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是啊,是啊,金甌無缺嗎,不過在下覺得東翁這段唱詞沒選好?!毕阮^說話的那人應和了幾聲,隨即又壓低聲音?!霸谙掠浀眠@唱詞第一句可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降,而東翁唱的尉遲恭的第一句也是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這太晦氣了吧?!?/br> “老兄說得倒也是,卻是有些不妥?!币⑹ナ钦憬嘁θ?,他身邊的幕友清客自然都是紹興來的,大家鄉里鄉親的,自然互通曲款、互相幫襯?!暗沁@曲本身是說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想來東翁還是對施瑯搶功有些不滿呢?!?/br> “也是,同是報捷折子,就是前后腳的功夫,一個得了侯爵,一個才是拜他喇布勒哈番(注:騎都尉)兼拖沙喇哈番(注:云騎尉),光世祿銀子就差了三倍,更不要說中間差了五等,東翁心中郁悶也是一定的?!?/br> “可惜啊,如今河清海晏,天下一統在即,東翁就是有心思振奮怕是也沒有機會了?!贝藭r邊上的人悄然插了一嘴?!八?,這絕不是什么興致好,而是心里苦悶,沒處發泄,只能拖住咱們一起玩物喪志了?!?/br> “是這個理,可這話咱們不好說?!钡诙€人忙制止著?!斑€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好?!?/br> 其他兩人點點頭,正在此時,一個武巡捕從外間匆匆闖了進來,也不顧有那些許多篾片相公在場,便神色慌張的報告道:“制臺,轅門外有人從澎湖送來急報,說是海逆以夾板大船突襲,如今澎湖艦船全損,幾成孤島,還請制臺派船救援?!?/br> 唱曲的聲音驟然間消失了,剛剛對話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為自己的一語成讖而感到不可思議,此時,被打斷了興致的姚啟圣頗為惱怒的責問道:“聽風就是雨,本官問你,此人確系是澎湖駐軍嗎?你又怎么知道不是海逆派死間在散播謠言?!?/br> “回制軍的話,”單腿跪地的武巡捕其實也有從五品的官銜,但在正一品福建總督加兵部尚書的姚啟圣面前只是做出一臉的奴才相來?!按巳耸情}安鎮的都司,卑職曾經認得的,應該不會是海逆的死間?!?/br> 姚啟圣恨不得給武巡捕一個巴掌,這么明顯的暗示都聽不出來,簡直蠢笨如豬,不得已他只能親自叮囑邊上的清客們:“幾位,雖然都是鄉黨,但剛剛聽到的話切不可外傳,萬一福州市面上有什么謠言出現,休怪本官不顧往日的情誼了?!?/br> 一眾清客連聲稱是,于是姚啟圣一拂袖子,沖著武巡捕命令著:“把人帶到簽押房去!” 很快,一身狼狽像的都司跪在了姚啟圣的面前,然而他還沒有來得及報告,另一名戈哈又在門外報告道:“制軍,銅山鎮快馬來報,昨日傍晚又數十艘海逆夾板船突入內洋,銅山鎮猝不及防,碼頭、船場、兵營悉數為海逆摧毀,二千官兵死傷半數……” “去把吳撫臺和萬軍門請來?!鼻闆r比想象中的更加危急,姚啟圣也不單獨問詢這位都司了,只等吳興祚和萬正色兩人到了再一同詢問?!坝涀?,不要大肆聲張,就是施軍門那又有捷報傳來,是好消息?!?/br> 老jian巨猾的姚啟圣把吳、萬騙了過來,等兩人明白了實情,久在軍伍中效力的萬正色當即判斷道:“壞了,壞了,海逆還有余力襲擾澎湖、銅山,那之前在澎湖的戰敗就是誘餌,施大人此番應該是兇多吉少了?!?/br> “本官也是如此認為的,海逆此舉所謀甚大,絕不是單單切斷官軍后路及糧道這么簡單的?!币⑹ネ馊f正色的分析,但也不能確認事實就一定是這樣,抱著一線希望,他把兩名使者一同叫了進來?!澳銈儌z個說說當時的情況,就由澎湖來的先說?!?/br> 澎湖和銅山的使者報告著,等他們說完,細心聽著的吳興祚突然發問道:“聽起來好像是一批海逆所為,戰事有先有后,為什么會出現兩地同時報告的情況?” “回撫院大人的話,卑職親眼見過海逆的夾板船,那真是快如烈馬?!迸旌淼亩妓窘庹f著?!斑h非卑職所坐的雙帆艍船可以比的,估摸著艍船走上三鐘,對方才需要一鐘?!?/br> 銅山的使者點頭附和著,但萬正色臉色卻是一變:“大膽,若是快如烈馬,你是如何逃脫的,想來必是畏敵先遁了,此刻還敢虛言夸大敵情,來人,將他拖下去砍了,以正軍心?!?/br> 都司嚇得咕咚一下跪在地上搗頭如泥向三人求饒,吳興祚點了點頭,但姚啟圣卻搖了搖頭,隨即他發問道:“你從澎湖來,可知道施軍門最新的消息?” 都司知道這幾句回復將關系自己的性命,因此頗有些戰戰兢兢,然而他所知道有限,或許還沒有姚啟圣知道的更多:“卑職,卑職奉命求援之前只聽說施軍門帶兵在八月十三日的夜里進了鹿耳門,之后,之后就沒有施軍門的消息了?!?/br> “把他帶下去?!币⑹_著門外的戈哈命令著?!跋汝P入大牢再說,至于你嘛?!币⑹タ聪蜚~山的使者?!耙蚕认氯グ??!?/br> 銅山的使者汗流浹背的看著一眾戈哈將苦苦哀求的都司拖走了,他不敢怠慢,隨即給三人行禮后退了下去,等堂上肅清了,姚啟圣才說:“消息能瞞過一時,瞞不了一世,還是念他趕回來報信之功,饒他一命吧?!?/br> “饒了他沒有問題,可皇上那邊能饒了咱們幾個?”吳興祚苦笑一聲?!笆┈樋隙ㄊ莾炊嗉倭?,他死了是不用擔負什么責任了,可如今咱們該怎么收場??!這真是閉門家中坐禍自從天降啊,這回算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了?!?/br> 吳興祚都有這樣的感慨,親自舉薦了施瑯的姚啟圣更是五內俱焚了,倒是一直反對跨海征臺的萬正色顯得一臉的平靜:“是否殃及池魚姑且不說,澎湖守軍要趕快想辦法撤回來,否則這個責任就真是咱們的了?!?/br> “撤?拿什么來撤?”吳興祚雙手一攤?!按??全閩的海船都被施瑯帶到東寧去了?!?/br> “不單單只是全閩的海船,本官還跟浙江借調了二百艘,跟廣東借調了一百五十艘,現而今除了廈門等地還有十艘八艘的艚船外,其余什么都不用想了?!北葏桥d祚更悲觀的則是姚啟圣?!暗D婕热淮蛄算~山,那就一定不會放過金廈,就算海逆放過了金廈,難不成用艚船去跟海逆的夾板船對戰嗎?” 進又進不得退也無從可退,堂上的三人都坐臘了,好半天之后,吳興祚說到:“也許情況沒有咱們想象的那么糟,海逆說破天了也就十幾艘仿造的夾板船,興許是流寇也不一定,過幾日施軍門的大軍往回一報信,漫天的烏云也就散了?!?/br> “話這樣說是沒錯,但萬一咱們早知道了卻沒有向皇上稟告,這欺君之罪怎么算?”萬正色卻不想跟著吳興祚硬撐?!岸遗旌拇婕Z有多少?能不能撐到施軍門擊潰了海逆那一刻,這些可都是問題啊?!?/br> “萬軍門說的有道理,皇上,皇上那邊?!币⑹フf著,臉色極其的難看?!盎噬稀?/br> “姚大人,你這是怎么啦?”吳興祚和萬正色這才發現姚啟圣的不妥,當即叫到?!皝砣四?,制臺身子不適,速請醫師來診治……” 一陣兵荒馬亂之后,聽到醫生說姚啟圣必須靜養的萬正色和吳興祚兩人悻悻的離開了總督衙門,才出大門口,萬正色便咬牙切齒的咒罵道:“老狐貍!好一招金蟬脫殼,吳大人,接下來恐怕責任全在你我身上了?!?/br> 吳興祚當然也看出了一些端倪,只是他是文人,不好像萬正色這樣說得赤裸裸,但這并不意味著他愿意背人賣了,所以一聽萬正色的話,他拱手詢問道:“萬大人,如今這個局面,你我兄弟該如何處置為好?!?/br> “折子是一定要上的,哪怕日后因為虛報而被皇上斥責也得要上?!比f正色這么說也不是好心,他一人上書,出了紕漏他一人兜,要是吳興祚也跟著上書,那他的責任就要少一半了?!爸劣谂旌剀?,估摸著海逆也不會把澎湖給盯死了,撤軍固然不可能,入夜后送幾船糧食上去維持還是有可能的?!?/br> “那也只能這樣了?!眳桥d祚垂頭喪氣的回應著,正在此時,又是一名騎手風塵仆仆的出現在總督轅門前?!坝质悄睦锏膽饒?!該不是金廈遇襲了吧……” 第138章 尾聲(五) “掌柜,不好了?!痹谀前缘母讽槹俾撎柕墓衽_內,一名被黃旭傅派去盯住東寧商船隊的小伙計滿頭大汗的報告著?!澳献屝〉亩⒌哪菐讞l船剛剛起航了,小的特意到碼頭打探過,泊地方的人聽那邊主事說,航路通了可以回臺灣了?!?/br> “航路通了?”黃旭傅臉色突然一遍,情不自禁的又嘀咕了一遍?!昂铰吠?!”他有些搞不清狀況,難不成是東寧投降了?但小伙計又怎么可能有確切的情報呢,于是他作出決定?!澳銣蕚湟恍┒Y品,隨我去拜訪臺海商聯的應老板?!?/br> “黃兄,說曹cao曹cao到,某剛剛在跟下面人這航路一通,少不得有人聞著味就來了,”應太農把黃旭傅引到客廳落座,等茶水上來了,他略帶諷刺的問道?!皼]想到今天上午剛剛把船發出去,午時沒過老兄就上門了,速度還真快啊?!?/br> “應兄這是埋怨做哥哥的這些日子對你不理不睬嘍?”黃旭傅雖然尷尬,但他還算能屈能伸,所以腆著臉回應道?!罢f起來也是,咱們做生意的講究無事不登三寶殿,不關系到進出,為兄也不好意思上門作客呀?!?/br> “那么說,黃兄這次是有備而來的嘍?!睉r笑了笑?!澳呛?,我就洗耳恭聽?!?/br> 黃旭傅也撕開了偽裝,僅直問道:“這航路通了是什么意思?朝廷不是派大軍在攻打臺灣嗎?莫不是貴藩主已經歸服王化削發入覲了?” “黃兄這話說得好沒道理?!睉r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諷?!盀槭裁床皇琴F方征臺大軍全軍覆沒呢?這可是有失偏頗啊?!?/br> “征臺大軍全軍覆滅?應兄可是真會說笑,誰不知道貴方上兩個月剛剛在澎湖吃了大敗仗,當時施軍門才帶了三萬人,如今可是整整五萬大軍啊?!秉S旭傅正想搖頭,但忽然看到應太農臉上的表情,他猛的一愣,隨即不可思議的確認著?!半y道應兄沒有說假話,真的是朝廷大軍敗了?”應太農點點頭,黃旭傅差點失手打翻了面前的茶杯,嘴里喃喃著?!斑@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五萬大軍啊,五萬大軍啊?!编藥拙?,黃旭傅死死的盯住應太農的眼睛?!皯?,應東主,茲事體大,你可不能信口開河呀?!?/br> 對于黃某人的失態,應太農表示一定的理解,但理解歸理解,一通冷嘲熱諷卻也免不了的:“有什么不可能的,兵危戰險,先輸后贏、先贏后輸都是很正常的,憑什么貴方只準贏不許輸,這又是哪位圣人的道理?” 應太農正說著,冷不防黃旭傅一把抓住他的手:“那提督施軍門如今何在?” 對于對方的急切,應太農卻好整以暇的用手一比:“這個消息值生絲一百擔?!?/br> “我的老天爺,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著錢呢?!秉S旭傅差不多要跳腳了,但應太農卻一副愛聽不聽的樣子,黃旭傅不得已回應道?!坝赡?,由你?!?/br> “這才對嘛,規矩是當初跟秋大人一起定的,不好隨便壞了,來人,拿紙筆來,讓黃掌柜把欠條補上?!笨粗樕蠅男Φ膽r,咬牙切齒的黃旭傅只得提筆急書了一份字據,等將字據看清楚收好了,應太農這才給了一個答案?!笆┈樧载?,兩個兒子施世驤、施世驥奉其的尸首向本藩投降了?!?/br> 黃旭傅倒吸了口冷氣,穩了穩心神,繼續問道:“那隨征的將領還有幾人存活?” “這個就多的說不清了,這樣,某這邊有個底賬可以交給黃兄,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