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克臧心急如焚，何乾這邊也五內生煙，他先是擊敗了大排之敵，隨后又根據鄭克臧的指令東進救助張學堯部，但鹽水溪的地形復雜固然幫助斗志不高的左武衛鎮擋住了清軍的猛攻也使得鄭軍反擊受到了影響，不過好在隨著三千多精銳的加入，戰局已經向鄭軍方向傾斜，但這卻不能讓何乾和張學堯滿意，要是鄭克臧那邊有個閃失，他們的苦戰就白費了。

    “張大人，事不宜遲，這些殘寇就依舊交給張大人追殺，本官現在就趕回去救援世孫?！?/br>
    “好，何大人盡管去好了?！睆垖W堯爽快的答應著?！氨竟龠@邊也立刻集結部伍，稍后就去救助王大人，至于還盤踞在沙洲之上的清軍余部嗎？”張學堯臉上露出濃重的殺機?！耙膊挥锰闊?，一把火燒了便是……”

    熊熊的大火點燃了沙洲上的蘆葦，被火勢逼出來的清軍還沒有來得及涉水跑到安全的地方，一陣排銃和如雨的弓箭就射了過來，在打倒幾十人后，將其重新逼回了火場之中，于是蛋白質燒焦的味道傳了出來……

    “開火！”炮壘上的童子軍炮手也顧不得已經打得通紅的炮管，依舊拼命射擊著。利用高出地面一頭的優勢，炮軍們盡情的將鉛彈播灑到清軍厚實的后陣中，將擠作一堆的敵人盡可能的打倒在地，就這樣，清軍的兵力優勢被鄭軍的火力優勢給一步步抵消了。

    “殺！”這個時候cao著生硬的漢語的奴軍們在各級官長的帶領下開始了果決的反沖鋒。

    清軍盡管已經觸摸到了勝利女神的裙邊，但只在進入鹿耳門前吃了頓夜宵加早餐的他們在折騰了一整天之后早已經是強弩之末了，于是隨著昆侖標這股生力軍的投入及后陣被炮火所阻斷，剛剛還氣勢洶洶的清軍頓時被打得節節后退，童子軍的戰線由此轉危為安。

    鑾儀衛騎軍營營官扈克堅勒住氣喘吁吁的戰馬，回首四顧，此時清軍王祚昌的迂回部隊已經再次被他殺敗，丟盔卸甲的他們正在鄭軍騎兵的追擊下抱頭鼠竄。

    “吹號，讓他們回來?！眴鑶璧你~號聲收攏了四散的騎兵，等到身邊差不多有一百五十騎了，扈克堅一指清軍的側翼?！案媳竟?，往這邊殺！”

    突如其來的側擊終于使得清軍支持不下去了，最左翼開始，各部清軍如海浪沖刷下的沙礫城堡一樣緩慢而堅定的崩塌著。趁著清軍亂糟糟的向后逃去，一部分童子軍追擊上去，至少又讓數百名清軍永遠的留了下來。

    “鳴金收兵?！本筒钣H自cao刀對陣的毛洪言很快發現了前線年輕指揮官的熱血盲動，他立刻下令著?！罢f不定還有第三陣，所有人趕快休息了……”

    “什么？楊總兵負傷，詹六奇和李全信戰死了？”由于視野不良，所以施瑯并不清楚敗壞的原因，但他卻猜測鄭軍同樣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于是在潰兵還沒有收攏的情況下，他大聲的命令著?！皝砣?，披甲，本官要親自上陣！”

    “施軍門，”帶著后隊匆匆趕到的林賢正好聽到這一句，當即出言阻止著?！败婇T，不可，”林賢來不及跟施瑯見禮便僅直說到?！爱斆嬷當橙绱松茟?，必定是敵軍之精銳，官軍一再受阻于其，士氣已然大挫，軍門不可再硬拼了?！?/br>
    “不拼了？”施瑯反問道?！叭f一海逆各路援軍蜂擁而至，那豈不是陷本軍于絕境嗎？”

    “下官剛剛前來之時，已然看到鹽水溪一帶騰起大火，”施瑯目光一凝，就聽林賢說道?！昂Ｄ孢@把火，顯然不想跟官軍再做糾纏，如此一來，鹽水溪一帶的海逆以及大排的海逆的動向已經不言而喻了?！绷仲t頓了頓?！叭f一本軍還未突破當面之敵，兩部海逆卻從背后殺出?！绷仲t指著頭上的微微殘缺的圓月提醒到?！笆┸婇T，天色不早了?！笔堑?，雙方初戰便在申時初（即下午五點），如今兩個回合廝殺下來，離酉時也所差無幾了，雖說八月十四的月亮同樣明亮，但在月色下進行一場生死攸關的大戰卻未免有些孤注一擲了?！熬退銚魸⒘水斆嬷當?，軍門，我軍今夜也無法奪取天興州了?！?/br>
    “林大人的意思是說，以一部監視檳榔林之敵，其余各部轉頭先擊潰了來援之敵？”施瑯冷靜下來，靜靜的想了想，他和鄭克臧現在都屬于麻桿打狼兩頭怕的情況?！叭缃窈瘟x、陳蟒兩部動向不明，即便加上后隊，全軍不過一萬五千余人，其中還有千數傷者……”

    “卑職以為海逆虛張聲勢，其兵力并不勝于朝廷官軍，所以卑職請以三千人留守監視當面海逆，大人可匯合了右路三千兵馬，依舊占有數量上的優勢，再加上以逸待勞?！绷仲t頓了頓?！叭绱斯佘娙杂邢Ｍ@取全勝?！?/br>
    施瑯聽明白了，林賢的意思是放棄以天興州為目標，轉而拾起當初制定的各個擊破的戰法，或許真的能打破眼前的僵局，但施瑯在幾番受挫之后已經不能肯定鄭克臧是否還有底牌沒有亮出來，因此他猶豫著?！笆孔鋪砘乇疾?，體力不足野戰……”

    “那就更不能浪戰了?！绷仲t打斷了施瑯的話，或許覺得自己這樣的口氣有些僭越，所以林賢頓了頓才接著說道?！昂Ｄ嫱瑯右膊皇氰F打的，他們也是要休息的，正好明日一早決戰?！眱扇苏f著，突然鄭軍方面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聲，隱隱約約聽到風中傳來援軍、建威鎮等字樣，林賢就發現施瑯的臉色陡然一黯：“軍門，海逆的援軍上來了……”

    “本官聽到了?！笔┈様Q著眉頭，顯然是對到嘴的鴨子飛了有些不甘心，然而在陳昌陣亡、楊嘉瑞受傷、陳龍留在海上指揮水師的情況下，林賢已經名正言順的成為自己的副手了，他不可能不給這個事實上的副手一點面子?！澳蔷吐闊┝中至??！?/br>
    “清軍就地扎營了？”得到報告的鄭克臧把目光投向身邊的毛洪言?！懊湟詾榍遘姶伺e是否意味著今日之戰到此為止了呢？”

    “臣以為一來清軍不善夜戰?！泵檠匀绱伺袛嘀??！岸肀痉娭另硜?，若是夜戰，施瑯就怕腹背受敵，所以才就地扎營以便來日重戰?！泵檠灶D了頓?！耙猿嫉挠^察，清軍少說還有萬五之數，即便本藩各路援軍齊至，也不過五五之數，清軍還有贏面?！?/br>
    雖然連著打贏了兩陣，消滅了近四、五千的清軍，但童子軍第一鎮這邊千五的傷亡也卻是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此外，洪拱柱在北面圍殲清軍迂回部隊的情況至今不明，何乾、張學堯、王進忠那邊情況也許久沒有傳來了，所以毛洪言主張慎重其事。

    “怕是沒有這么簡單?！编嵖岁捌鋵嵅皇呛芏娛?，但他直覺施瑯不該如此就放棄了?！敖ㄍ?、建威右鎮雖然增援上來了，但施瑯要是不顧傷亡的話，還是有很大可能擊破我軍的，一個不善夜戰不是理由，想必施瑯是在打什么鬼主意?！编嵖岁皬那笆缼淼挠洃涀屗呖词┈樢谎?，卻沒有想到陰錯陽差，正好蒙對了?！笆┈樢欢ㄊ窍胍砸徊空诒挝臆娨暰€，其余大隊清軍東調去對付何乾他們幾個?！币荒罴按?，鄭克臧大聲命令著?！皝砣藚?，立刻派出快馬找到何鎮統，讓他不必連夜進兵，且先匯合了王、張二位將軍再說?！编嵖岁跋肓讼?，如今應該集中一切可以集中的兵力，因此繼續命令到?！傲硗?，再派人把童子軍第二鎮調回來，如今清軍主力上陸，海上有遠航營和獵鯨營看著就可以了，他們的主戰場還是在陸地上?！?/br>
    使者急急出發，鄭克臧接著扭頭向毛洪言命令著：“毛卿還要辛苦一二，且立刻著手將勇衛軍第二鎮及五沖鎮殘部編入童子軍以備不時?！?/br>
    這是大事，所以毛洪言應了一聲就想走，但鄭克臧叫住他：“整頓完畢抓緊讓隊伍休息，炮軍這邊晚上還要想辦法出擊一下，省得施瑯來個反客為主……”

    第132章 戰東寧（九）

    清冷的月光灑在地面上，來不及收拾的戰場上一片凌亂，四周的鄉民都已經逃走了，只剩下那些餓壞了的野狗和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蟲鼠正在大口享用著亡者的血rou。

    這個時候急促的腳步聲響了起來，有力的腳步聲震動著大地，膽怯的老鼠一下子竄到了陰影之中，只有赤紅著眼的餓犬還是不停著咀嚼著……

    “大帥，探馬回稟?！笨粗┈標〉臓I帳里依然有著燭光，直屬福建水師提督的中標前營千總林鵬便隔著布簾報告著?！皠倓傆钟幸魂牬蛑鸢训暮Ｄ孢M入對面的敵營了?！?/br>
    營帳里好半天沒有動靜，正當林鵬以為施瑯已經睡著的時候，帳簾猛的一掀，穿戴整齊的施瑯在施世驤、施世驥的陪同下走了出來，林鵬見狀忙急退了兩步向施瑯行禮著。

    就聽施瑯聲音略有嘶啞的說到：“林鵬呢，本官睡不踏實，你帶路，咱們巡營一回?！?/br>
    “是?！绷柱i應聲著，此時施肇輔、施肇勛、施肇瓚等施瑯親將也聞訊而來，于是原本不起眼的隊伍便顯得浩浩蕩蕩起來了。

    說起來清軍大隊現在所處營地雖然只是偏師所建的一處臨時營房，但因為是在敵前因此各處的守備還算森嚴，四角的望樓上遍布著警惕的守備，營地里也時不時有巡邏隊往復巡查。只是因為一下子擠進來上萬官兵還有千余傷兵，所以不大的營地顯得極其的擁擠，以至于建好的營帳都被游擊以上的將官和他們的親兵搶去了，數目眾多的兵丁只能選擇露宿。好在臺灣八月天氣炎熱，再加上只是一夜的功夫，所以一眾清軍們還能默默忍受著蚊蟲的sao擾。

    不過怪話不可能沒有，這不，施瑯一行剛剛走過，幾個被驚醒的清軍便沖著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老大，海逆可是玩命了，你說咱們這回能贏嗎？”

    “能不能贏俺不知道啊，可是俺知道即便能贏，估計活下來的也不會太多?！彼^的老大嘆了口氣?！奥犇切踊貋淼恼f，海逆的炮厲害的很，誰碰上都得死，所以真要輪到咱們兄弟上陣，大家伙心里有數，別搶在頭里，不過這也說不準，誰知道這炮什么準頭，到了這份上，生死由命吧?！?/br>
    “對面的海逆是不是會招鬼啊?！绷硪粋€清軍掃了掃周圍，見到沒有別人，便壓低了聲音說道?！鞍晨陕犝f那些黑鬼可是一邊砍人一邊吃人rou的，說起來可滲人呢?！?/br>
    一陣微風拂過，幾名清醒的清軍頓時覺得毛骨悚然，老大忙說：“別說了，再說咱們就都成孤魂野鬼了，快睡吧，睡著了就什么都不用怕了?！?/br>
    幾名清軍剛剛想重新睡下去，此時就聽遠處傳來隆隆的炮聲：“是西面，是林大人那！”

    幾名清軍面面相覷，好在炮聲持續的時間不長，一會就停了下來：“是海逆在炮擊！”

    “廢話！”老大沖著說話的清軍一腳踹了過去?！熬驮蹅兊幕⒍着谀艽虻玫饺思覇?？當然是海逆在炮擊林大人的營地?！闭f到這，老大掃了掃周圍的情況有些后怕著?！斑€好對面的海逆沒有開炮，否則咱們怎么逃？”

    這么一說，幾名清軍不敢睡了，一個個彷徨不安的左右看著，生怕鄭軍隨時隨地會實施炮擊，正在此時，又一隊巡邏隊從他們身邊走過，就見巡邏隊上一個個腳步急促，顯然他們也不敢在同一地點落腳過長了。

    “睡吧，睡吧?！崩洗笕绱税矒嶂??！岸颊f了生死由命，管他天塌地陷，覺還是要睡的?！?/br>
    “老大?！睅酌遘婇]上眼睛，但幾乎沒有人能立刻睡著的，過了一會，其中一人輕聲的問到?！八藳]有？”那邊用驟起的呼嚕聲回應著?！鞍持滥銢]睡著，左路、右路、次右路據說都被海逆消滅了，就憑咱們能活著回家嗎？”

    “你作死??！”老大氣急敗壞的呵斥著?！笆Y大人可是副將，但不是說砍就砍了，這還是沒有突破海逆的阻攔，像你這樣動搖軍心，真的想被大帥祭旗嗎？別說了，誰都想活著回去，可這個由不了……”又是一陣從蚶西港方向傳來的炮聲，這次更多的清軍被驚動了，老大不愿多說什么，只是一句?！盎钸^今天晚上再說吧……”

    夜色愈發的濃重起來，蚶西港方向時斷時續的炮擊聲似乎也停止了許久，正當連守夜人都昏昏欲睡的時候，從靠近北汕尾島的一側，十艘大小不一的童子軍水師夾板船在一艘小劃子的引導下緩緩的駛過預留的航道，相繼出現在阻攔線的內側。

    越過阻攔線之后，夾板船并沒有滿帆，依舊貼著阻攔線低速的滑行著，很快清軍船團上星星點點的燈火就出現在他們的眼前。這個時候，小劃子停了下來，在它后面的夾板船則悄然無聲的轉換了角度，隨后升起滿帆，向清軍船團方向沖了過去。

    “海上是什么？”等個別清醒的了望哨發現從黑暗中突然浮現的敵人之時，雙方的距離已經很近了?！安缓?，是海逆的夾板船，敵襲、敵襲！”

    說起來幾番遇險的清軍還是做過準備的，驚醒的清軍水手們紛紛奔向自己的站位，不一會船團最外圍的幾艘清軍炮船就首先開火，只是清軍火炮過重不宜移動，所以無論紅夷炮也好、大佛郎機炮也罷，這第一波的炮擊只是激起了若干條沖天的水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