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洲(第三人稱)
綠洲 程夏和程星還小的時候,都很饞辣條和冰棒,那個年代這兩種零食是小學生的最愛。他們時常會在放學的路上從小賣部買一袋辣條和一根碎冰冰,一人一半,在到家前吃干抹凈。 長大后的程夏已經和零食絕緣很久很久了,此刻她抬頭看報亭窗口掛的一串零食,伸手指了指:“我要這個?!?/br> “辣條?”身后的男人驚訝,“怎么突然想吃這個?!睂τ谒岢龅男枨?,他顯得很高興,jiejie已經太久沒有表達出“欲望”了。 程夏從下往上把辣條從包裝袋里擠出來,一根根往嘴里送。程星在一旁默默看著。不一會兒的功夫,辣條消失了半袋,他有些焦慮:“要不別吃這么多,腸胃受不了?!?/br> 程夏并不管,反而吃得更快更兇,帶著一股陰郁的犟勁。程星知道她又有些犯病了,只能心里無奈嘆氣,伸手奪走辣條。 “還給我!”程夏猛地抬頭。 “你辣吃多了會上火?!?/br> 癱瘓的人,腸道蠕動會變慢,大便不暢是他們的通病。 “是啊,我早就連吃辣的自由都沒有了?!?/br> “姐……”看到她發紅的眼睛,他無力地嘆氣,想像往常一樣安慰她,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他突然泛起一陣惡心,這種惡心感如同饑餓感,時不時就毫無征兆地掃蕩他的胃。 “我們回去吧?!彼o繃著嘴角,朝來時的方向推輪椅。 倆人一路無言,程夏經常在情緒崩潰后突然陷入沉默,她的陰晴不定程星完全無法掌握。 “過兩天公司要我出差半個月?!蓖砩铣绦墙o程夏按摩身子,“所以那兩周,我都沒法照顧你了?!?/br> 程夏不吭聲,只把臉埋進枕頭里。 “我會找個護工來的,你放心。護工就是之前我們請過的劉阿姨,你知道的,她對你很好?!?/br> “不用找護工了?!?/br> “嗯?” “我已經能自己穿衣洗澡做飯上廁所,不需要護工了?!?/br> 程夏自然想給程星減輕點負擔,請護工半個月是筆不小的開支,她一個人也可以熬過去。 “已經和劉阿姨約好了,半個月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nbsp; 程星親了親她的肩頭,“聽我說需要照顧你,她本來有個長期的顧客都推了?!?/br> 程夏因為他的吻慢慢放松下來。程星很明白,吻是取悅和安撫程夏的有效手段——但對他自己往往是折磨。 程星洗完澡躺在她身邊,一邊在空調的吹拂下冷靜燥熱的情緒,一邊在腦海中將他出差時jiejie的生活安排妥當。 “什么時候回來?”兩天后的清晨,程夏在床上睡眼朦朧地揉眼。 “兩周后?!背绦且呀洷称痣p肩包,見她醒了又放下,“劉阿姨八點鐘會來,要不要現在給你換下尿褲?” 程星明明知道她早就會自己換尿褲,也許他只是想通過這個行為,安慰將要和他分離半月的她,想到這兒,程夏沒有拒絕,點了點頭。換完程星親了親她的額頭:“等我回來?!?/br> 程星風一樣消彌于房中,只留下枕邊的溫熱。程夏慢慢將上半身挪到他的位置,聞他殘留的味道。 對她來說,這兩周就是陣痛期,如果可以,她不想讓程星離開半步,但是迫于生計她必須逼自己懂點兒事。 為了每月省一千塊錢,他們租的是郊區公寓,程星要坐一個小時地鐵趕去公司,每天七點就要起來洗漱做飯。 程星曾勸她做一些線上的工作,但找來找去,全天候線上職業只有“網文寫手”這一種。程夏憑借自己學生時代積累出的文筆,失敗多次后終于在一家網站簽約,如今每月堪堪拿兩千稿費。 這意味著他倆的開支幾乎全靠程星一人,她更像一株被供養的菟絲子。 程夏的人生早就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箏,自那場災禍后,再也飛不起來。她必須化成菟絲子,攀附另一棵大樹才能繼續存活。 那棵大樹能被汲取營養多久,她寄生的日子還能持續多久,程夏不知道。 八點多門鈴響了,接著有人開門進來。 “程小姐?”是一個中年女聲,“程先生走前把鑰匙放在門口地毯下,說我直接進來就行?!?/br> “我在……在臥室?!背滔穆秒p臂撐起上半身。 接著臥室門被打開,露出一張有點熟悉的中年婦女的臉。 “劉阿姨好?!背滔母蛘泻?。 劉阿姨用這幾秒鐘的功夫判斷了程夏給她的印象。比起剛開始那會兒,她變得內向沉靜了。 安頓下來后劉阿姨給她做了早餐,牛奶煎蛋面包,是照著程星發的便簽做的。 僅僅離開兩周,程星還是把每天從早到晚應該做的事都向她交代清楚,包括程夏有什么忌口,什么時候做復健,幾點睡幾點起,甚至空調應該開多少度。 而他也只不過是她弟弟而已。 “你弟弟真沒得說啊?!眲⒁虒Τ滔母锌?。 程夏低著頭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看你心情不太好,是想他了?”劉阿姨努力打破沉悶的氣氛,“還有幾天他就回來了?!?/br> “也許下一秒就提前回來。也許永遠不會回來?!?/br> “嗯?”劉阿姨沒聽懂。 “阿姨,我想吃桃子,你幫我洗一個吧?!?/br> 程星臨走前給她買了一堆水果零食,紙尿褲又屯了一箱。 仿佛真的永遠不會回來。 接過劉阿姨給的桃子,程夏并沒有立刻吃,她坐在輪椅上看向窗戶。窗外一只蜘蛛正在防盜窗上結網,旁邊香樟樹的綠葉隨著微風顫動,對面住戶正在陽臺悉心照料那一整排旺盛的綠植。 自從癱瘓后,每天,每天,程夏百無聊賴又陰郁消沉,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像這樣呆在臥室中,傾聽外界人與自然的聲音,觀察對面陽臺的花花草草,這會讓她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沒有人會陪伴她逛街購物娛樂。兒時的玩伴曾和她一起出門,會幫她挪開障礙物,在她落在后面時等她驅動輪椅趕上。但兩叁次之后,她們再也沒有向她發出過逛街邀請。 她的生活隨著身體一同化成死水,腿動不了了,她的社交也動不了了。沒人會喜歡累贅,愿意留在她身邊的,只剩下程星一人??墒浅绦?,又會留在她身邊多久呢? 吃完飯程夏給程星打電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倆人拿著手機隔空相對無言。半晌程星留下一句“注意身體”,就掛斷了電話。 耳邊“嘟嘟嘟”的無信號聲,讓程夏怔在那兒。 她的胸口又漲滿那股熟悉又強烈的不安和空虛,想歇斯底里卻又根本無力發泄。她想起這個月的稿子還沒寫,于是伸手搬來床頭的電腦,想通過寫文轉移注意力。 這時傳來敲門聲。 “程小姐?”是劉阿姨的聲音,“給你熱了杯牛奶,要喝嗎?” “請進?!背滔母鷦⒁陶f過直接叫她程夏就行,但作為雇員她不肯改口。 對著電腦一個字都憋不出來,她只好喝下牛奶醞釀睡意,這是程星給她養成的助眠習慣。 結果半夜程夏從夢中驚醒,那是個不好的夢,她摸到眼角濕漉漉的,居然在夢里哭了。 醒來就難以再次入眠,程夏心有余悸地回想那個噩夢,又想到睡前給程星打的那通倉促短暫的電話,第無數次地難過:為什么程星總是對她少言寡語,沉默得令她憂傷。他在外面也是如此嗎?她分明記得曾經的程星是那么地喜歡跟她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