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超撣了撣身上的石灰，目光在何之超口中的張先生臉上略一流傳，隨即眼睛一亮：“看張先生的衣飾該是早年移居南洋的國朝子民吧，但問張先生如今仙鄉何處??？”

    張銘澄見田超雖然年輕但氣度不凡，又聽得身邊的何之超稱其為都督，自然曉得遇到貴人了，于是忙不迭的跪下行了大禮：“小人父祖系國朝棄民，流落爪哇已經多年，如今能重見漢官威儀，小人雖死無憾了?！?/br>
    “爪哇？”田超嘆息了一聲?！叭缃窨墒呛商m紅夷的天下了?！睆堛懗螒艘宦?，田超隨即向他請教著?！皬埾壬煞癜鸭t夷如今的勢力跟本官講一講呢……”

    談著談著，田超發現自己找到寶了，這個張銘澄雖然只是一個小商人，但其精通閩南語、爪哇語和荷蘭語，甚至連英圭黎語也能說上兩句，整個爪哇、蘇門答臘及香料群島的行事更是了如指掌，以至于田超都想把他留在自己身邊作為參軍。

    “蒙大人美意?！碧锍炎约旱囊馑家徽f，卻把張銘澄嚇得臉色發白?！爸皇切∪思抑猩杏杏鬃永夏肝瘜嵅槐懔粼诔浔??！彼^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兒是江湖上慣用的說詞，張銘澄急中出錯一不小心就胡謅上了，結果一下子看見田超不悅的眼神，作為敏感的小商人，張銘澄心知不好，忙試圖補救著?！叭羰谴笕似渌€有什么地方用得到小人的，小人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br>
    “說了半天張先生一定是餓了、累了，且先下去休息吧?！碧锍瑳]有第一時間對張銘澄的命運作出判斷，只是將患得患失的他打發了下去，等張銘澄的背影從眼前消失了，田超這才向一直陪在身邊的何之超詢問道?！昂未笕?，你說該怎么處置了此人？”

    何之超眼眉挑了挑：“都督是怕他賣了咱們向荷蘭人邀賞？”

    田超搖搖頭，荷蘭人他固然有所忌憚，但如今用何之超他們尋來的椰樹木與混凝土石一同砌筑的超武堡已經不是當初簡陋的樣子了，而荷蘭人的大夾板船又進不來大田河，他根本不怕三五百人規模的荷蘭殖民軍的進犯。

    “若是大人不怕他把咱們的消息傳出去，下官以為或可以放他歸去?！焙沃俸僖恍??！按笕藨撝老鹿僭瓉硎亲龊Ｙ\的，可海賊也得陸上有人，否則這搶來的貨從哪出呢？”

    “說得好?！碧锍鐗舫跣??！皼]錯，咱們現在雖然背靠納閩和嘉定，但畢竟都鞭長莫及，確實要有一個另外來補給的地方，這個張銘澄既然是商人必然有這樣的門路?！碧锍畹南肓讼??！昂未笕?，這個張銘澄是個小商人估摸著還起不了什么大作用，若是咱們弄個鋪子，你說他會甘心為我所用嗎？”

    “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這家伙估摸著絕不會反對的?！焙沃庩幰恍??！安贿^咱們也得派人進去，否則被他借荷蘭紅夷的手吞了，咱們可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br>
    “那就這么定了?！碧锍擒娙?，軍人做了決定當即就雷厲風行起來?！昂未笕?，你去把本官的意思跟張銘澄談一談，探探他的口風?！焙沃瑧暥?，田超遂把營田副使諸葛楓葉找了過來?！爸T葛兄，咱們現在還有多少可用的錢財？”

    “錢財？都督怎么想起問這個了?！痹掚m如此，諸葛楓葉還是報出了一串數字?！澳饺荽笕俗叩臅r候已經把從泊泊爾掠來的金銀珠玉全部帶走了，如今只剩下最近月余用鯊魚皮甲以及鳥銃從土人手中換的二十兩沙金了?！?/br>
    由于西渤泥草創，輪戍的官兵有錢沒地方用，所以軍務司并沒有給超武堡的官兵發餉的計劃，再加上周邊地區銅錢沒有金銀好用，因此營田副使的口袋里也沒有額外的資金。

    “二十兩沙金算是六百荷蘭盾，真是不多啊?！碧锍嘈ζ饋?，還好他的謀劃一開始沒有那么多，這二十兩沙金也堪堪足用了?！暗鹊劝堰@些金子都拿出來，本官有大用處?！?/br>
    “大用處？”諸葛楓葉的表情凝重起來?！按笕?，這些金子可是要繳回東寧的，大人要用不是不可以，但總得說個出處吧，否則就是下官交出來了，監軍官那里也不好交代的?！?/br>
    “是這樣?！碧锍阉麆倓偢沃嫌嫷臇|西源源本本的跟諸葛說了一遍?！氨竟儆X得這是一個機會，若是這個鋪子真的有成的話，或可以減少從東寧千里轉運之疲?！?/br>
    “大人卻是高瞻遠矚?！敝T葛點了點頭，但隨即提議到?！暗@個張銘澄可靠嘛？”

    “也就是何船長從海上救起的一個人，可不可靠又如何能確證了?！碧锍擒娙?，軍人自然也有賭性?！翱偟脟L試一下，過于猶豫，下次我們未必會再遇上這樣的人物?！?/br>
    “這話也有些道理?！敝T葛思索了一會同意了田超的觀點?！爸皇侨缃癯浔さ娜耸植⒉桓辉?，派人過去協助?！敝T葛有些猶豫?！岸嗔朔纯蜑橹?，人家必然有些顧忌，少了的話，拿捏不住這條地頭蛇也是枉然呢?！?/br>
    “諸葛兄這就是說錯了?！碧锍p笑了起來?！斑@個張銘澄是個小行商要想把生意做大少不得咱們這邊用錢財幫襯，所以只要掐住了這一點，三五個人就夠了?！?/br>
    “話可以這么說，但日后做大了……”

    “只要咱們這里的武力不墮，他區區一個商人想跟咱們抗衡就得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碧锍芍裨谛氐恼f到?！爸劣谒遣皇强赡芤齺砗商m人，回頭讓何之超送他回去時多兜幾個圈子，茫茫大海，本官就不信了，他能輕易的發現端倪?！?/br>
    正說著，何之超走回來了：“都督，副使，已經跟張銘澄談妥了，明里是他做大掌柜，暗地里咱們是東主，賺了錢財他四我們六?！?/br>
    “那就先派兩個可靠的人帶著金子跟他走一遭?！碧锍聪蚝沃??！昂未笕?，居間聯絡的事就交給你了，本官再安排一場大校讓那張銘澄看一看?！?/br>
    何之超會意的一呲牙：“行啊，只是別把他嚇得屁滾尿流了才好?！?/br>
    田超哈哈大笑，笑罷沖著諸葛楓葉交代著：“諸葛兄，跟土人的交易要想辦法抓緊了，我雖然沒有殺過豬但總見過豬跑，真要建個遍及爪哇、蘇門答臘和香料諸島的大商號，咱們的錢還遠遠不夠呢……”

    第211章 窩闊崴

    “關于訓民正音?！编嵖岁翱粗荒樞呃⒌年惪司p輕搖了搖頭?！斑@件事越快進行越好?！睕]錯如今臺灣的移民來自閩浙粵三省，這三個省是中國方言變化最繁復的地區，其中光閩省方言就有閩西、閩南、閩北多種，再加上溫州方言、客家話、粵東方言、瓊州方言，林林總總蔚為可觀，要讓這些cao著不同方言的百姓能互相溝通，學校司的壓力絕對小不了?！皩W校司沒有人力，孤就安排審官司來搭把手?！?/br>
    鄭克臧手上有學校司的方略，大體還是建議用南直隸官話作為東寧的標準音，這雖然跟鄭克臧的預計有些偏差，但好歹總算有了正音的底本，但是學校司卻無力抽出力量來普及這套方略，所以陳克峻才求到鄭克臧的面前。

    “今后凡是不能數量掌握正音的，一律不得升遷、轉挑優差?！编嵖岁斑@是要用行政的力量來強力推行?！按送獾胤今憷羧裟苁炀毷褂谜?，所有錢糧加一成撥付?！痹谛姓侄尾荒芷蠹暗牡胤洁嵖岁笆褂蒙狭私洕侄??！暗诟魈幟蓪W、縣學、監學中推廣正音的責任，學校司要承擔起來?！编嵖岁耙惨獕宏惪司幌?，否則事事由鄭克臧替他，擺平學校司一干官吏也實在舒服了?！爸劣谠谟孜鋵W和武學、水師學堂中推行正音，孤會安排軍務司來做?！?/br>
    “是，臣回去后就安排正音的推廣?！标惪司艘宦?，但面上依舊有些陰郁?！爸皇歉鞯貙W校中師范、教習或有些年長，本身都帶有口音，一時半會也改不了，即便是用考成法約束也未必能讓他們立刻改過來?！?/br>
    “孤從內廷出錢，凡是在一年內掌握用正音上課的師范、教習與胥吏一樣加一成錢糧，兩年內掌握正音上課的，減半加授，若是三年內還不能改變口音的，錢糧倒減一成?！编嵖岁岸甲约禾湾X貼補了，陳克峻自然不敢替下面的學官們再討價還價，但他不說話了，鄭克臧卻不放過他?！叭缃駭凳f瓊州移民涌入東寧，縣學姑且不說，蒙學的數目大有不足，學校司還要早做規劃，著力擴大，為本藩儲才??！”

    “臣明白，只是諸事不是一蹴而就，臣懇請主上多調些人手到學校司來?！?/br>
    “孤已經跟林良瑞說了，讓他在審官司擬個新章程出來，今后縣生一律先到地方蒙學教書育人三年才準入仕分發，監生同樣也要完成一年的教書后才能授官，如此一來，學校司總該有足夠的人手了吧?！?/br>
    聽到這，陳克峻滿臉羞紅：“主上已經思慮萬全，臣愧不敢當……”

    謝思年一行是以護送朝鮮送親使的名義北上的，只不過朝鮮人到了木浦之后便上陸經陸路返回漢城了，他卻在補充了食水之后繼續環著半島向北駛去。由于對他此行的目的并不了解，朝鮮地方官對其保有極大的警惕性，甚至生怕其利用廢四郡地區潛入東北因此嚴厲拒絕明鄭方面在鏡城都護府停留和補給的要求。迫不得已，謝思年僅靠一個只知道大致方位的朝鮮漁民做向導，在食水不足的情況下強行穿越陌生的日本海北部海域并在圖們江北的窩闊崴（注：波謝特灣posyetabay）內靠岸上陸。

    謝思年抵達窩闊崴時已經是十月末了，整個東北天寒地凍，但窩闊崴是一處不凍港，整個水域和陸地都很寬闊，灣口內水域面積方圓數百里，平均水深更是有數丈，足以讓謝思年乘坐的福船有可以下碇駐泊的地方。

    “這鬼地方真是夠冷的?！惫駥嵉钠っ加X得寒冷的謝思年認為自己是來錯了地方?！巴驴谕倌冀Y冰，這樣的鬼天氣，三藩的余部能撐得下來？該不會都已經死絕了吧?！?/br>
    “不管死絕不死絕，雪化之前咱們是沒法動彈了?！卑戳税磻阎写е奈臅?，葉文瀾隨手一指不遠處大片的雪松?！跋壬详懮w幾間木屋吧，拘在船上總不是個辦法?！?/br>
    船上有修補的工具，自然也有砍伐用的鐵斧，可是凍得根鐵柱一樣的松木又豈是好砍的，十幾個人忙碌了一天，才好不容易運了七八根木材到達泊位邊的預定營地，此時剛剛從海里吊起的魚鮮便簡單處理一下投入了剛剛煮開的雪水中，熱氣騰騰的魚湯果然引起了又饑又渴的船員們的口腹之欲。

    “這鬼地方倒是有上好的木頭?！敝x思年吃了幾塊魚rou，腹內有底的他放下手中的碗筷感嘆著?！熬褪翘h了，要不然運到東寧去，咱們就能造五千料以上的大船了?！边呎f他邊搖頭?！耙菦]有韃子，回去后我就建議把船場的大匠接過來，咱們就在這直接造船得了?！?/br>
    “你就做夢吧?！绷治臑憚傁牍笮?，突然眉頭一凝?！皩α?，主上好像交代了在日本的北面有個大島叫做蝦夷地的，這個地方除了一些土人以外既沒有韃子也沒有日本人，倒是可以作為船場的好地方?！?/br>
    謝思年馬上把那個朝鮮漁民叫了過來詢問道：“這里到日本有多少天的水路？”

    “小人沒有去過?！边@個時代的漁民通常只在沿海一二里地的水域打漁，再遠一點卻抓瞎了?！安贿^小人好像聽人說過，從小人那里去日本也就是五六天的水路?！?/br>
    五六天水路？這可是一個模糊的數字啊，謝思年仔細推算了一會，用拿起牽星板比劃了一陣子，給出了個答案：“用我們的船，估計四天就能到日本了，然后沿島北上，或許能找到主上所說的那個蝦夷地?！?/br>
    聽到這個答案，林文瀾有些無語了：“謝兄，你該不會真的想去找什么蝦夷吧？”

    “這天寒地凍的，待在這也是閑著，不如到蝦夷地去看看，若是真合適船場，對水師也是一件好事?！敝x思年表態著?！安贿^林兄放心，這營地我會先建好了，再說了，蝦夷地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要花多少時間，總需把食水準備的萬全了才好?！?/br>
    林文瀾有些懊惱，自己好死不死提什么該死的蝦夷地，這下倒好，水師的人去找蝦夷地了，自己幾個職方司的人還傻傻的待在這里，這荒無人煙、雞犬不聞的鬼地方，真要幾個人呆上十天半個月的，少不得把自己憋屈壞了。

    此時此刻林文瀾還沒有意識到一旦自己正式開始執行聯絡三藩余部的任務后，自己將面臨如何的困難，須知道要在廣闊的東北大地上尋找一個個相距甚遠的清軍據點，期間學會忍受孤寂是必不可少的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