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青瀾江邊所有城池一律緊閉城門,不許外城人進入。 知道無法再去天葬山的慕陽只是略略有些惋惜,然而更多的卻是無奈。 這場瘟疫她知道,卻無力回天。 3 第二章 即便官府下了嚴令不準妄議瘟疫,城中仍舊是一副愁云慘淡的模樣,家家戶戶閉門不出。 如此一來,慕巖的布鋪生意也大大受到了影響,畢竟他做的不是達官貴人的錦繡綢緞生意,此時人人提心吊膽,老百姓家各個擔憂瘟疫來襲,又怎么顧得上再去買布。 一肚子窩火的慕巖自然不會責罵他的寶貝兒子,便隨便尋了由頭將慕陽、慕晴罵了一通,大意是覺得自己養了兩個不事勞作的賠錢貨,心中十分不忿,待唾沫星子用盡才怏怏甩袖回到正廂房。 一邊聽著慕巖難聽刺耳的責罵,慕陽一邊覺得自己的忍耐力當真是越發厲害。 她剛剛重生到這副身軀,頭腦昏沉之際,就聽見慕巖的一通謾罵——只因為她落水,花了他幾十文的診費,慕陽當時連頭疼都顧不上,震驚的竟不知如何反駁……前世活了二十來年,還從未有人敢用這樣的語氣對她說話,當即氣得就順手抄起身后石枕砸了過去。 說起來,那是她自重生以來做過最像玄慕陽的事情,此后再沒有做過。 因為當日若不是慕晴死命跪在地下攔著,今日的慕陽只怕早被自己的父親生生打死。 她已不再是權傾天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慕陽公主。 半年來,當初的鋒芒已經盡皆被她掩藏。 慕晴垂頭聽完慕巖的話,倒也沒覺得多難過,從桌上拿起做了一半的刺繡繼續忙活。 好一會,咬唇抬頭問慕陽:“阿陽,劉二哥真的跟你說他會上門提親么?” 慕陽把玩著手里僅剩的一顆玲瓏珠,淡笑:“劉二哥是個老實人,說過的話肯定算話?!弊匀皇菚?,聘禮的錢她都送過去了,他又怎么會不來。 “那……會不會因為瘟疫的事情有影響?!蹦角鐒偡潘上聛?,又忍不住道。 慕陽回憶了一下。 這場瘟疫她記憶如此深刻的原因在于瘟疫持續時間很長,幾座城池數月閉門不開,無數從車玉城附近城池逃出的災民流離失所,災民們群情激奮幾乎鬧出起義,父皇震怒,嚴懲了四十來個官員,一頭烏發也被瘟疫愁白了數根。 她曾經在父皇的御案上見過瘟疫蔓延的圖樣。 葉良城屬南安侯的封地,似乎是不在此列。 念及此,慕陽安撫的笑笑:“不用擔心,沒事的,瘟疫不會過來的?!?/br> 她的聲音篤定。 慕晴雖然心中覺得慕陽不過在安慰她,可是不知為何,聽著慕陽鎮定的聲音中,她仿佛也心安了下來。 ****************************************************************************** 瘟疫的確沒有過來,雖然緊閉城門這個做法過于簡單粗暴,但確實有效,瘟疫離葉良城還有幾個城池的距離就停止了蔓延。 松了口氣的老百姓們,開始議論起了另一件事。 南安侯小侯爺來了。 葉良城城中百姓每年要上繳不少賦稅給南安侯,但這筆數額怎么也比直接交給朝廷的少,因此葉良城百姓對南安侯向來是感激的,只是南安侯久居南安城,甚少出門,這次南安侯小侯爺出門,也算是大事一樁,尤其聽說南安侯小侯爺是為了尋一個女子而來,更叫城中養了女兒的人家興奮不已。 不論這南安侯小侯爺品貌如何,單就這身份就夠老百姓家趨之若鶩了,誰人不知南安侯的先祖曾在危急關頭救過玄王朝開國玄帝,寵幸甚重,不僅世襲爵位,更封了最富碩的南地十八郡為南安侯封地。 因為城門緊閉,慕陽呆在慕宅中倒沒再出門,對外界傳聞也一概不知。 所以消息反倒是從慕巖口中得知的,慕巖一改往日兇神惡煞的模樣,難得端出一副慈父面容,笑吟吟道:“晴兒、陽兒,快快打扮打扮,同為父去驛館,快快!” 慕陽不明所以,還是跟著慕晴一道去了。 出了門才越覺得不對,一向摳門至極從不在女兒身上多花一分錢的慕巖竟租了個轎子送她們,慕陽還可以安然處之,慕晴卻忍不住問:“父親,這到底是去哪?” 慕巖卻是瞇起眼一笑:“你們七夕日可在青瀾江邊放過紙燈?” 慕晴點頭。 慕巖撫掌大笑:“那就對了,小侯爺說了,七夕日但凡在青瀾江邊放過紙燈的女子都要去見他。哈哈,這定是小侯爺看上哪家的姑娘了,到時候若是能攀上小侯爺,做個妾室,那真是榮華富貴享之不……” 原本一直望著轎外的慕陽忽然開口:“小侯爺,哪個小侯爺?” “還能是哪個?自然是南安侯小侯爺了!” 南安侯小侯爺…… 慕陽一怔,居然是他。 未曾想過,重生之后第一個見到的熟人居然會是季昀承。 季昀承大她三歲,小時在帝都住了不短的日子,勉強也算是她的半個青梅竹馬,但奈何兩人實在不對盤。 從小她就被父皇母后寵得無法無天,她是御封的和政長公主,太子又是她的親弟弟,自然驕縱跋扈不可一世,而季昀承作為南安侯的獨子,身份尊貴,又在封地里作威作福多年,同樣是傲慢矜貴,目中無人。 兩人初遇就因誰先讓道之事而結下梁子,此后更是相看兩相厭,表面上雖然維持和善,私下里見了都像是看不到對方,難得說話也都是高高仰著下巴。 現在想來實在可笑的很。 當然,最重要的是,季昀承曾經是她的未婚夫君。 不過,現在她早不是玄慕陽,這些自然也沒了任何意義。 轎子停在驛館前,慕陽跟著慕晴下了轎,就看見驛館大堂里已經站滿了無數姑娘小姐,各個打扮得花枝招展,釵環步搖隨著女子們的走動發出泠泠聲響,一時間內,大堂里充滿著一股濃郁的脂粉氣息。 剛剛邁進,就聽“梆梆”兩聲,一個侍從模樣的人手提銅鑼高聲道:“下一家?!?/br> 接著便見兩個少女滿臉悻悻的走了出來,隊列最前的一個少女則咬著下唇,羞紅著臉,手提裙擺款款走進。 這一幕讓慕陽不由自主想起母后選秀女時的模樣。 禁不住,慕陽勾起唇,半譏半嘲,當初沒嫁給季昀承果真是正確的,雖然這是他自己的封地,別人無從指摘,可是……如果她沒記錯,季昀承今年也不過十四罷…… 隊列行的很快,接連又有十數個少女滿帶失望的離開驛館。 不過多時,就快排到慕陽與慕晴。 慕巖跟在一旁,顯得有些忐忑,搓著手吩咐兩人:“晴兒、陽兒,你們記著,進去以后小侯爺說什么你們都應下來,務必展露最好的一面給他!還有,看到小侯爺千萬不要露出什么丟人的模樣!” 慕晴點頭,慕陽不置可否。 季昀承那張臉對她來說實在沒有什么驚喜可言。 終于,聽見“下一家”后,慕晴絞著手中帕子,忐忑拉起慕陽的手,顫聲道:“阿陽,你怎么,都不覺得緊張或者擔心么?” 慕陽把慕晴的手拿下,有些無奈道:“小侯爺也不過是個人而已,你不用這樣?!?/br> 緊張自不會有,擔心倒也沒,慕陽慕晴雖然稱得上中人之姿,可是季昀承也算是見慣了美人,不會看得上她們的。 推門進去,慕陽才發現自己可能弄錯了季昀承的意圖。 一襲深紫近黑的金絲暗紋華服逶迤于榻上,季昀承半垂著頭,依舊是熟悉的容顏,幾絡發絲流瀉至手肘,修長手指中握著一個小巧的紙燈,紙燈看起來很尋常,只是略有些蜷縮,想來是泡過水的。 她們進來,季昀承根本連頭都沒抬,已有侍從送來了兩幅紙筆。 “請兩位小姐在紙上寫這么一行字?!?/br> 慕陽看了一眼要寫的那行字,心中一個咯噔。 她……幾乎都快忘了七夕那日丟下的紙燈…… 紙燈里只有一段話:七月二十三日,瘟疫自都北郡車玉城起,沿青瀾江而下,歷時五月。 在慕陽怔愣之時,慕晴已經提筆開始寫了。 這一行字在此時別人看來不過是一段簡單的消息傳遞,自然不會多想。 但是……那行字卻是她在瘟疫發生之前寫的。 “阿陽,你怎么還不寫……”慕晴湊在她耳邊低聲道。 慕陽輕輕點頭表示知道,而后握住筆,蘸了蘸墨,捋袖懸腕,卻不知如何下筆。 4 第三章 眼見慕晴已經快寫完了,慕陽低垂下眼簾,右手按了按鼻梁,十分自然的將筆換到了左手,而后握緊腕,快速寫下。 紙張被呈到了季昀承的面前。 季昀承先看過慕晴的,隨手扔開,再是慕陽的。 只掃了一眼紙上龍飛鳳舞的筆跡,季昀承便半坐起身,語調淡淡問:“你慣用左手?” 聽見季昀承的聲音,慕陽下意識想反駁,剛一抬眸,便看見季昀承臉上不再是以往的爭鋒相對,反而透著一股輕蔑的漫不經心,習慣性的沖動被瞬間壓制。 慕陽規矩的行了一個禮,細聲道:“小女子右手手腕昨日繡花時不慎扭到,故而用的是左手?!?/br> 詫異的看了一眼慕陽,慕晴抿了抿唇,到底什么也沒說。 季昀承的視線掃過慕晴再滑至慕陽身上,淺灰色的眸中一絲了然一閃而逝,捏了捏紙燈,他揚起一側唇角,白玉般的手指指著慕陽,道:“你留下,等手好了,再給我寫一次?!?/br> 十四歲的年紀,季昀承的聲音尚稱不上低沉,甚至有些略顯稚嫩的清亮,但沒人覺得這只是個小孩子的玩笑。 很快有侍從弓腰到慕陽身前,恭敬但又不容拒絕地說了一句:“小姐,請跟我來?!?/br> 慕陽未曾料到季昀承竟然這么謹慎,但也知道,若再推脫,必然會讓他覺得更加懷疑,便面上露出受寵若驚笑容的隨侍從走了去。 “阿陽!”慕晴忍不住出聲。 慕陽回眸,輕輕笑道:“長姐,不用擔心?!?/br> 在驛館側廂房坐了一會,又有一個月白百褶裙的少女走了進來,比起慕陽,她顯然要興奮的多,侍從一走便高挑起眉,眉梢眼角是止不住的喜色。 見到慕陽,少女忙問:“你也是被小侯爺選中的?” 慕陽點了點頭。 少女接著問:“你也是寫那個字被小侯爺看上的?” 慕陽仍舊點頭。 發覺慕陽沒有搭理她的意思,少女也不愿自討沒趣,便尋了一處坐著等待。 大約半個時辰過去,接連有三個少女進來,見先頭兩人各坐著也不敢多話,找了個位置坐下,安靜等著。 又過了半個時辰,外頭擁鬧的喧囂聲才漸漸散去。 接著“咯吱”一聲,廂房的門應聲被推了開,當先是開門的侍從,隨后才是勾了半抹笑容的季昀承。 他將手里的紙燈放在桌案上,斜靠于榻,未曾抬頭便直接問。 “這紙燈是誰的?” 季昀承此話一出,那個月白百褶裙的少女便爭著說:“是我,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