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節
另一個宮女趕緊跪走向前兩步,“回公主,六奶奶一早過來請安,感覺頭昏惡心。四太太求奴婢來稟報公主,說六奶奶懷孕了,想讓她早些回去休息?!?/br> 徐老太太死后,徐瑞宙升級為徐四老爺,劉氏也就成了四太太。徐六爺是徐瑞宙和劉氏的嫡長子,四個月前娶妻葉氏,現在葉氏已懷有三個月的身孕了。 “葉氏懷孕了?葉氏懷孕了?葉氏懷孕了?”端華公主連問三聲,一聲比一聲高亢,“她比本宮晚過門三個月,為什么她會懷孕?為什么?”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葉氏懷了徐慕軒的孩子,才令端華公主大喊大叫呢。葉氏為什么會懷孕?她跟徐六爺新婚燕爾,夫妻親密,才會懷孕,這答案還不簡單? 端華公主舉起羊脂玉雕成的首飾盒,摔了個粉碎,長緩了幾口氣,臉上浮現惡毒的笑容,“花嬤嬤,本宮是不是該賜葉氏一碗安胎藥呀?” “賜葉氏安胎藥?這……”花嬤嬤不明端華公主的用意,不敢輕易回答。 “你支支吾吾什么?不明白本宮的意思嗎?你給秦靜服用的桑血紅和藏紅花呢?快給本宮拿出來,本宮要親自熬湯,賜給葉氏喝?!?/br> 花嬤嬤聽說端華公主要打掉葉氏的孩子,嚇了一跳,“公主,萬萬不可?!?/br> “有什么不可?你不是說過不允許任何人比本宮先生下孩子嗎?” “公主,老奴不想讓駙馬爺的妾室比公主先生下孩子,可六奶奶是六爺的正妻,與我們房里無關哪?若公主傷了六奶奶的孩子,一旦傳出去,會……” “葉氏比本宮晚過門三個月,要是讓人知道她懷了孩子,本宮沒懷上,不讓人笑話本宮嗎?”端華公主想到這個問題,就氣得暴跳如雷,成親六個月,徐慕軒只跟她行過一次房事,她能懷孩子才怪,光剩每天懷大糞了。 “公主,不行,葉家是名門大族,將來大皇子還需要……” 一個重重的耳光甩在花嬤嬤臉上,花嬤嬤的老臉頓時印下五個暗紅的指印。 “拿出來,別逼本宮再打你?!?/br> 花嬤嬤吸了口氣,眼角淌下幾滴濁淚,心一下子涼透了。龐貴妃嫁到太子府做良娣,她就被分到太子府,以教引姑姑的身份伺候龐貴妃。迄今二十多年,龐貴妃待她如長姐,別說動手打她,連句大聲話都沒跟她說過幾次。她從小看著端華公主長大,比自己的女兒還疼,沒想到端華公主竟然動手打她。 “公主……”花嬤嬤站起來,哽咽幾聲,從抽屜的暗閣里拿出兩個紙包,遞給端華公主,“老奴后日就回宮,等貴妃娘娘解禁就請辭,回鄉養老?!?/br> “你想到母妃面前告本宮的狀、想威脅本宮聽你的,是嗎?本宮才不吃你這一套?!倍巳A公主把兩個紙包交給大宮女去熬湯,又轉向花嬤嬤,“何必等到后日再走?是不是還想轄制本宮呀?你現在就走,快點滾,別在本宮面前指手劃腳?!?/br> 花嬤嬤沒說什么,給端華公主行了大禮,就去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徐家了。 端華公主房里的下人又是擔憂又是恐懼,花嬤嬤一走,沒有人再敢勸阻端華公主。端華公主還不知道會做出什么事,她們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宮女端著熱氣騰騰的湯水進來,端華公主一見,臉龐就流露出森冷陰毒的笑容。葉氏懷的不是徐慕軒的孩子,但她不允許有人先她一步生下孩子。 “六奶奶,公主聽說你懷有身孕,很高興,特賜了你一碗安胎藥?!睂m女放下藥碗,轉向眾人,說:“公主免去眾人請安,六奶奶喝了藥,你們就回去吧!” 眾人都面露驚疑,互相看了看,都愣住了。葉氏和端華公主算是妯娌,端華公主賜給葉氏安胎藥無可厚非,可端華公主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體恤人了? “不,我不喝,這是藏紅花水?!比~氏突然喊叫,又往劉氏等人身后藏去。 葉氏的母親曾是太醫院的醫女,葉氏受母親影響,懂一些醫術。她說端華公主賜的安胎藥是藏紅花水,眾人都大吃一驚,對她的話半信半疑。 “你敢污蔑本宮?”端華公主突然踹門進來,嚇了眾人一跳。 “母親救命,郡主救命?!比~氏扯著劉氏和松陽郡主,嚇得驚慌失措。 劉氏信了葉氏的話,趕緊把葉氏護到身后,跪在端華公主腳下,哀求道:“公主,公主……臣婦求公主開恩,臣婦的兒媳不懂事,沖撞了公主,臣婦會……” 徐秉熙有一嫡兩庶三個兒子,松陽郡主所出的嫡子十幾年就死了,只剩了徐三爺和徐瑞宙兩個庶子。徐三爺是軍旅出身,性子較硬,又因為武氏不討喜,被徐秉熙和松陽郡主厭煩。武氏被休之后,徐三爺一房在武烈侯府就更沒地位了。 徐瑞宙就不同了,他心思活絡,能說會道,掌管武烈侯府對外的事務,頗得徐秉熙和松陽郡主歡心。他費盡心思對付沈妍,想把沈妍的錢財產業霸為武烈侯府所有。徐慕軒能迎娶端華公主過門,徐瑞宙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勞。 徐六爺是徐瑞宙和劉氏的長子,葉氏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徐瑞宙和劉氏嫡親孫兒。端華公主不顧念徐瑞宙的功勞,竟然要下到手打掉葉氏的孩子。徐瑞宙鞍前馬后效力,不就是想家族興旺好沾光嗎?這就是端華公主對他們的回報? 端華公主雙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葉的肚子,目光陰冷怨毒,臉龐流露出扭曲的笑容。她的恨如潮水一般,連綿不絕,越集越強烈。不能讓比她晚過門的人生下孩子,否則,別人會笑話她是一只不下蛋的雞。 當然,她的想法很可笑,她只想自己會不會下蛋,沒想是不是有公雞來采蛋。 “本宮好心送她安胎藥,她卻說是藏紅花水,這不是誣蔑本宮嗎?”端華公主冷哼幾聲,“芳姑姑,以下犯下,沖撞貴人,在宮中應該怎么處理?” 芳姑姑是端華公主宮一個小管事,主要管理宮女,行事很會迎合端華公主的心思。端華公主今天剛把花嬤嬤趕走,就要提她為總管事了。 “六奶奶懷了身孕,公主是良善人,大人大量,千萬別和她計較。這碗到底是安胎藥還是藏紅花水,讓六奶奶喝下去一試就知道了,何必多做解釋呢?” 端華公主惡笑點頭,“好主意,來人,服侍六奶奶喝了這碗安胎藥?!?/br> “公主饒命,饒……”葉氏哀求幾聲,就嚇昏了。 眾人此時都相信端華公主賜給葉氏的安胎藥是藏紅花水了。相比端華公主要好心賜葉氏安胎藥,眾人并不驚詫端華公主的行徑,她做好事反而令人吃驚。不管不顧,沒有目的,一時興起就要害人、撒潑耍橫,這才是真實的端華公主。 松陽郡主感染風寒,正頭昏腦脹,本來昏昏欲睡。聽說端華公主要賜葉氏安胎藥,她一下子清醒了,渾身充斥著無力感。這六個月的相處,她熟悉了端華公主的品性,可她無能為力。她年紀不小,心力不足,只祈盼端華公主能讓她善終。 芳姑姑招了招手,就有八個太監進來,五個控制了徐家的女眷,另外三個給葉氏灌藥。葉氏已昏死過去,徐家女眷敢怒不敢言,個個都嚇得瑟瑟發抖。 “公主,你回房休息,這場合你不能見,一會兒奴婢向你報喜?!?/br> “好,本宮回房等你的喜訊?!倍巳A公主帶著幾個宮女回房。 芳姑姑送走端華公主,剛要進屋,忽然看到徐慕軒正一個人在花叢中間的涼亭里挪步。她頓時滿臉喜色,整理衣衫飾物,一臉嬌羞的笑容迎上去。 “你做得不錯,這幫人享夠了福,也該遭報應了?!毙炷杰幍氖稚煜蚍脊霉玫难?,輕捏了一下,“今夜子時,我在外書房等你,肯定比昨晚更讓你快樂?!?/br> ------題外話------ 惡有惡報,也到時候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窮途 渾身好像支離破碎一般,痛斷筋骨,痛徹心扉,痛得再也覺察不到疼痛的時候。沈蘊活動了一下身體,感覺到這身體還是他的,才靈魂回歸一般睜開眼睛。 他置身在簡樸的房間里,躺在柔軟的床榻上,映入眼簾的一切都很陌生。房間內除了他再無別人,門虛掩著,門外有細碎的腳步聲挪來挪去。 沈蘊怔怔凝望房門,沒喊人,許久,他悲嘆一聲,又閉上了眼睛,眼角淌出淚珠。他現在一無所有,身上還有傷,天地雖大,已沒有他的落腳之處。他不敢驚動這里的人,怕人家知道他醒了,就攆他離開,那時候等待他的將是走投無路。 他有父親,可還不如沒有,從來都沒有,正因為他那個父親,他才淪落到無家可歸。他還有母親和jiejie,可他恣意敗霍、無情踐踏了本來濃烈的親情。沒有什么是堅不可摧的,包括血脈相連的感情,有時候越是堅硬就越容易破碎。 恨嗎?怨嗎?可除了怨恨自己,他不知道還能恨誰?若不是他有所圖,怎么會那些別有用心的人說服?做出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最終落到這個下場。那些利用他、擺布他的人固然可恨,但歸根結底是他自己假聰明,卻是真糊涂。 “少爺,你醒了?” 沈蘊聽到問話的聲音很熟悉,趕緊睜開眼睛,看到竹綠站在床榻前。沈蘊的嘴哆嗦了幾下,不知道該說什么,想轉過身去哭,渾身又一陣劇痛傳來。 竹綠和她的母親周嫂及弟弟虎娃是汪儀鳳在金州時收留的人,竹綠一直在沈蘊身邊伺候,虎娃是他的伴讀。他單**戶之后搬到逸風苑,周嫂母子也跟他到逸風苑伺候。后來,沈妍派雪梨去掌管逸風苑的事務,雪梨與周嫂母女不合,汪儀鳳就讓周嫂和竹綠回了項家,只留下虎娃在外院當小廝,不再做伴讀。 看到竹綠,沈蘊以為是汪儀鳳救了他,把他安置在這里,他哭聲更大。若不是他身上層層紗布包裹住身體,行動不變,他想跳起來謝罪,哪怕長跪不起。 “娘、娘……嗚嗚……” 竹綠搖了搖頭,語氣變得很淡漠,問:“少爺要找夫人嗎?” 沈蘊感覺到竹綠語氣的變化,心里重重一顫,又是愧疚又是擔憂。他哽咽抽泣,許久,才慢慢點了點頭,不敢看竹綠的臉色,又趕緊搖了搖頭。 “竹綠,這是哪里?” “這是城外的莊子,少爺都昏迷七八天了,也難怪不知道自己在哪兒?!?/br> “為什么會在城外?我想……”沈蘊見竹綠面露氣憤,趕緊閉嘴不言了。 “少爺記不起被打昏之前的事了?也忘記自己都做過什么了?”竹綠嘆了口氣,又說:“做奴才的不敢指責主子,少爺糊涂也好,清楚也罷,好好想想吧!” 沈蘊只有十六歲,小時候日子艱難,確實吃了很多苦,好在身邊有親人相依為命。到了金州,住進平家,雖說寄人籬下,衣食無憂,生活過得很安定。他慢慢長大,日子也越過越好,到他懂事的時候,他已是呼奴喚婢的少爺了。 跪在秋雨中,哭求無果,希望一點一滴流逝,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絕望。棍棒掃帚落在他身上,侮罵詛咒在他耳邊回蕩,他感覺一切都結束了。 在生與死的邊緣走了一遭,他還活著,可他知道他將要面對比死更嚴酷的現實。對于真心待他的親人朋友,愧疚和悔恨會如影隨形,伴隨他一生一世。對于利用他、擺布他,最后又想置他于死地的人,他會恨,恨得蝕骨錐心。對于糊涂又自作聰明的自己,他也會怨恨,還會輕蔑,直到生命終結。 “竹綠,我娘……她救了我?她、她恨我嗎?我想……”沈蘊知道沈妍沒在京城,而竹綠又是汪儀鳳的下人,救他活命的人當然就是汪儀鳳了。 母愛無私,包容萬物。 他和汪儀鳳曾有過相依為命、甘苦與共的歲月,對于他這個兒子,汪儀鳳比詔哥兒更疼愛幾分。他想求得汪儀鳳的原諒,這是他要悔過、想回歸的第一步。 竹綠嘆了口氣,沉聲說:“救你的人不是夫人,恐怕夫人不能再見你了。夫人是良善之人,她不恨你,可你做下的事……項家規矩嚴,她也身不由己?!?/br> 聽說救他的人不是汪儀鳳,而且汪儀鳳也不想再見他,也不恨他,沈蘊的心好像沉進深淵。大哀莫過于心死,大恨又何嘗不是呢?恨極了,就聽之任之,不會再恨。連良善的母親都對他恨到不想再恨,他究竟做過什么?錯到了哪一步? 沈蘊飲泣哽咽,尋思半晌,才抽泣說:“我想認祖歸宗,我想要爵位,也是想爭口氣,他和娘之間恨怨很深,我只能選擇一個人,我也是身不由己?!?/br> 提到沈承榮,沈蘊以“他”代之,被禮孝困束,不敢直呼其名。對于這個父親,他現在真正看透了,只是他看透得太晚了,又幾乎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少爺,別再說了,一說起來,連做奴才的人都不好受?!?/br> 沈蘊高聲哽咽,重重點頭,“不是娘救了我,是誰?” “是我?!弊箸崎T進來,抖落一身清涼,搓著手說:“剛九月下旬,天就這么冷了,這還是京城附近,塞北和漠北肯定會更冷,聽說都下雪了。我母后寫信說西魏的西北部早下雪了,可與楚國交界的地方還跟夏天差不多。我估計今年大秦境內的雪肯定要比去年還大,還是花朝國好,四季如春,江東也不錯?!?/br> 聽到左琨一進來就叨念了一通閑話,沈蘊不但不象以前一樣煩他,笑話他婆婆mama,還覺得很親切。一想到救他的人是左琨,他心底涌起酸澀的暖流,患難見真情。只可惜屬于他的真情太少了,原本也不少,但都被他無情揮霍了。 “謝謝你?!?/br> “你不用謝我?!弊箸叩缴蛱N床前,嘆氣說:“程智,你是我在大秦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你我也是交心之人,有些話我不想多說,你好好想想吧!” 沈蘊咬緊嘴唇,臉龐滾動淚珠,高聲哭泣,“你恨我嗎?你是不是恨我?” 他希望左琨說恨他,能被人恨就證明他還有一定的價值。因為恨一個人需要浪費精力心神,并不是每一個都值得去恨,對一個人失望透頂的時候就不會再恨。 左琨點點頭,“我一開始確實恨你,恨你無情無義,又自作聰明?!?/br> 沈蘊扯開嗓子嚎哭了一陣子,發泄出心中積聚的郁氣,平靜下來,他低聲哽咽,頭轉向左琨,很無力地問:“你能原諒我嗎?還拿我當朋友嗎?” “你是我在最無助的時候認識的人,我一直拿你當朋友,從來沒變過,是你結交了那些名門公子,與我疏遠了?!弊箸nD片刻,又嘆氣說:“你沒必要問我是不是能原諒你,你現在弄成這樣,不值得我再恨,也談不上原諒。正如jiejie所說,你只是選擇了自己的路,與我們不同路而已。這世上不同路的人太多,選擇一條對自己有利的路,難免會傷害別人,你我都一樣,jiejie也一樣?!?/br> “jiejie,她……” “她前幾天來信說離京城還有五百里,估計再過兩天就要回來了?!弊箸⒁暽蛱N,低聲說:“jiejie是開朗豁達,心思純善之人,你背棄姐弟情意,還同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一起責難她、奚落她。她不怨你,還反過來勸我不要恨你,說沒必要。她說你不按她給你安排的路去走,而選擇了自己的路,這是好事。懂得選擇是好事,只不過在抉擇之前要擦亮眼,希望你吃這次虧,能有所感悟?!?/br> 沈蘊搖頭哽咽,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還要問些什么。對他失望透頂,就不會再恨他,沒有恨就談不上原諒。他連求得親人朋友原諒的資格都沒有,留一條命在,除了飽受自心的折磨和煎熬,似乎也沒有什么意義了,但他沒勇氣去死。 “程智,你……唉!”左琨欲言又止,皺起眉頭,高聲長嘆。 “你想說什么?” 左琨猶豫片刻,“我知道他們說服你認祖歸宗、與jiejie和義母(左琨對汪儀鳳的稱呼)對立就沒安好心,你究竟做了什么?怎么會弄成這樣?你知道嗎?若不是我聽jiejie的話,提早在承恩伯府安下眼線,你連命都沒了?!?/br> 沈蘊舔了舔干澀的嘴唇,泣不成聲,張了幾次嘴,都沒說出話。左琨趕緊勸慰他,竹綠倒了一杯清茶,喂他喝下去。他覺得有些力氣了,才講起那天發生的事,從李姨娘托他助沈嬌賴上名門公子,直到他挨李姨娘等人的打,昏過去,一字不落。聽得左琨眉頭緊緊擰起,重重拍響幾案,又長長嘆了幾口氣。 “程智,jiejie和義母說你年幼,少不經事,才會被人利用蠱惑。依我說你就是利欲迷了竅,豬油蒙了心,花言巧語薰得你都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弊箸麛Q起眉頭重哼又長嘆,“你昏迷了七八天,知道京城現在的情況怎么樣嗎?” 沈蘊見左琨一臉凝重,心里咯噔一聲,忙問:“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