殺雞儆猴也是應該?！甭穮⒅\提出自己的建議?！爸皇浅莾戎挥幸簧?，且其中還有一隊是輜兵，如何用兵才不至顧此失彼，還要大人決斷……”

    一天后，在城內某間屋子里，一個陰柔的聲音響了起來：“鄭軍出城了？你看清楚了出去了多少兵？炮有沒有帶走？”

    “老爺，小的看得清清楚楚，這鄭軍兵馬的的確確是出城了，”另一個略顯急促的聲音回應道“差不多有一百來號人，其中拿著鳥銃的有三十來號，其余都拿著刀，盾牌都放在車上，對了，大炮也帶走了?！?/br>
    “一百來號？”由于事先已經了解到鄭軍在東臺駐軍的情況，陰柔的聲音滿意的笑了起來?！班嵻娏赳v的兵馬不過一百八十人，其中五十多是什么緇兵、力夫，能打的不過百十人，如今一并出城了，看起來咱們的計劃是成了?！?/br>
    “別得意的太早了，”第三個聲音響了起來?！霸蹅兊娜诉€沒有進城呢?！?/br>
    “進城還不容易?！庇钟幸粋€聲音響了起來?！笆爻情T的皂隸是我們的人，只要今天晚上把人放進來，這東臺城就是咱們的了?！边@個聲音說到這，語氣突然變得憤憤起來?！皽c朋這個混蛋家伙，也不看看風色，現而今兩面戰事未定，大清還有反復的機會，就這么匆匆投降了，不是把我等滿城百姓放在火上烤嘛?！?/br>
    “也不要說湯某人壞話了，畢竟當時鄭家勢大?！标幦岬穆曇魟竦??！罢f起來，湯知縣還是很有眼色的，如今不是順著咱們的意思做了，這樣吧，等今晚起事了，咱們就好生把這位大老爺好生看護起來，不要委屈了他?！?/br>
    第三個聲音會意的笑了起來：“正是，萬一鄭家勢大，我們還要仰仗這位老父母替我們開解，若是清廷占了上風，更是要把這個罪魁禍首完整的奉上去，以解東臺百姓之危?！?/br>
    室內發出一陣輕笑，第四個聲音補充道：“該打點的還是少不了的，不過能保全家族和大部分的財產已經是萬幸了，誰讓咱們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啊?！?/br>
    陰柔的聲音剛想說些什么，門口傳來了敲擊聲，幾人一愣，第二個聲音趕忙過去開門探問，不久，此人一臉愕然的回轉過來：“老爺，幾位老爺，剛剛接到那位馬統制的帖子，說是感謝老爺慷慨解囊提供平叛軍糧，請老爺去土地廟赴宴?！?/br>
    “赴宴？”第三個聲音驚疑道?！半y不成是此人覺察到什么了，該不會是鴻門宴吧?！?/br>
    “鴻門宴也得去，”陰柔的聲音跟著響了起來?！安贿^你們也不必慌了神，即便是宴無好宴，也無非是這位馬大人準備再敲一筆竹杠而已，姑且許了他又怎么樣，等明日的太陽升起，是我們的，還是我們的，誰都奪不走?！?/br>
    “說得也是?！钡谒膫€聲音呼應道?！安贿^據說此人是夏王的愛將，等一下打起來的時候注意了，能不傷了還是不要傷的為好?！?/br>
    “這也簡單?！标幦岬穆曇艚舆^話頭?！跋裙嗌弦煌ň?，再給他兩個婊子，保管他高臥到天亮……”

    第319章 北伐（四）

    自南宋建炎二年黃河南下奪淮出海以后，在長達數百年的時間里，黃河一直是沿泗河、淮河等十三條河道下泄入海，由此徹底喪失了自己的主流通道。

    由于分支越多，水力越弱，夾雜的泥沙堆積的速度也就越快，所在為了防止黃河回歸故道從而影響南北漕運，有明一代及清廷肇基之后曾花費巨大的財力、物力、人力對黃河北大堤進行堵口大工，因此黃河向北泛濫的可能性隨著上百年的不斷整修而逐步減少。不過一味北防卻任河向南分流的政策卻給泗淮廣大地區造成了經年不斷的嚴重洪水災害，其中尤以安徽、山東、江蘇三省受創最重。

    為了解除三省百姓因為黃河顛沛流離的苦難，萬歷年間潘季馴提出了“束水攻沙”的設想并由此建立了高家堰堤防，形成了以洪澤湖調節淮河水位，黃淮合流以清除淤沙的方案。不過潘季馴的方案有著很大的缺陷，為此繼任總理河道的楊一魁在清河以上重開新河，實施導淮入運，進而入江、入海的策略，一時間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然而黃河夾帶的泥沙實在太多了，導淮入運并不能徹底解決河底抬升的問題，不得已，洪澤湖大堤越修越長，高家堰的閘門越筑越高，在日復一日的整治過程中，洪澤湖的面積日益擴大，水患卻沒有減輕多少，只是繁榮了作為河督和漕督衙門所在地的清江浦。

    不過在兵火連天的今天，昔日南船北馬交匯于此的繁華已經蕩然無存，舉目可見的都是全副武裝的兵丁，肅殺的氣氛徹底籠罩在這“九省通衢”的上空。

    “王上，東臺急報，昨夜城內士紳打開城門放入五百余團練強攻我軍駐地，幸而守將早有防備，以弱敵強，以八十人一舉擊潰亂軍的攻勢，如今正在大索全城，追剿殘余逆黨?！?/br>
    “八十人？”鄭克臧有些狐疑的看著匯報的參謀?！笆乇趺催@么少？”

    鄭克臧當然知道由于鄭軍的兵力有限，又實行集中作戰的策略，因此在蘇北占領區的守備兵力有限，東臺的位置又不如補給線邊上的泰興、泰州、高郵、寶應重要，駐留兵力可能較少，但這也少得離奇了吧。

    “回王上，守東臺的是射聲軍第一師第三團，該團負責守備通州、如皋、東臺、興化、鹽城等東路各州縣，”邊上的孫有勞解釋道?！翱紤]到東臺尚屬腹地，因此只留駐了一個哨的兵力，用以征繳夏糧以供軍輸?！?/br>
    “該團八哨，有三哨在通州，有兩哨在鹽城，興化、東臺、如皋各有一哨?！弊畛鯃蟾娴囊坏葏⒅\補充道?！捌渲惺貍鋿|臺的這一哨是由該團副統制馬淼馬昭信親自統領的，戰前，馬副統制曾派出兩隊兵馬征討縣中抗稅的豪強，顯然作亂的士紳是抓住了這個機會，而馬昭信怕是也有所洞察才將計就計的?！?/br>
    “用八十人守城，不知道是武勇還是莽撞?！编嵖岁霸趺磿牪怀鲆坏葏⒅\的意思，但卻給了一個不甚讓人安心的評價，好在鄭克臧沒有就題發揮下去，轉而問道?！榜R淼，是不是甲寅期出身，怎么到現在還是團副統制？”

    “王上怕是記錯了?！睂O有勞是童子營的第一任總師范，因此別的記不清楚，但甲寅生的名字還是清清楚楚的?！澳莻€叫孫淼，如今是在龍驤軍第二師當從四品總監軍，而這個馬淼是丙辰期的，能做到團副統制已經是不錯了?！?/br>
    “馬淼、孫淼，倒是孤弄渾了?！编嵖岁靶α似饋??！安贿^能在十倍之敵夜襲之下守住縣城，也算得是能打的，這樣，照例記功、授勛?！编嵖岁邦D了頓?！暗胤绞考澚霾欢?，怕不是只有東臺一縣如此，要通傳各部，加實小心了?！睂O有勞點點頭，但還未及回應，鄭克臧又道?！白尦缰荻级礁杀邮滞ㄖ莘绖?，這樣東臺、興化、如皋三縣便可各多一哨兵馬，震懾地方起來也較為有力?！?/br>
    “臣這就行文林大人?！泵鬣嵉母鞫级礁`屬于水師，自然也就是參謀廳右僉的管轄范圍，雖然是鄭克臧的命令，但孫有勞不能不跟林賢打一聲招呼?！白屗咨普{度好了?！?/br>
    “行文歸行文，但兵貴神速，”鄭克臧也不是由著自己性子來的人，只不過蘇北腹地尚有馬齊的二萬揚州守軍在，萬一呼應起來，事情就可能不可收拾，因此他不得不當機立斷?！皝砣?，馬上持孤的令箭前去調兵?！?/br>
    等到一名劍魚服侍衛領過銀質令箭轉身而去，鄭克臧這才把目光投向遠處的淮安城：“孫卿，加上徐州來援之敵，城內守軍足有四五萬之眾，完全可以出城南下與本藩決一死戰，可如今卻龜縮城內不出，你以為是何道理?！?/br>
    “王上，臣跟參謀廳的一眾參謀商議過，覺得淮安清軍行跡詭秘，無非是想拖住本藩主力，以便西路的清軍匯聚滁州城下，擊破了席大平手下的四個師?！?/br>
    “這樣判斷不無道理，一待席卿這邊失利了，清軍可以直趨揚州，里應外合?！编嵖岁暗谋砬槟?，真要出現他自己所言的這種情況，那北伐的大軍就有可能處在為清軍南北夾擊的窘境之下，屆時北伐必然失敗，更可怕的是自己的全部本錢都要就此丟得一干二凈了?！澳乔浜蛥⒅\廳商議下來，覺得該如何應對呢？”

    “臣等以為，或可以從淮安城下撤軍，”孫有勞示意參謀們掛起一副地圖，隨后走過去用手指圖道?！翱梢韵韧酥翆殤?，若是清軍還不動，至再退至高郵州?！蓖说礁哙]州還有一個好處就是毗鄰高郵湖，正好讓鄭軍的紅單船護衛大軍左翼?！跋氡厝绱艘粊?，清軍必然知道其拖住我軍的圖謀已經被本藩識破了?！?/br>
    “其實之所以要退往高郵，臣等還有一個擔憂?！币坏葏⒅\王瑛接著補充道?！俺嫉葥那逄敼芳碧鴫?，掘開泗淮河道放水南侵?！?/br>
    “賊子安敢！”鄭克臧腦子嗡的一下，脫口大喝起來?！叭绱藛市牟】裰?，清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