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
嘉湖海防兵備道安可圖是紅帶子,他可不怵傅淦這個假韃子,所以他一口咬定道:“傅大人怕是判斷錯了吧,鄭軍可是已經填滿了東城護城河,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沖進城來,如此怎么明顯的跡象,怎么就成了鄭軍要主攻西門了?!?/br> “基本原來要打東門的,可是如今西邊的城墻垮了,海逆自然會把大軍轉移過來?!?/br> 安可圖雙眼一翻:“傅大人這話本官有些聽不懂了,是調幾門炮容易還是頂著炮火重新用人命填埋繞城運河容易,再說了,海逆不會聲西擊東嗎?” “你說海逆聲東擊西了,本官還說海逆聲東擊西呢?!备典瓶囍樆貞??!鞍泊笕瞬辉刚{東城綠營來,本官也不強求,但守城民壯必須分一半給西城,否則……” “否則守不住嘉興就是本官的責任是不是?”安可圖冷冷的回視著?!罢媸腔畼O!” “兩位大人,大敵當前,千萬還要同舟共濟?!睆乃钠返募闻d知府孫志國苦笑著向兩位大神鞠躬打仟著?!氨竟巽脼榧闻d父母官,萬一失城自然是本官的責任,但是如今各位大人都在城中,海逆一旦進城可就沒有什么地方官、武官,旗人、民人之分了,所以還請幾位大人能精誠團結,共渡時艱呢?!北粚O志國這么一說,兩人冷哼了一聲不響了,于是孫志國趕緊向安可圖輕松請示著?!坝^察,是不是調一千民壯至西城以備不測?!?/br> 雖然自己的官比孫志國大那么一級,雖然自己的跟腳要比孫志國強上無數倍,但對方畢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鄰居,因此安可圖退了一步:“調民壯可以,但人不夠錢來湊,府尹大人可要給下面的弟兄吃顆定心丸呢?!?/br> 孫志國沒想到安可圖會在這勒索自己,他正待眉頭一挑,卻立刻想到現在可是戰時,要是真滿足不了那些丘八,恐怕還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端來,于是他只好忍耐住不快,故作平靜的問道:“觀察要下官籌多少?” 安可圖手一比:“至少這個數字?” “五百兩?”孫志國剛想舒一口氣,但只見對方搖了搖頭,他頓時一驚?!拔迩??” “下面有近二千多弟兄,五千兩也不過是一人二兩半的犒賞?!卑部蓤D倒也不是想借機中飽私囊,因此說得很坦率?!耙窃偕倭?,恐怕沒什么作用了?!?/br> 由于各路援兵入城后府衙已經前后支出了近兩萬兩銀子的犒賞,府庫中早就可以跑馬的孫志國前思后想了一番才一咬牙應承下來:“下官想辦法去跟城中大戶去籌!” “慢!”傅淦突然橫插一句?!皩O大人,什么事都要一視同仁,東城的弟兄們有了,總不見得讓西城的弟兄們干瞪眼吧,這樣我也不多要,大人一同送五千兩的犒賞來就行了?!?/br> 孫志國的心猛的一蕩,要知道他拿出去的二萬兩中有一半多落到了傅淦手中,如今對方還不滿意,這個如何是好,但他看安可圖,安可圖卻不看他,不得已,孫志國只好忍辱負重的再次點頭:“好,下官去籌銀子,不過這調兵守城……” 別看安可圖是紅帶子,其做人還算比傅淦這個假韃子厚道,并沒有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要求先見到銀子再放人:“看在孫大人的面子上,本官回去后就簽發軍令……” 送走了兩個催命鬼,孫志國枯坐在那好半天才一拍大腿:“又上當了,傅淦這個王八蛋!” 孫志國忽然明白過來,傅淦出門時的表情為什么像偷了雞的狐貍一樣,沒錯,西城守軍除了一千二百名旗兵以外還有七百多嘉興城防營的綠旗兵,傅淦絕對不可能把犒賞分給了他們,除非孫志國自己再補上一份。 不過明白歸明白,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指望對方實心守城的孫志國又怎么可能反悔呢,不得已他嘆息一聲從簽筒里抽出一支令牌來:“來人,持本官的令牌召集全城士紳大會,告訴他們時局危急,破城在即,讓他們有力出力,有錢出錢,一旦海逆進城了,他們都沒有好果子吃……” 孫志國派遣的差役還沒有出了府衙,鄭軍的炮擊再度開始了,趁著夜色尚未降臨,鄭軍再度以臼炮轟擊西城城頭以圖繼續擴大城墻上的豁口。對此,旗兵大爺們自然是不敢冒著炮火搶修城防的,倒是嘉興協城守營組成部分民壯用土石試圖封堵,結果一枚失的炮彈越過城墻落在了民壯大隊中,一路搖搖擺擺橫沖直撞,打得一干綠旗兵和老百姓哀鴻遍野,徒徒讓真韃子、假韃子們多了一個搖頭晃腦的話題。 或許是天黑后視線不清,或許是四寸半炮的彈藥寶貴,因此天色漸黑之后,鄭軍的炮火停了下來。但是還沒等清軍放松警惕,運河里就傳來了清晰的水聲。是鄭軍準備用小舟夜襲水門?不敢怠慢的清軍往城下丟下火炬照亮了一片,結果卻什么也沒有看見。 這邊才丟下火炬,那邊又響起了炒豆般的銃聲,不過,對此已經連續聽了五、六日的清軍卻習以為常的不宜理會,只要鄭軍大隊不出現在護城河道邊,即便是突然打響的炮聲也不會驚動了清軍的好夢。 “大人,我們潛到運河邊的探哨發現在東西兩面的清軍還保持警惕,至于南北方面則再大的動靜也沒有巡兵出現,看起來清虜入轂了,是不是該動手了?” 洪拱柱用手巾抹了抹胡子上的油膩,隨后搖了搖頭:“告訴孫有勞和尹民通不必著急,上半夜讓他們休息一下,四更之后,再把浮橋搭起來……” 第253章 蘇浙之戰(七) 夜深了,在夏日蚊蟲的叮咬下,一眾旗兵們和大部分的綠營兵都已經沉沉的睡去了,只有少數的巡邏兵還在外界的壓力下認真巡邏著。當然這種認真的程度是有區別的,譬如城墻破損的西城、運河遭到填埋的東城,巡邏兵時常會舉著火把把頭伸出馬面仔細打量腳下的環境,而在一直無事的南北兩面,巡邏時候的精神頭就大大的不濟了。 天上月亮漸漸的被云彩遮住了,在夜色愈發濃重的時候,空中隱隱約約傳來敲擊的聲音,不過由于鄭軍在鐵錘上包裹了棉布,因此敲擊的聲音并不清脆,即便在夜色中也傳不了太遠,因此并沒有激起清軍更多的警覺。 很快六座浮橋悄然延伸到了北城墻的腳下,待最后兩個固定的水泥墩子被小心翼翼的沉入水底充當固定的錨碇后,充當工匠的鄭軍士兵干脆貼到了城墻外邊。又過了片刻,抬著云梯的鄭軍踩著搖搖晃晃的浮橋跟進了過來。 “聽我的口令?!眾Z得先登權的左虎衛跳蕩哨哨官奚和用手勢和口型指揮著?!耙?、二、三、豎!”十二條同樣在捆扎了棉布的長梯輕輕的靠上了城墻的邊緣,不待其靠穩了,奚和一馬當先的踩了上去,此時他的口令才傳了出去?!吧?!” 其實城墻上就有清軍在露宿,其中不少還是緊貼著女墻邊依倒著,而月色的晦暗這時就轉而對鄭軍不利了,第一批登城的鄭軍官兵沒有留守一下子就踩到了這些人的身上,巨大的疼痛頓時讓這些清軍在睡夢中驚醒了過來。 看到一些跳起來的清軍,同樣被絆了一跤的奚和當機立斷的命令道:“殺!” 有計劃的殺戮立刻展開了,只見某個鄭軍用力一揮手中的鐵锏,面前的清軍的腦袋如同雞蛋殼一樣破碎開來,對方甚至連慘叫聲都沒有發出就帶著紅的白的色彩萎頓在了地上。 跳蕩哨的士兵因為要在戰場上充當打亂對方陣形的手術刀,因此還保留著冷兵器時代的習慣,通常裝備的不是鐵锏便是骨朵這樣的重型武器,即便不裝備這些也用的是利斧和寬背長刀,因此對付起猝不及防的清軍來自然是手到擒來的。 不過戰斗一開,除了少部分還酣睡未醒的清軍以外,大部分的清軍相繼被驚醒,自然有人開始大呼小叫起來,此時往返巡城的清軍聞訊敲鑼打鼓的報警起來,而隨著偷襲轉為強攻,東西兩面的鄭軍炮火又重新猛烈起來。 快速殺完城墻上的敵人的奚和大聲命令著相繼登城的所有部下:“殺下去,打開城門?!?/br> 順著馬道往下沖擊的鄭軍還來不及收住腳,面前便出現了一排黑洞洞的銃口。在鄭軍士兵驚恐的目光中,閃著火星的火繩燃到了最后一段,隨即銃口一跳,十幾顆奪命的鉛子帶著火光竄了出來…… “傻站著干什么!”一推有些膽怯的士兵,率先越過倒地的戰友的奚和大吼著沖入清軍的鳥銃隊中,此時清軍根本來不及重新裝填火藥,于是只奚和一個人就殺得他們狼狽逃竄?!百N上去,不要讓他們有機會再射?!币贿吙硽⒁贿厸_著如夢方醒的部下大喝的奚和拼死突進著?!耙蝗鹤吖?,受死吧!” 清軍有組織的鳥銃隊被打散了,而鄭軍身上披覆的瘊子甲更是讓玩命rou搏的清軍們無可奈何,只有同樣使用重兵器的某些清軍才能給鄭軍造成一點的損失,但這樣的清軍實在太少了,根本無力阻止奚和他們的腳步。 正當守備望吳門左近的三百多清軍被奚和他們打得步步后退,城門即將易手之際,來自東城方面督標右營的四百多援兵終于沿城墻開到了。不過可惜的是,他們到了,通過云梯爬上城頭的鄭軍步銃手也勉強的組織起兩道隊列,沖著腳步聲傳來的位置便是一通齊射。 雖然齊射給清軍造成的損失有限,但是清軍的氣勢為之一滯,等他們想起鄭軍的步銃同樣要重新裝填的時候,又是一批鄭軍步銃手登上了城頭,由是,清軍再度遭到了一通齊射! 但是清軍畢竟是人多,他們不計傷亡的撲上來,讓鄭軍不得不放棄裝填射擊改用槍陣迎敵。清軍原以為只要貼近了就能讓鄭軍束手無策,卻沒有想到會遇到更加可怕的槍陣,于是在七手八腳之中,人數上占絕度優勢的清軍竟讓被自己十分之一的對手給擋住了。 “萬勝!”正在廝殺中,鄭軍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清軍倉惶回頭望去,只見東門城樓已經化作了一個巨大的火炬,卻是被鄭軍的熾熱彈給引燃了,進退兩難的督標右營還不知道東門是否失守了,城下又傳來了歡呼的聲音?!俺情T打開了!” 俯身看去,發現源源不斷的鄭軍通過望吳門的甕城涌入嘉興城內的督標右營士氣沮喪,紛紛掉頭而逃,此時他們也許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回到東門與大隊匯合…… 事實上若是西城的清軍能夠早一點開過來增援的話,望吳門還不會這么容易失陷,但通越門一線的清軍此刻在干什么呢? 并不是傅淦沒有派出援軍,作為征戰多年的老兵,傅淦雖然貪財畏戰,但他也明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因此西門的警報一響,他立刻命令一名滿八旗佐領、一名蒙古八旗驍騎校和一名漢軍旗參領率四百向北門增援,但這四百大軍剛剛循著城墻向西北增援,鄭軍改裝的炮船就逼近澄海門和小西門水關猛烈開火,同時鄭軍的重炮又接連打垮兩段西面城墻,立刻迫使傅淦把派出的部隊追了回來,只讓一名滿八旗防御帶著五十名旗兵督促三百民壯增援望吳門,這一來一回時間就被耽擱了。 而領命而去的三百五十名援軍很快又在增援的途中撞上了四、五名渾身是血的北門守軍,通過這些人滿八旗防御知道鄭軍都身穿刀槍不入的寶甲,一下子把幾十名滿洲大爺給嚇住了,于是磨磨蹭蹭梭巡不進,等到鄭軍一個步哨以戰斗隊形從望吳門推進過來,甫一接觸的雙方在一陣對射之后,旗兵就丟下民壯一哄而散了。主子既然已經逃跑了,這些奴才的奴才們自然也心無大志,當即跪倒投降…… 左虎衛師源源不斷的通過望吳門涌進了嘉興城,大隊轉而向春波門殺去,而小部隊則向道臺衙門和知府衙門撲了過去。由于安可圖人在東門督戰,因此道臺衙門幾乎是不設防的,但孫志國卻緊閉府衙大門誓死抵抗著。 “射擊!”一班士兵沖著府衙大門一通齊射,結果卻根本不能打爛厚實的大門,而準備墻頭吧,院子里卻有人拿著軟弓抵近狙射著,幾名鄭軍士兵剛剛冒頭便被射中了頭部摔倒了下來,于是氣鼓鼓的班長命令道?!叭フ{大炮來……” 鄭軍一團有四個步哨,在進攻時每哨都分配到一至兩位二寸火炮作為伴隨火力,所以只是和領隊、哨官匯報了一聲,該班長很快得到了他想要的。二寸炮雖然威力不大,但破開府衙大門卻也是輕而易舉的。當近距離射擊的鉛彈在大門及照壁上鉆出可怕的大洞后,府衙的后堂突然升起了沖天的火焰。 “知府大人蹈火了!”府衙內傳來一陣讓鄭軍士兵不明所以的哭喊聲,等成隊的鄭軍破門而入后,卻發現剛剛還在做著堅決抵抗的差役和民壯們已經跪倒一地?!拔业绕蚪?,求鄭軍老爺開恩饒命呢……” “那個知府投火自殺了?”好不容易聽到對方晦澀的南直隸官話之后,領隊官面色一沉?!八懒酥闶裁床皇沁€有同知、通判,經歷司、照磨所、司獄司,教授、庫大使、倉大使、宣課司大使、稅課司大使、檢校等官吏都在哪里,不要說他們都死絕了,還有立刻領我們去封鎖各庫,另外,還不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