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他一個字也沒說,眉頭皺成了川字。 天印和瓏宿都被他趕了出去,看著門掩上后,瓏宿小聲道:“少主,恕屬下多嘴,看掌門表現,只怕兇多吉少啊?!?/br> 天印點點頭:“我也看出來了?!彼砸凰妓?,吩咐道:“你再去找找玄秀,或許會有她的蹤跡,有她在,勝算會大些?!?/br> 瓏宿憂慮道:“您要不要先治傷?已經拖很久了?!?/br> 天印擺擺手:“我有數,你去吧?!?/br> 瓏宿知道他脾氣,只好照辦。 天印見偏廳里安靜的很,只怕唐知秋還在想法子,估計沒有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遂決定先去藥房給自己找些傷藥。 其實唐知秋不是在想法子,而是沒有法子。 這毒藥他已認出來,是他當初送給玄秀的。當時唐門剛制成鳶無不久,這毒藥是在練鳶無時偶然淬煉出的劇毒,因是意外,連名字也沒有。當時發生了很多事,玄秀要與他分別,他將鳶無的毒留給自己,解藥給她;這毒給了她,解藥卻放在自己手里。 那時候的他大約有些天真,以為這也是種聯系。也許哪天他跑去找她說自己中了鳶無的毒需要解藥,也算是個借口。他甚至幻想玄秀離不了他,服了這毒用性命來威脅他,也會有再見的機會。 可惜一樣都沒如愿。鳶無的解藥他掌握了方子,玄秀也沒有尋死覓活地服毒要挾他,反而成了璇璣門的弟子,更不止一次公開說有向道之心。于是終于在成親哪一晚,他將這毒的解藥扔進了池中。 她既已放下,他也不用糾纏。 只是造化弄人,現在她的meimei卻中了這毒來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玄月醒了過來,臉色已經從灰白轉為紅潤,這是不祥的征兆。 她睜開眼睛,以為自己在做夢。仿佛還在二十多年前,那個少年一點也沒變,仍然是那身紫色袍子,側臉的弧度好看的叫人移不開視線,眼簾微垂時,長睫似遮住了她柔軟的心底。直到他轉過頭來,看到他額間的幾條細紋,方覺歲月如梭,黃粱一夢。 “月兒,還記得我么?” 聲音倒是變了,玄月想,變得低沉多了,果然不是當年了…… 唐知秋見她不回答,皺眉低語:“不記得了?” “唐知秋……”玄月閉了閉眼,別過臉去:“我不想來見你的?!?/br> “哦?我以為你把自己保養得這么美,就是為了來見我的呢?!碧浦锏吐曊f著,像是在跟老朋友打趣。 “我只是想讓自己過得好一些罷了,這世上能對自己好的,就只有自己?!毙螺p輕喘了口氣,終于又看向他:“我是不是快死了?” 唐知秋靜靜地看著她的雙眼,點了點頭:“若是常量,至少可以拖延數月,我就是立即著手研制解藥也有可能救得了你,但是你被灌了一整瓶……應該熬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了?!?/br> “是么……真意外……”她有些怔忪:“怎么也沒想到我會死在唐門的毒上……” 唐知秋問:“是誰做的?” “玄秀的徒弟?!毙逻珠_嘴笑了:“這是不是報應?當年如果不是因為我,玄秀可能不會跟你分開?!?/br> 唐知秋抿唇不語。 “你大概也很不喜歡我,我自己是有數的。我向來潑辣任性,過去玄秀一直讓著我,但在你這件事上從不肯讓步。若不是后來她險些失手殺了我,也不會下決心跟你分開……”一連說了一長串話,她有些粗喘,停頓了一瞬才又接著道:“其實我知道你喜歡的是她,只是不肯承認而已……” 唐知秋仍舊只是沉默。 玄月忽然問:“這些年你過得如何?” 他這才開了口:“還不錯,成過親,喪了偶,做了掌門,也做走狗,日子一樣過?!?/br> 玄月笑了:“我終于理解我徒弟的心情了?!?/br> “哦?什么?” “你不是好人,我為什么要這么喜歡你……” “……” “越是喜歡,越是憎恨,越是在乎,越是放不下……”她睜大眼睛瞪著屋頂,眼里的光芒有些渙散:“真好,我可以解脫了……” “沒這么容易的?!碧浦飮@氣,語氣里終于有了遺憾和無力的情緒:“這毒在最后還會讓人全身潰爛,飽受痛苦,你的折磨還沒開始?!?/br> 玄月的眉頭立時皺了起來,她可以對生死豁達,卻無法承受自己變成那般不堪入目的模樣,尤其還是在他面前。 “那就幫幫我……”她看著他的眼睛,深棕色的瞳仁,曾是她最著迷的色彩?!白屛易叩皿w面些?!?/br> 唐知秋看了她一會兒,伸手揉了揉她的發,俯下頭貼到她耳邊:“對不住,救不了你,若有來世,我一定喜歡你,只跟你在一起?!?/br> 玄月“呸”了一聲,有氣無力,話里卻帶著笑:“男人說什么來世的承諾都是騙人的,圖自己心里安穩罷了,我不稀罕!”她伸手撫住他的臉,臉色忽然認真起來:“替我跟玄秀說一句,對不起……” 唐知秋的手指輕輕捏住她的咽喉:“你說的和我說的,我都記住了?!?/br> 玄月眨了眨眼,一直微笑著,直到撫著他臉的手垂下去,也沒有變過…… 作者有話要說:~~~~(>_<)~~~~ 整個周末都在值班,所以沒能更,抱歉~ ps:jf送了,但晉江貌似吞回復,有的評沒回復成功~~~~(>_<)~~~~ 57第五十七章 本文轉…… “真是羽術做的?” 再沒幾里就要到唐門別館了,玄秀急勒住馬,看向瓏宿。 “沒錯,騙您我又沒有好處?!杯囁藜贝掖业卮咚骸靶崎T請快些吧,我們掌門似乎沒什么把握?!?/br> 玄秀眼里閃過驚懼,重重地拍了一下馬背,沖了出去。 不久前她收到錦華的飛鴿傳書,要她一起去營救天印。她出發前發現信已被拆閱過,還只是揣測,緊接著就得知自己珍藏的藥被偷了。 能攔截她信件,接近她房間的人只有谷羽術。她以前一直很器重這個徒弟,但這段時間已漸漸發覺她的異常,加上之前在聽風閣時又聽尹聽風提點過幾句,很難叫人不心生懷疑。 玄秀去了約定的地點卻沒見到天印,心中已料到幾分。她一路打聽著谷羽術的下落,本已有了眉目,谷羽術卻像刻意躲避她一般,她撲了個空,忙折回原路再找,便遇上了瓏宿。 路上聽說了谷羽術的所作所為,她很震驚,實在很難想象自己一手教導出來的徒弟會這般心狠手辣。但瓏宿所言有理有據,時間也吻合,讓她不得不相信。 現在她唯有祈求上天能寬容些,別奪走她唯一的親人…… 時間已過去太久,天印已經換過藥,又在院中盤桓了幾圈,仍不見有動靜。他走到門口詢問過幾次,始終沒有得到回應,終于忍不住一掌拍開了門。 “如何了?” 唐知秋從榻邊起身,脫了外裳蓋在玄月頭上,轉身朝門口走:“我會厚葬她的?!?/br> 天印伸手攔住他,眼里全是震驚。 “我只是幫她解脫而已?!碧浦镲@然已經猜到他在想什么:“跟你我沒必要說假話,我真救不了她,但也不能看著她受苦?!?/br> 天印看了他許久,沉著的臉色才稍微緩和了一些,玄月終歸是他師姐,如果唐知秋真的下了狠手,他定要討個說法。但他也相信唐知秋犯不著置她于死地,且不說玄月對他一往情深,就算有什么虧欠他的,唐知秋還不至于錙銖必較到這種地步。 他走到榻邊,將唐知秋的衣裳丟開:“她是天殊派的人,由你處理后事會落人話柄,我帶她走?!?/br> 他背起玄月要出門,經過唐知秋身邊時,只聽見他微乎其微的一聲嘆息:“希望你別再變回十年前的模樣?!?/br> 天印的腳步頓了頓,沒有回話,徑自出了門。 日頭隱入了云層,沉悶異常,大概是要落雨了。 天印走出別館大門時偏頭看了一眼玄月,她很安詳,唇邊甚至帶著笑。 “對不住,師姐,沒能救你……”他輕輕將她往上托了托,朝市集方向走去。 剛走出沒多遠,有急促的馬蹄聲踏著青石板街噠噠而來,天印抬頭,很遠就能看到馬背上一襲藍衫的人影,是靳凜。他本還想去找他,他倒自己來了。 “玄月師叔!”靳凜急勒住馬,翻身下來,幾步跑到他跟前:“唐??!你把我師叔怎么了!” 天印微斂下眼。 靳凜不等他答話,伸手去接玄月,碰到她時才發覺不對。 “這……玄月師叔她……” “她死了?!?/br> 靳凜雙眼圓睜,不敢置信的看著他:“不可能……”他扶著玄月平躺在地上,喚了她兩聲,又探了探她的鼻息,才終于相信:“你……玄月師叔與你無冤無仇,你竟連她也不放過!” 天印抬眼看他:“清醒點,她是中毒死的,我沒事殺她做什么?” “不是你還有誰!她的喉間有明顯的傷痕,怎么會是中毒!” 天印皺眉,尚未來得及分辯,身后又傳來了馬蹄聲。他轉頭看去,來人大概是怕顛簸,略微抬高了身子,人幾乎沒有沾到馬背,那一身紅艷的嫁衣便肆意地隨風張揚開來,臉色卻蒼白如雪,每接近一分,就讓他怔愕一分。 她在幾丈之外停住,目光落在跪著的靳凜身上,又緩緩移到平躺著的玄月身上。 有一瞬,她覺得時間是靜止的。當初在天殊派醒來后第一眼看到的人,那個差點被她認作母親的人,就躺在下方,毫無生氣。她無法相信,一個如此鮮活的人,有一日會這樣一動不動地躺在她面前。 靳凜強忍著眼淚看向她:“千青,玄月師叔已經……” 初銜白似乎被這一聲驚醒了,幾乎是從馬上翻滾了下來。天印下意識地接近了一步,卻沒有伸手去接,因為她已經站直身子,目光掃到了他的身上。 無論是十年前還是如今,天印從未見過她露出這種眼神,似乎沒有任何情緒,又似乎帶著任何一種情緒。 “青青……” “這么難嗎?”初銜白像是在說夢話,一步步走過來,右手無力地拖著劍,甚至讓人覺得她單薄的身子隨時會一頭栽倒下去:“不害別人……真的這么難嗎?” “你誤會了?!碧煊∮行┐鞌。骸笆枪扔鹦g給師姐下了毒,我帶她來這里是想救她……” “救她?”初銜白笑得有些虛無縹緲:“這種事怎么會發生在你身上?你以為我會相信?你本來就是個騙子?!?/br> “……”天印生平第一次感到無措,甚至可以稱之為不安。他給自己織了個死局,天意在最關鍵的一刻捅了他一刀,他已百口莫辯。 初銜白已經走到他跟前,彼此相距不過幾步,卻像隔了幾個塵世。手里的劍似從瀕死煥發了生機,一點點揚起,指向他。 “是我錯了,不該留著你,是我害了師父?!?/br> “不是……” “我”字還含在喉間,已經戛然而止。天印詫異地看著她,緩緩低頭,看著沒入胸口的霜絕。 冰涼刺骨,寒徹四肢百骸。等這感受侵入心頭,劇痛才開始蔓延。 初銜白再近一步,長劍又送入幾分,彼此甚至都能聽見劍鋒沒入皮rou的輕哧聲。她凝視著他的雙眼,從他沉黑的眸子里看著自己的蒼白面孔,情緒漸漸褪去,只余木然。然后陡然抽手,劍身撤出,鮮血飛濺。 天印捂著胸口,甚至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便頹然倒地。 初銜白手里的劍也跟著摔落到了地上,她癱坐在地,視線掃過他鮮血漫溢的胸口,人似行尸,心如死灰。 “千青……”靳凜根本沒有想到她會忽然發難,一個接一個的震驚讓他愣在原地??傻人辞宄蹉暟椎哪?,越發怔忪了。 她居然在流淚。 “真奇怪……”初銜白盯著天印的眼睛喃喃:“你殺了我,我沒哭;你殺了師父,我也沒哭;我殺了你,反倒哭了……”她伸手捏著他的下顎:“難嗎?不害身邊的人真的這么難嗎?是不是殺了你,一切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