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節
還有些顧忌身后之名的康熙神色不豫的再度駁回了戶部的奏章,為此摸不著頭腦的庫勒納不得不親自登門討教剛剛升任協辦大學士的李光地。早就摸透康熙性格的李光地一開始并不愿意回答庫勒納的問題,但耐不住對方死纏爛打,于是略微提點了一句,如夢初醒的庫勒納這才歡天喜地的回轉衙門。當天戶部眾官漏夜商議,專門制定了各省捐納的實施條例,不經請旨便以邸報夾帶的形式發往各省。 這個捐納條例包括了購買各級官品所需銀兩的具體數字、官員購買上級官品補差價的折算、缺補和實任以及地方與中央如何分成等一系列問題,并明確規定從五品以上捐官必須解銀入京后才能報送吏部以及陛見不合格不予實任。 得到了康熙默許的戶部章程迅速在清廷統治區內掀起了一場“報效”的狂潮,個別省份甚至將這項政策作為攤派強制地方大戶開納,結果自然是與康熙籌措應急軍餉的初衷相悖,而且這個戶部的“土政策”允許武官自游擊以下的降、革、留人員均可捐復,更動搖了清軍的軍紀和戰斗力,引發的后果更是不堪設想。然而清廷地方各省卻看不到飲鴆止渴的惡果,他們只覺得這個章程來得太晚,以至于他們今年不能過個肥年…… 戶部除了捐納這開源的一招外,還想緊一切辦法節流。當然軍費是萬萬不能省的,皇家和宗親貴胄們的月例銀子也不能少,至于百官俸祿倒是可以拖一拖,此外大清朝廷最大的一筆開銷“河工”也可以暫時擱一擱。 對于戶部的這種作為,大小官員們自然怨聲載道,要知道并非所有人都有地方送來的冰敬、炭敬和年節孝敬的,可是戶部的作法卻得到了康熙的默認,對此各自只好自尋出路,實在不行的也只有不顧體面當掉官服了。 京官們不敢對有康熙撐腰的戶部抱怨,河督于成龍卻站出來向戶部發炮。說起來于成龍其實是個敗軍之將,丟了江西的他因為護送康熙返回江北并護衛返京有功,不但沒有被追究失地的責任,反而加官一階轉到了河督的任上。 可于成龍雖然是個清官,但一不是名將二也不是治河的能手,全然靠著和老于成龍一樣的名字與廉潔才走到今天,說起來地位越高他應該越謹慎小心才是,然而他卻是一個大炮,不辨目的地就僅直向替康熙分憂的戶部開火了,這一下他終于撞到了鐵板,康熙三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康熙下旨斥責這位寵臣“干涉中樞,非疆臣本份”。 好在這位于成龍是捐納的積極贊同者,他在條奏中稱“河工所費繁多,戶部用度不足,非開捐例不可……今仿陜西賑饑事例,酌量增減……凡革職、年老、患疾、休致之人,及布政使大員,蓋許捐復……”如此,他才得以記功留任,不過,由于手中無錢,他這個河督實際上是有名無實,不久之后,康熙便以調職為名將其改任河南總督,河督不廢而廢了。 第305章 黃初旭 昭武將軍、長江內河艦隊提督、西安(衢縣)伯黃初旭在大夏開國前后的水師服役期間大多數時間都以老朽的面目出現,這倒不是因為其的年齡最長,而是因為在一群將軟帆炮船戰術奉為海戰圭臬的童子軍將官中,從接舷戰術和老式慢速海船時代走來的黃提督實在顯得過于異類。以至于在擔任內河艦隊權提督之前,黃老將軍在水師中長期從事預備武官、新招募的水手的上艦實習、遠航訓練等一些教訓工作。直到當時的明鄭政權的勢力從大海擴展至內陸大江大河之上,老將軍才擺脫了只能眼看著新生代建功立業的尷尬…… ——《國初將領列傳·黃初旭》 望著腳下滾滾的長江水,站在新建的二十門炮大型紅單船鸚鵡洲號的甲板上,已經年近五十的黃初旭似乎有些心潮起伏。是的,作為劉國軒的老部下,黃初旭在進入鄭克臧時代后的東寧水師里雖然算不上屢受排擠,但地位總是尷尬的——品階最高的他眼睜睜的看著麻英、鞏天這些稱得上嘴上無毛的年輕將領的職司始終壓在自己的上頭,心里的滋味怎么能好受的起來——好在如今這一切的一切難堪都已經過去了,終于有機會獨當一面的自己是不是該把未來的目標再定高一點呢? “軍門,”黃初旭正在神游八極,一名參謀走過來報告道?!扒懊婢褪浅缑鲘u了,鎮江大營的張統領發來旗號請示,是不是準備掩護水兵隊登陸?!?/br> 作為與東、南、西三洋艦隊同等級別的長江艦隊在建制之下同樣有分艦隊和海兵師的設置,只是長江艦隊的分艦隊以某某大營為號,海兵師也改稱水兵師,以示內河與外洋的區別。然而真正的區別并不在某些名號的改變,而在于各分艦隊(大營)所轄的艦船的數量不同——由于內河艦隊的紅單船都在三千料以下,因此通常一個大營都至少有四十至八十艘大小不一的戰船,遠遠超過外洋分艦隊所轄軟帆炮船的數目——但不管數量上相差多少,可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無論內河艦隊還是外洋艦隊,炮多勝炮少、重炮勝輕炮的舷炮戰術已經取代接舷奪船戰術深深的滲入鄭軍水師的血脈之中。 清醒過來的黃初旭當即點頭道:“發旗號給張耀武,立刻掩護水兵隊登陸?!?/br> 隆隆的炮聲傳了過來,從黃初旭站的位置透過千里鏡可以看見,數艘較小的紅單船已經貼在淺灘邊上向島上發射起驅散的炮彈來。不過正如黃初旭預料的一樣,戰事并沒有在岸邊爆發,已經接受了教訓的清軍顯然也把重點放在島中央了。 “其實還不如直接切斷北航道呢?!秉S初旭心里嘀咕著,但是他也明白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怪來怪去也只能怪崇明島的北面與江北通州之間的距離太近了,清軍只要隨便造兩條木頭船或者干脆是木筏子便可以飄過來上島,卻是即便鄭軍水師就駐扎在島邊也無法遏止?!安荒茉谶@里浪費太多的時間?!秉S初旭暗暗下了決心?!按蚱焯柦o張耀武,登陸完成后,留一隊護衛運輸船返回太倉,其余立刻折返鎮江,該死,這明明是東洋艦隊的事,偏偏要老子替他們擦屁股,真是混賬之極?!?/br> 黃初旭說得不錯,雖然東洋艦隊的主力依舊留在舟山列島,但大衢山都督府撤銷之后,鄭克臧又重設了松(江、上)海都督府負責長江口的防務,不僅如此,東洋艦隊所屬的海兵師的防區也在寧波和松江,實則不該由鎮江大營來承擔這一使命的。 邊上的參謀卻故作不明所以的問道:“軍門,該死這一句是不是也要發出去?” 黃初旭怒視了對方一眼,隨即突然大笑起來:“發,為什么不發,另外再發一條,通告全軍,早點做完了,早點回去過年……” 時間已經臨近新年了,但朝鮮王京德壽宮中卻見不到一絲的喜慶氣氛,不但奴婢們小心翼翼的,就連那些被宮人們匆匆領進宮門的領議政們的臉上也凝重異常。 很快,在光海君和仁祖繼位的即祚堂里,已經登基二十年的李焞面色鐵青的出現在一眾臣子面前,可是因為閔妃重定運動而相互攻擊的朝鮮重臣們此刻卻眼觀鼻、鼻觀心的端坐在那里,絲毫沒有主動站出來說話的意思。 好半天之后,這位把家務國務都搞得一團糟的朝王終于忍不住了:“明軍攻占整個濟州,驅逐本朝官吏一事,諸卿都已經是知道的了,如今該如何應對,卿等拿一個章程出來吧?!?/br> 李焞話音剛剛落地,左議政徐文重便接口道:“明使之前已經通報我朝要租借整個濟州,并許以不菲的租金,卻被某些鼠目寸光之輩所阻,如今明人自行取之了,怎么辦?派兵奪回來嗎?明人的舟船甲于天下,我朝文恬武嬉,又如何能直面明人炮火,萬一真的動了刀兵了,明人一不做二不休霸了濟州道不還,我朝又奈之如何,所以臣以為還是順水推舟,同意租借為好,還可以以明人強占為由搪塞北虜?!?/br> 從這番話中的意思可以明確聽出左議政徐文重是親明派,因此戶曹參判(侍郎)張希載很是不滿的說道:“我朝待明人不薄,幾度與其危難中援手相助,明人不思回報,卻強奪我朝濟州,幾與北朝蠻夷相仿,當嚴詞斥責之,又怎么可以如此縱容?!?/br> “幾句不痛不癢的斥責有用嗎?”出身西人黨的大司諫金昌集雖然沒有參見年輕一輩反對禧嬪張氏的活動,但也對張氏外戚把持朝政相當不滿,于是一聽到張希載說詞,立刻跳出來反對?!霸僬f了,傳言應天府那位早有cao莽之志,就算不是,也必如崔氏一般的權逆,如此之輩,幾句斥責有用嗎?” 看到張希載惱羞成怒準備跳起來干仗,一邊的大司憲崔錫鼎急忙出來緩和局面,不過他的用意雖好,但提議的內容卻有些不著邊際:“能不能讓公主在夏王耳邊勸說兩句?或許能對濟州的歸屬有一個明確的說法?!?/br> “說法,鄭家的說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在北伐之前借用濟州為馬場?!焙髞砑臃馄酱ǜ壕?、謚號文莊的左贊成的申琓搖頭晃腦的說著?!翱尚怕??有幾分可信,大明地大物博,自是不會缺了咱們這小小的濟州,更何況江南缺好馬場也是人所皆知的事情。但會不會劉備借荊州有借無還呢?臣以為若是明人日后能歸還濟州的,那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br> 禮曹判書(尚書)李畬抓住申琓語句中的漏洞追問道:“那萬一這鄭家與當年的蒙古韃子一樣希圖永遠霸占濟州怎么辦?” “就算鄭家意在長久霸占濟州,那本朝至也好聽之任之?!鄙戡T的答復引起來室內一陣sao動,但申琓卻似乎無知覺的繼續說道?!拔页麓竺魃鯙楣е?,大明傾覆也不忘為其復國,此間種種雖是忠義,但未必不犯了夏王的大忌,奪去濟州未必沒有警告的意思?!边@句話一出,室內的微小聲響立刻聽了下來,所有人都在考慮是否有這樣的可能,于是室內只有申琓的聲音回蕩著?!叭欢境c夏王畢竟是姻親,這一點或許可以通過公主解釋清楚,那剩下的只有濟州的問題了?!鄙戡T抬頭看了看李焞?!氨菹?,臣說一句僭越的話,濟州既然是流人之地,夏王想要不如就給他吧,區區租金也不如作為本朝資助大明復國之用,如此還可以從夏王那得個人情,將來未必沒有補償?!?/br> 人情?補償?一眾朝鮮大臣的心思都活動開了,沒錯,朝鮮三面臨海,只有向北方發展,因此一想到落在清廷手中的關東平原,在想想鄭克臧日后可能將其作為占據濟州的補償,一向窺視東北的朝鮮君臣便如百抓撓心一樣無法自持。 “那就立刻遣使前往濟州和應天?!崩顭l當即作出了決定,他的決定理所當然的得到了面前臣子們的默認?!鞍言蹅兊臎Q定告之鄭家,就說本朝與大明修好的決心不變,只是請日后大明復國之后稍許顧拂本朝?!?/br> “陛下,還需派人前往福京?!毙煳闹靥嵝训??!耙呀浲伺沙稣┏R使了,那這一回就萬萬不能在漏過了,否則夏王的臉面上也不會好看?!?/br> 是的,鄭克臧現在還沒有公開篡奪大明的江山,作為朱氏的臣子的他可以不要求尚未正式稱臣納貢的朝鮮按時朝拜,但也絕不會歡喜外藩的使節隨隨便便繞過傀儡朝廷直接跟自己打交道,畢竟這會使他不臣的形象進一步公之于眾。 還有些小聰明的李焞立刻作出了變通的決定:“使節先到濟州通報本朝的決定,然后赴福京拜謁明帝,回轉的時候再途經應天親自向夏王稟告吧?!?/br> 李焞的話音落地,張希載立刻開口道:“臣保薦承政院右副承政(正三品堂上)李熙命為使團正使,議政府(正四品)舍人金一境為副使?!?/br> 張希載的心思在場的人又怎么會不明白,當即有人跟著開口道:“臣保薦……” 第306章 陶岱 南寧城內的左江道衙門現而今已經改做了臨時的廣西巡撫行轅,由為前巡撫、現總督蕭永藻加官進爵的欽差大臣華麗轉身成為廣西巡撫的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陶岱正拉著廣西按察使王國泰、左江道高國梁、南寧知府辛桂、左江鎮總兵王國興以及率領滇中綠營增援廣西的曲靖鎮總兵林萬僖商議著南寧的防務,全然不知道在座的人中有雙敵視的眼睛。 說起來若不是老姓瓜爾佳的陶岱橫空出世,在前廣西布政使丹達禮戰殪在桂林城內的情況下,王國泰是很有希望以按察使的身份在戰時接替廣西巡撫的位置,可現在倒好,非但巡撫沒有指望,就連空缺的布政使的位置也不一定輪到自己,由不得他心生不滿了。 “諸位大人,如今東路海逆已經占了潯州府和柳州府的象州、來賓等縣,雖說其勢主要奔著柳州府城的制臺大人而去,但也不能不防著其揮師西進?!睙o知無覺的陶岱還在說著?!澳下返暮D骐m然兵馬數目較少,但卻深入南寧府境內,威脅更大……” 陶岱的意思是很明確的,他不希望固守南寧等著鄭軍逐一收拾,他要主動出擊,目標就是東南兩路敵人中的一個,對此王國泰卻故意唱反調:“撫臺大人,下官卻以為如今廣西的要害在于柳州,若是制軍在柳州有什么閃失的話,廣西就全完了,因此當務之急不是擊潰兩路之敵,而是在穩守南寧府的前提下迅速增援柳州?!?/br> “柳州有敵人重兵,且來賓縣城已經為海逆所占,所以增援柳州不如僅直攻打潯州府?!碧蔗穮s似乎主意已定,也是,柳州解圍了,功勞固然少不了主持其事的巡撫大人一份,但歸根到底最大的功勞應該屬于總督,可攻陷潯州府卻不同,這份功勞只歸巡撫獨占?!安贿^攻打潯州之前,先得肅清欽州方面之敵?!?/br> 王國泰氣得一哆嗦,心說,你都拿定主意了,還要問我們干什么,于是他一賭氣便不再開口了,可他不說了,坐在下首的左江道高國梁卻用一種沒有生氣的語調敘述道:“撫臺大人,攻打欽州之敵也好,收復潯州府也罷,下官自是別無意見,只是左江四府多有jian人趁機作亂,若不清除了這些隱患,怕是大軍東去之后,形勢愈發惡化啊?!?/br> 左江道轄泗城(田林)、南寧、太平(崇左)、鎮安(德保)四府,除了南寧以外多少蠻荒之地,苗、瑤等少數民族向來對橫征暴斂的漢、滿官府多有不滿,現而今廣西重又大戰,這些少數民族的土官土司也頗有蠢蠢欲動的跡象,因此守道大人才有此言。 對此,陶岱卻淡淡一笑:“不過是些蘚芥之患,等蕩平了海逆,大軍回師在一鼓而蕩吧?!?/br> 按道理說辛桂和陶岱同為滿人,利益應該是趨同的,不過辛桂是南寧知府,他的利益不再全廣西而在南寧這一畝三分地上,因此他面露難色的對陶岱進言道:“撫院的方略雖好,但轉眼就要過年了,這軍糧……” “軍興在即,這軍糧是第一要務,”陶岱絲毫不給辛桂面子?!靶林?,本官不管你怎么做,元宵之后本官要見到五萬石軍糧,否則,”陶岱掃了掃辛桂頭上的四品頂戴?!靶莨直竟俨荒钅愣嗄甑娜R之勞了?!?/br> 辛桂啞殼了,但左江鎮總兵王國興卻沖著陶岱一抱拳:“撫臺大人,下官有一事稟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