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
各種意見爭論不休,以至于總帥簡親王雅布也因此病倒在杭州城中,不得已浙江總督石琳力排眾議,親率浙北三萬清軍南下增援寧波,同時飛報北京要求江蘇清軍繼續在松江駐留以便就近協防嘉興等地。 可是三萬清軍從嘉興開回杭州需要時間,而且錢塘江水道又為鄭軍封鎖,清軍只能繞行富春江,自然腳步快不起來,而溫州鎮及海門鎮、黃巖鎮的援兵一路要克服浙南起伏的沿海丘陵以及橫亙期間的河川,因此速度也極為緩慢,在此情況下,只能坐視鄭軍將大量的人口和物資源源不斷的就近運往舟山一線。 九月十四日,北線清軍收復上虞,兩天后又收復余姚,正當石琳以下的清軍將領都以為這又是一次兵不血刃的浙北行軍之際,鄭軍主力四個師約一萬一千余戰斗兵在慈溪以西的丈亭布下陣勢迎候清軍的到來。 聽著探馬的報告,石琳掃了掃面前一眾武官,虛懷若谷的探問道:“海逆在浙北步步后退,如今卻在丈亭布下戰陣,似乎欲與官軍真刀實槍的打上一場,各位大人以為海逆行動如此反常,其中可有詭詐?” 浙江陸師提督陳世凱摸了摸飄逸的花白胡須回應道:“制軍,下官以為海逆應戰不過是見本部人少而已,而且如今從逃亡的士紳口中可知海逆正在搬運人口物資,想來也需擋住官軍的兵鋒放好繼續行事?!?/br> 地位最高的陳世凱做了判斷,邊上的一眾將官也紛紛附和道:“若是官軍坐視不戰,一旦搬運完寧波人口,海逆自然也會撤退,然若是如此,就怕無法向朝廷向皇上交代?!?/br> 提到康熙,石琳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能做到一省總督,他在北京城里自然是有關系有人脈的,他當然知道,因為收復蘇南浙北的大喜和鄭軍再攻寧波的大悲讓身子剛好些就急著寵幸嬪妃的康熙再一次回到了病榻上,因此若是他不能盡快收回寧波,病重的康熙會不會拿他開刀似乎已經沒有什么懸念了。 雖然明白后果是什么,但石琳心中尚且有些疑惑,若是不能解開的話,他說什么都不敢派兵應戰:“海逆不過萬余,如何有這么大的膽子敢阻擋三倍之敵?再說了,海門、黃巖諸鎮必然也在向北增援,海逆難道就不怕與官軍對峙期間后路有所失嗎?” “南線的海門諸鎮怕是不能過多指望?!标愂绖P是老將自然經驗豐富?!扒也徽f沿途山后阻擾,就是海門、溫州各鎮不避險阻矢力疾行,可萬一海逆一如興化事在溫臺之間襲擾的話,就怕南路軍首尾不能堅固啊?!?/br> 陳世凱自己也沒有料到能夠一語成讖,其實就在他說話的這一刻,鄭軍伏波艦隊又駛入甌江,對永嘉城就行炮擊,與此同時,另一隊鄭軍炮船也轟擊了淑江口海門鎮的水寨,海龍驤師第三團還派出若干步哨上陸作出大舉進犯的架勢,迫使兩地向杭州、向軍前分別告急,援寧的三鎮清軍雖然沒有立刻轉身回援,但向奉化一線前進的速度不可避免的遲緩起來。 “海逆擁夾板炮船數百橫行海上,萬里海疆一點動搖,全線示警?!笔崭袊@道?!袄蠈④娬f得沒錯,若是真的溫州和臺州有警,指望剛剛收復興化的福建方面是不可能的,南路軍也只有返轉一途,這樣海逆就可以專心對付本軍了?!?/br> “至于海逆的戰力,下官倒是略知一二?!弊鳛榭蛙妼㈩I的江南水陸提督楊捷似乎回想起什么?!爱斈曛戾\犯閩,下官曾署理福建陸師提督,曾與之交過手?!睘榱艘r托自己的本領,楊捷情不自禁的夸大了鄭軍的力量?!爱斈甑暮D婢蜆O為悍勇,且善用大炮,逆首劉國軒就幾度用炮火擊敗過官軍,雖說如今劉國軒已經病亡,但如今的海逆火器甚多,其戰力未必就比當年差了?!睏罱菡f著,突然看到陳世凱不悅的眼神,他恍然大悟的笑了笑?!安贿^浙兵之強也是天下聞名的,且本軍有三倍的優勢,海逆必不足一擊?!?/br> 石琳倒是沒有注意到楊捷和陳世凱的眼神交流,所以當聽到曾經跟鄭軍交戰過的楊捷都以為此戰可打,他就放下心來:“既然海逆托大,那官軍就給他們一個教訓,來人,傳令全軍,明日五更用餐,全軍上下當奮勇殺敵,若能一舉殲滅海逆,本官必向朝廷請功,想搏個封妻蔭子的,且拿出身手來……” 第256章 蘇浙之戰(十) 九月十一日清晨,在丈亭以東傅潤橋一線,鄭軍四個師沿慈江及其支流袁家川布下陣勢,由于丈亭的北面有一片連綿起伏的弧山殘丘,而其南方有寬闊的余姚江和其支流慈江兩大河川流經,因此清軍只能選擇正面突破。 寅時三刻,飽餐一頓的清軍相繼出營,督標中營、督標左營、駐防滿八旗、駐防蒙古八旗、駐防漢軍旗、浙江提標左中右營、江南提標左中營、衢州協城守營、嚴州協城守營、處州協城守營、金華協城守營、湖州協城守營等幾十面營旗、參領旗排列整齊,整個軍陣一面肅殺的景象,昭示著大戰已經一觸即發了。 早在清軍用餐時,其大營中發出的人馬喧囂聲已經讓鄭軍探哨查明了動向,于是鄭軍同時開飯并搶先進入陣位,不過鄭軍布陣之后并非率先攻擊,反而沿著袁家川的河岸坐在等待,部分百戰老兵甚至抱著武器就地補眠,同樣也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架勢。 卯時初,天際已經完全發白,但是當日天空陰云密布,再加上來自西北方向的微風中隱隱蘊含著濕氣,很明顯大雨已經在醞釀當中了。 雖然這種天氣情況不適合大軍作戰,但交戰的雙方都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卯時半,由陳世凱指揮的北翼清軍率先發動進攻,浙江提標左右營并湖州協城守營安吉營、太湖水師營各一部約三千人直撲鄭軍左龍驤師當面。在陳世凱部的牽動之下,中路的督標左營、衢州協城守營中營、嚴州協城守營右營,南翼江南提標中營、處州協城守營左營、金華協城守營左營等部齊齊出擊,萬余大軍以排山倒海之勢堅定的向鄭軍碾壓過來。 半刻鐘后,鄭軍的炮火開始回應清軍的動作,四個師的四個師屬炮哨三十六位三寸半(12磅)炮猛烈開火,破開空間距離降臨到清軍陣型中的炮彈犁開一條條血色的通道,在蹦蹦跳跳中帶走了數以百計的清軍性命。 在炮火之下,清軍實現了眾生平等,無論是親自上陣的都司、守備、千總、把總還是一干外委甚至普通一兵都沒有任何的特殊權力,同樣無論著甲與否,只要被充斥著巨大動能的炮彈沾到,必然非死既傷。 當然三寸半炮的射程固然相當的遠,威力也不同凡響,但三十六位炮分布在數十里的戰線上,給清軍造成的損失其實也有限的很,然而清軍還沒有慶幸自己通過了火線,新的一輪打擊接踵而來,七十二位二寸半(4磅)炮和三十六位三寸(6磅)炮次第開火,飛舞的鏈彈和暴雨般的霰彈在清軍陣形中造成數倍于前的恐怖傷亡。 此時清軍的紅夷炮也推了上來,但才發射了幾發炮彈,就被鄭軍所發現,三寸半炮當仁不讓的予以還擊,雖然只有僥幸的一發命中了,但是清軍被迫移動炮位,自然就不能為沖鋒的清軍提供進一步的支援了。 進入八十步后,四十八個鄭軍步哨中九十六個鄭軍步隊分成四列往復射擊著,nongnong的硝煙瞬間籠罩了袁家川東側的鄭軍陣地。濃煙當然影響了鄭軍的射界,以至于鄭軍只能機械的按照cao訓典章對著濃霧外依次攢射著,卻不能了解自己射擊的成果。 正當鄭軍方面受困于射擊引發的硝煙時,從西北吹來的冷風逐漸強勁起來,絲絲點點的雨絲飄落下來,快速的將鄭軍的困惑一掃而空。此時此刻,鄭軍才發現自己的成果——大約二千具清軍的尸體以及數目相近的清軍傷員橫亙在沖鋒的路上,而剩下的清軍則在恐怖中背轉身體向自家方向逃去。 鄭軍的戰線上頓時歡呼聲響成了一片,可響徹天際的歡呼聲尚未出現尾音,雨勢就逐漸轉大了起來,雖說還不能被稱為瓢潑大雨,但是密密麻麻的雨點砸落在人身上,還是在鄭軍中引起了一陣小小的sao動。見到雨勢轉達,鄭軍步銃手們只得在部隊長的指令下飛快的穿上刷了一層杜仲膠的防水雨衣,同時小心謹慎的保護步銃的火池不至受潮,而炮軍們則不顧自己身上已經淋濕,手忙腳亂的為火炮搭建著防雨的頂棚…… 經過一次失敗,石琳終于明白了鄭軍的火器是何等的犀利,而“老朋友”楊捷也有些瞠目結舌的不敢相信自己的所看到的一切,不過,驚異歸驚異,連綿的秋雨也為清軍上下增加了信心和勇氣,自以為鄭軍火器在雨勢中無法利用的石琳、陳世凱在下令重組了第一波出擊部隊的同時又派出了第二批出擊營頭。 可是清軍方面注定要失望了:“這怎么可能?海逆的火銃為什么在大雨中也能打響?” “制軍,據小的知曉,日本早在幾十年前便有制造出能在雨中射擊的火器,號稱雨鐵?!卑樵谌盅b的石琳身畔的一名幕僚如是回答著?!安贿^制軍請放心,雨鐵也不是門門都能打響的,只要大雨繼續下,海逆的火器遲早會受潮打不響的?!?/br> 盡管石琳的幕僚用日本戰國時期的雨鐵的性能來分析鄭軍如今裝備的燧發槍有些牛頭不對馬嘴,但是這位幕僚說得沒錯,鄭軍的擊發率在雨水中已經下降到平日的七成,而且隨著大雨的持續,擊發率還要進一步的降低。 不過盡管有相當數量的步銃產生了啞火,但是鄭軍的炮火和排銃看上去依舊猛烈,清軍的進攻自然是逃不了什么好的,再又丟下近三千人的傷亡之后,還未觸及鄭軍陣形的清軍又一次丟盔卸甲的敗退了下去。 但聽聞了幕僚的話后,石琳心中顯然有了底,于是他親自下令驅動第三波營頭上沖。 這一回,鄭軍的步銃和火炮終于擋不住清軍了,在齊射了三排之后,鄭軍的步銃手手被迫后撤組成槍林固守,而他們剛剛駐足的地方此刻就有各哨的刀盾手以及師直屬的跳蕩哨來接手,只待清軍越過袁家川便實施反擊。 說起來雨水也給鄭軍帶來了一些便利之處,別的不說,暴漲的袁家川以及濕滑的泥地起到了減緩清軍前進及沖鋒速度的作用。等到渾身濕透的清軍好不容易站到袁家川東岸的時候,還不等他們抹去臉上的雨水,一抹刀光便顯現在他們的眼簾中。 見到自家的部隊已經跟鄭軍捉對廝殺起來,陳世凱率先將重組后的第一波營頭又投入了戰斗,甚至為了激烈己部的斗志,他的提督旗還親自前移。 看到陳世奇的動作,自以為己方勝券在握的杭州右翼副都統伯賈圖看出了便宜,于是向石琳請命投入駐防八旗,知道駐防八旗是什么戰力的石琳原不想同意,但伯賈圖的再三請戰,他不得不低頭應諾,于是八百多滿洲驍騎(馬甲)、二百多蒙古驍騎在八百漢軍驍騎和三百多漢軍步兵(步甲)的護衛下直沖鄭軍中路而來。 此時擋在八旗兵面前的是衢州協城守營左營、嚴州協城守營左營以及第一波進攻未果撤下整頓后重新投入戰斗的衢州協城守營中營、嚴州協城守營右營各一部總計約四千余人。但這些欲圖搶功八旗大爺卻不顧對方是自己的友軍,沖著他們便是一通彎弓疾射,除了蒙八旗的射術還是精良,滿漢八旗射出的弓箭其實大多落空,可這些從后方射來的弓箭還是大大動搖了綠旗兵的斗志,讓其下意識的以為自己被包圍了。 “這些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伙!”站在名為胡跳頭的小丘上觀戰的石琳,看到鄭軍利用清軍混亂果斷反擊的一幕后便暗自咒罵著,但是他在戰線后方的氣急敗壞并不能影響前線的戰果?!皝砣?,速去把八旗馬隊調回來?!?/br> 戈什哈還沒有來得及翻身上馬,前線的戰局又發生了變化,就見打出小高潮的鄭軍突然后退,面前壓力一輕的清軍順勢向前涌動著,然而等他們真正能定下心來觀察周遭情況的時候,卻發現面前出現了一道恐怖的槍林。 清軍還來不及反應,休整了片刻的鄭軍步銃手們便如滾動的鋼鐵長城一樣擠壓了過來,在一陣陣莫名的口號中,連著步銃的長刺便整齊劃一的刺殺了過來,一陣接一陣,又宛如洶涌的潮水,將擠作一堆的清軍以及部分來不及撤出的鄭軍刀盾手一起掛在了槍刺之上…… 面對著是乎無可阻擋的浪潮,有的清軍試圖從側翼或者下盤著手,結果不是被后續的槍刺刺倒便是撞上了護衛的刀盾兵,而最能突破槍陣的馬隊此刻被攘挾在人潮中失去了沖擊力,眼睜睜的看著鄭軍如同機械一般整齊的殺戮著。 “敗了!”肝膽欲裂的八旗兵轉身便逃,再一次沖散了周邊的隊列,甚至這些八旗兵為了逃生還砍倒身邊的綠旗兵,于是清軍中路徹底混亂起來,數以百計的潰兵高喊著逃命的字眼向后跑去,形勢立刻崩壞! 見到清軍的丑態,鄭軍五百余名騎軍越過向南北兩翼包抄的步銃手們追擊了下去。結果,死亡的和將死未死的清軍軀體堵塞了袁家川,致使鄭軍的騎兵輕而易舉的渡過了清軍曾經甚為頭疼的壕塹,得以攆在敗軍之后從容收割。 在鄭軍的追殺下清軍根本沒有喘息重整的機會,甚至石琳的督標中營也被潰軍所沖散,而在沖擊鄭軍陣盤時受到損失的第二波營頭更是不堪的紛紛潰逃,就連石琳本人也被敗軍攘挾而去,致使清軍在戰場上最后一線轉敗為勝的契機也丟失了。 “完了?!标愂绖P看著圍逼過來的鄭軍中路增援部隊以及后方混亂的局面,口中嘆息一聲?!翱偠酱笕硕寂芰?,咱們還留在干什么,撤,撤回紹興去!” 若說陳世凱現在才作出決定,那楊捷便滑腳的更快,早在石琳的旗幟從戰場上消失時,他就丟開前方鏖戰的浙江兵,率著尚且完整的江南提標脫離了戰場,先南渡慈江,然而又在河姆渡一線涉渡余姚江輾轉撤往紹興。 三位清軍最高指揮官的相繼撤出,標志著丈亭一戰的最終落幕,由于大雨還在繼續,因此鄭軍并未追擊,饒是如此,清軍最后撤回紹興、杭州的不足萬人,至于被敗兵攘挾至余姚的石琳還在幻想重新集結陳世凱、楊捷兩部再攻慈溪的時候,從潰兵口中探知其下落的鄭軍一舉圍城,生生將這位總督大人及四千殘兵困在了小小的余姚城內…… 第257章 蘇浙之戰(十一) 丈亭的慘敗以及石琳被圍困在余姚城中的消息震驚了浙省,抱病視事的雅布一方面派人摘去陳世凱和楊捷的頂戴要求兩人戴罪立功,一方面想方設法抽調軍隊解救石琳保衛杭州。不過他調兵的計劃并不順暢,奉命離浙赴贛的皖贛綠旗兵已經開到了衢州,自然不愿意再返回浙東;而駐防蘇南的繆齊納由于顧忌鄭軍再來個聲南擊北也不愿意把松江一線的大軍調往浙江;至于廣東、福建兩省的兵力更是鞭長莫及;只有溫州、黃巖、海門三鎮可以就近調動,但這三鎮或因為擔心老巢有失,或為石琳的前車之鑒所駭,前進速度極為緩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