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李滄卻對此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在度日如年的按捺了十幾天之后，坐立不安的他帶著幾名鎮戎的汛兵上了山。原本李滄是指望在大軍做背景的情況下，能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生番把金礦拱手相讓。然而生番們已經因為昆侖第二標的到來提高了警惕，因此出現在李滄面前的是一支全副武裝的隊伍。

    雖說生番們最終因為忌憚山腳下的鄭軍而沒有對李滄下手，但堅決的態度已經表明了他們的選擇——“吾儕累世恃此為活，若漢人來取，不特害生，且為受勞；不回，必決一死！”

    “你小子膽子也太大了?！币驗槔顪娴男蟾娑掖亿s來的席大平在新建的營房內訓斥著尹隆?！笆缹O都發火了，說生番在側奪取金礦本來就該速戰速決的，如今生番必然有了防備，再打損失就大了?！毕笃胶掼F不成鋼的說到?！笆缹O說你，往輕了說是不識大體，往重了說就是擁兵自重?！边@個評語讓尹隆的臉一下子刷白，但席大平的話的話還在繼續著?！叭缃駯|寧上下旱情這么嚴重，除了搶種補種的番薯、番芋仔有些收獲以外，稻麥都至少減產一半多，藩中為了自海外采買糧食已經花錢如流水了，你晚一天攫取金礦，就等于讓世孫肩頭的擔子更重了一份，說你不識大體還是輕的?！?/br>
    “標統，”尹隆用顫顫巍巍的手解下頭上的官帽?！氨奥毠钾撌缹O重托，卑職有罪……”

    “收起這一套吧?！毕笃狡擦似沧??！罢嬉愕淖锞筒皇怯鄟砹?，軍律司可是摩拳擦掌要辦個大案子的?！毕笃脚牧伺囊〉募??！笆缹O讓余傳一句話，這仗要是打好了，一切揭過，要是奪不回金礦，少不得兩罪并罰?！?/br>
    “卑職明白，卑職多謝世孫寬宏大量，卑職這就派兵上山剿了這伙生番?！?/br>
    “慢！”席大平喝止道?！澳憔瓦@么上山了？糊涂！”席大平勒令道?！版o下來好生想想，這仗到底該怎么打，要是丟童子軍的顏面，就算世孫不罰你，余也容不得你……”

    對于賓客司改為通商司，傅為霖是有異議的，在他看來以一個商人之子主持通商司，這不啻是在嘲笑自己的出身嘛？然而改制是鄭克臧的意思，他心中又有鬼，自然不能據理力爭，等到通商司的名義定下來之后，他更是無力反抗了。

    不過更令傅為霖不滿的是，他名為通商司的司官卻實際上管不了什么事情——通商司分為三個外館和一個禮賓處，其中琉球和賓童龍的外館均有鄭克臧的親信執掌，而長崎的外館也有鄭氏姻親田川氏來署理，就是負責英圭黎商館的禮賓處的職權也多被稅務司給侵占，留給他的空間實在有限——原則上他還是負責對清談判這一塊的事務，但問題的關鍵是，對清談判已經擱置下來，他基本上屬于一個閑丁。

    正當傅為霖閑到疑神疑鬼的時候，鄭克臧把他招了過去：“有兩件事有卿來cao辦?！?/br>
    傅為霖頓時精神一振，此時就聽鄭克臧說到：“這第一樁是公事，卿多次往返福州，想來對閩省的人事該不會陌生吧?！?/br>
    傅為霖心頭狂跳，不知道鄭克臧這番是什么意思，好在鄭克臧并非要傅為霖回答而是為接下去的話做鋪墊：“卿把閩省的風土、人情以及清廷官場的禁忌寫一個冊子，當然清廷官員調動遠較本藩頻繁，寫一些大概就可以了，不過若是有知道喜好的，最好能注上一筆?！?/br>
    傅為霖一愣，鄭克臧要了解這些東西干什么，忽然間他想起一種可能，不由得大驚失色：“世孫這可是要往福州派遣密諜？”

    “或有這個打算?！编嵖岁罢嬲婕偌俚幕貞?，這并非是他對傅為霖起了懷疑，實在是情報工作太重要，他不會交給任何一個人的?！爸皇莿倓倻蕚渲?，這不，還需傅卿這樣深知清虜底細的干員來做些提點?！?/br>
    “臣惶恐，不敢受世孫夸贊?！备禐榱乜嘈χ?，但他輕易不敢在鄭克臧要求的小冊子里弄虛作假，否則那面出了問題，他在臺灣也插翅難逃?！罢埵缹O放心，臣盡快把冊子寫出來?！?/br>
    “那就拜托傅卿了?！编嵖岁包c點頭?！爸劣诹硪粯堵?，則是私事，還想拜托傅卿……”

    “安慶知府署通商司司官傅為霖？”沈瑞由于疑惑的看著手中的拜帖，他跟這位傅大人素不相識，今天莫名其妙的尋上門來倒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于是他扭頭看著正在作畫的鄭斌之女?！斑@個人，夫人熟悉嗎？”

    “聽父親說，先王倒是對他頗為信賴?！编嵤先缡腔卮鹬??！八圆抛屗恿烁赣H賓客司的職司，如今倒也是一府黃堂，看起來世孫對他也頗為重用?！编嵤线@話是有因頭的，要知道由于藩下諸司新近改制，司官和副司官大多是火線提拔，所以并不是所有的司官都是一個品階，其中最低的如陳夢煒只有正五品，最高的如楊英有正三品，而像傅為霖這樣的正四品的在司官中可以算得上地位較高的?！安贿^他來咱們府上干什么?！编嵤贤瑯右哺悴磺鍖Ψ降膩硪??！案纱嘣蹅儾灰姾昧??！?/br>
    “既然是世孫的信臣，那還是見一見為好?！甭犩嵤险f傅為霖受寵信，沈瑞倒也不想得罪?！皝砣?，請傅大人到大堂廳相候，對了，傅大人是穿了官服來的，還是？”

    小廝報告著：“傅大人青衣小帽，不看帖子還以為是個普通的教書先生呢?！?/br>
    “原來如此?！鄙蛉瘘c頭著?！斑€是余親自迎一迎這位傅大人好了?！?/br>
    “恭喜侯爺，賀喜侯爺?！鄙蛉鸩虐迅禐榱卣埲氪筇脧d落座，還不等茶上來，傅為霖就一口一個恭喜，一個一個賀喜，讓沈瑞有些摸不著頭腦?！昂顮斶€不知道吧?！笨吹缴蛉鹉涿畹臉幼?，傅為霖解說著?！霸谙率苁缹O之托，為秦舍公子向侯爺求親?！?/br>
    躲在屏風后面偷聽的鄭氏突然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聲，傅為霖輕輕一笑，他早知道這位懷安侯有懼內的毛病，但他卻不點穿，反而旁若無人的說到：“懷安侯先前迎娶了鄭斌鄭大人的愛女，如今世孫又為秦舍公子聘長妹，正是親上加親呢?！?/br>
    “慢，”沈瑞高喝一聲?！案荡笕藙偛耪f世孫為秦舍公子求聘在下長妹，說的是哪一個？”

    傅為霖也愣住了，他疑惑的問道：“侯爺有兩個長妹不成？”

    “正是?！鄙蛉鹂鄲赖幕貞??！霸谙掠H妹今年十四，而在下的堂妹是十五歲，同樣寄養在府上，請問傅大人可知世孫指的是哪一個？”

    “這？”傅為霖倒吸了口冷氣，鄭克臧也沒說明白，這下可抓瞎了，總不至于他還回安平城再問鄭克臧一遍吧，傅為霖定了定神?！笆缹O好像說過，曾經在安平城見過令妹的容顏，這么一說，侯爺可是明白了?！?/br>
    “世孫在安平城見過？”沈瑞想了想?！斑@么說來應該是在下的堂妹?！比欢宄耸悄囊粋€，沈瑞的臉色卻越發的難看了?！斑@是難辦了，”傅為霖揚了揚眉，就聽沈瑞解釋著?！罢媸遣磺?，在下剛剛為舍妹定了人家?！?/br>
    傅為霖大吃一驚：“只是文定還是納征過了，這門親事能推托得了嗎？”

    “已經納征了?！奔{征是六禮中最重要的一個儀式，完成了納征接下來就是請期，通常再有十五天到二十天，自家的妹子就要出嫁了，這個時候鄭克臧橫插一杠，讓他如何向對方交代?！案荡笕?，此事萬萬不可反悔，還請傅大人向世孫說明才好?！?/br>
    “懷安侯，世孫固然是將道理的，可是？”可是什么，鄭克臧是用刀劍來跟人講道理的，馮錫范一案還近在眼前，已經變節的傅為霖又怎么肯放棄這個表忠心的機會?！皯寻埠?，還是好生考慮一番吧，在下不便打攪，這樣，在下明日再來聽侯爺的好消息?！?/br>
    “不必了?！编嵤蠌钠溜L后面走了出來，沈瑞忙打眼色給她，但鄭氏不為所動，用壓迫下的語氣回應著傅為霖的逼宮?！案荡笕巳羰遣槐愀缹O說，余就去請父親入宮跟世孫解釋，想來世孫不會逼著沈家做這個難人的?！?/br>
    若是鄭斌出面了，傅為霖就里外不是人了，因此他陰沉著臉想了一會：“這是卻是難辦，不過懷安侯不是還有一個meimei嗎？或請她出來相見?！?/br>
    “不必了，”鄭氏冷著臉?！靶∶靡呀浭牧?，若是再等秦舍三年斬衰期滿，豈不是十七了，女子有多少時光可以虛拋，請傅大人回稟世孫，沈府高攀不上秦舍……”

    第105章 淡水安撫司

    麻布亞仿佛如受了驚嚇的野兔一樣狂奔著，吸入肺部的空氣是如此的火辣，以至于他在跑動中也不住的咳嗽，然而他不管不顧也無具體的目標，只知道跑、跑，直到最后力竭的倒在地上。作為一名曾經的龜侖（kulon）族勇士，他原本不該這樣的狼狽，然而一會想起剛才那些黑漆漆的軍隊投來的會響的火團，他就抑制不住自己的恐懼。

    完了，全完了，望著金礦的方向，麻布亞閃過一個念頭，全社幾乎全部的成年男丁除了自己等少數幾個分頭跑出來的以外，全部那支軍隊用恐怖的手段給殺死了，這不禁讓他痛恨起大長老的決定來，為了這么一個金礦付出全社作為代價值嗎？

    “麻布亞，麻布亞！”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麻布亞回頭看著，只見不遠處一個人跪倒在那里，他走過去一看，卻是同社的西提，然而西提的身上流著血，跑到這里已經堅持不住了?！奥椴紒?，回去，回去，社里，老人，孩子，魔鬼，快逃……”

    陷于彌留邊緣的西提斷斷續續的說著，麻布亞的心卻沉到了谷底——以高山番的生產水平，沒有了男人，一族一社的滅亡就在眼前——怎么辦？周圍的各社決不可能收留不能出去打獵的老弱婦孺的，怎么辦？麻布亞渾渾噩噩的掩埋了西提的尸體，跌跌撞撞的向社里走去。

    等麻布亞回到社中，先期逃回來的人已經報噩耗傳了回來，全社此刻正處在凄風苦雨當中，麻布亞卻顧不得為自己生還慶幸的妻兒，忙把剩下的成年男丁找了過來，曾經是淡水大社的四林社此時只剩下十七名男人，其中還有五名是不能出戰的半老戰士。

    “怎么辦？”對于麻布亞的問題，很多人都想過，但同樣的束手無策?！霸蹅冞@些人絕對養不活這些孩子，難道就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個個的死去嗎？”

    “不然還能怎么辦？”一個叫旺塞的戰士悶悶的說道?！白疃喔魅嗽俣鄮б粋€，其余的也只能讓山神決定他們的死活了?！?/br>
    正在說著，突然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在麻布亞心頭涌起，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社里的女人們哭喊聲驟然大了起來，同時驚慌的叫聲傳了過來：“鬼，是山鬼！”

    “不好！”幾個出戰的男人馬上明白過來?！笆菨h人召來的山鬼追過來?！钡人麄儧_出族內議事的茅屋，就發現星星點點的火把下那令人心悸的刀槍?！案麄兤戳恕?/br>
    “不自量力?！笨粗弥鞣N各樣古怪武器的生番為了保護家庭奮不顧身的樣子，謝吉平冷笑一聲，但卻沒有命令進攻，反而沖著通譯命令著?！案嬖V他們丟下武器，不然雞犬不留！”通譯嘰嘰咕咕的說了一通話，旺塞卻根本不信，奮身殺了過去，然而銅刀被藤牌架住，隨即兩桿長槍將他釘在地上?！霸僬f一邊，丟下武器！”

    麻布亞拉住欲沖出去的同伴，搖搖頭，指了指那些畏畏縮縮的婦孺們，殘余的四林社戰士看了看那些哭成一片的孩子們，頹然的放下手中的武器，很快他們便被捆綁起來。

    “放心好了，不會殺了你們的?！敝x吉平這話既是講給這些高山生番們聽的，也是講給有著類似經歷的奴軍們聽的?！爸皇钦埬銈兿律浇o四面的生番做個榜樣，誰要是敢對抗朝廷，你們就是下場……”

    下山的路上譚安悄悄的問著謝吉平：“做榜樣就該寸草不留才是，這算怎么回事？”

    “你呀就是一根筋，所以現在才是個領隊?！敝x吉平回首看著被火染紅的夜空?！笆裁唇凶錾蝗缢?？社子都被燒了，這些孤魂野鬼還能逃出咱們的手心嗎？”也許覺得自己的話聽上去過于陰損了，謝吉平解釋著?！伴_金礦不是要人手，男的往里面一丟，運氣好能熬過三年，至于老弱婦孺嗎，淡水山下的地可沒開多少呢，正好把他們拘起來開荒，三五年后，生番也就變成了數番……”

    “今年收上來的糧食數目統計出來了?！鞭D任倉庫司司官的李景報告著，由于今年大旱，百姓惜售，因此通過內府經理處代收的糧食數量并不足用?！皷|寧二州兩縣三路安撫司一共收購稻米四萬石有奇，面一萬八千石有奇，總數較上年各低了八成和七成，不過從暹羅、安南等地進口了稻米十一萬石，足以彌補各倉缺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