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花瓣落了下來,淅淅瀝瀝,飄飄搖搖,流連盤桓如綿雪飛絮,落在天印的衣擺上,落在地上的血污中,落在眾人驚詫的眼神里。 擴散開的芬芳將血腥氣稍稍沖淡,隨著風吹來的方向,一群人腳步輕緩地走了過來。 那是兩排身著彩衣的少女,左右各有四五人,個個貌美如花,每人都一手提著竹籃,一手從中輕拈花瓣拋灑。在她們之后還有四名少女,一邊前行,一邊將一卷近十丈長的紅綢在地上鋪展開來,看這架勢,像是要迎接某位圣人降臨一般。 大部分人都莫名其妙,只有少數老江湖變了臉色,甚至有的都顫抖起來,連天印的眼里都充滿了震驚。 “隰桑有阿,其葉有難,既見君子,其樂如何……” 有歌聲若隱若現,很低很沙啞,雌雄莫辯,乍一聽甚至讓人覺得是幻覺,直到越來越近,才確定確有其人在哼唱。 一人一馬,由遠及近。馬蹄踏上紅綢那端,不疾不徐,歌聲也照舊不急不緩:“隰桑有阿,其葉有沃,既見君子,云何不樂……隰桑有阿,其葉有幽,既見君子,德音孔膠……” 大紅的綢子襯托著來人雪白的衣,看裝束是男子,看身形卻又太瘦弱。那雙腳沒有踩入馬鐙,隨著馬匹前行輕輕搖晃,有種無力的頹唐感,卻又顯得無比悠閑浪漫。整個人仿若從云霧里而來,一點一點撥開后,入眼的首先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再然后才會注意到那張白的嚇人的臉,以及那雙黑亮懾人的眼眸。 “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初、初銜白?。?!” 不知是誰先開的口,巨大的恐慌已經開始蔓延。 “撲哧!”有個撒花的少女忍不住捂著嘴笑起來,扭頭對馬上人道:“公子,你看看這群膽小鬼嚇的,就這樣,當初還敢圍剿您呢?!?/br> 初銜白也笑了,朝那邊閑閑的掃了一眼,對少女道:“閏晴,上次你與我說過,他們當中有人瓜分了我的美人兒們,你仔細瞧瞧,那些人今日可在???” 叫閏晴的少女立即去看那些武林人士,那些人竟像是畏懼這目光,紛紛轉移視線,有的甚至拼命往后縮著身子。 “有!喏,公子,我給您好好指一指?!遍c晴說著,真的伸出蔥白手指指了好幾個人?!斑€有幾個當初被折英jiejie殺了,便宜他們了,哼!” 初銜白從背后抽出霜絕劍來,笑瞇瞇地安撫她:“好了,莫氣,公子我這就斬斷他們的手腳給你消火?!?/br> “那怎么成!”閏晴嬌俏地跺腳:“至少也要先挖出眼睛,再砍去手腳,最好還要拔去舌頭!” “嘖,你倒是貪心,公子我重傷未愈,就簡化一下吧?!?/br> 初銜白嘆了口氣,抽出霜絕時尚且帶笑,眼神掃向那群人時,已森寒一片。 白影沖天而起,沒人看清他何時消失,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覺得身邊疾風纏繞,煞鬼般的劍氣四面八方地撲過來,使人手腳麻木,動彈不能。等回神時,已經陸續有人倒下。再回首去看馬上,那人已經又坐回了馬背上,捏著一方帕子,施施然擦拭著長劍上的點滴血漬。 千風破霜劍,劍起,風動,霜撲面;點滴血濺,道枯絕,人蹤滅…… 不過短短一瞬,他連腳都沒沾地,就一下子解決了幾大高手,甚至好幾人還都是門派頭領。 死了的人直到此時傷口才汩汩流出血來,活著的則都臉色蒼白,雙腿發抖。 初銜白,那個人人畏懼的江湖魔頭又回來了…… “跑……快跑??!” 總算有人不顧臉面地逃走,隨著這一生凄厲的喊叫,其他人也紛紛鼠竄而去,前一刻還熱鬧的大街,下一刻就只剩了幾人。 剩下的人也都面帶驚懼。 “公子,要不要追???” 初銜白輕笑搖頭,扯了一下韁繩,打馬到了天印身邊,微微傾□子,用劍尖挑起他的下巴。那張狼狽的臉讓他滿意的笑出聲來。 “許久不見了,師叔……”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留言減少了呀,乃們倦怠了咩?唔,其實我也倦了,嘆氣,昨天加班到凌晨,腦子還在漿糊呢,容我好好休息休息,親吻=3= ps:jf已送~~ pps:少蓋樓,多奠基,有益身心促消化哦~╮(╯▽╰)╭ 43第四十三章 十年前,初家山莊。 大廳里跪了一個人,垂著頭,任由身后的人拿著鞭子一下又一下抽打在自己背上。 “你不是要背負初家名聲嗎?那你就繼續頂著初銜白的名號活著,誰允許你做回女子了!” 抽鞭子的是個中年婦人,滿頭白發,乍一看,像是已屆風燭殘年,但看容貌,觀行止,并不覺得蒼老。 “怎么,你一聲不吭是什么意思?”跪著的人已然白衣破敗,血跡斑斑,卻仍舊一言不發。婦人打累了,怒氣沖沖地丟了鞭子,捏著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來:“說話!” “嘿嘿……”她居然還笑得出來:“好了好了,母親大人消消火,我再也不說做回女子的話了,我就是您的好兒子初銜白,好不好?” 她歪著腦袋,一臉不羈的笑,婦人卻像是受了刺激,陡然松開手往門邊退:“誰是你母親!我不是初家人!我才不管初家死活!”呢喃到后來變成了怒吼,婦人跌撞著沖出了門,不一會兒后院就傳出了她瘋狂的大喊大叫。 大廳里很快沖入一道白影,將地上的人扶起來時,一臉心疼:“都叫你別惹夫人生氣了,好在她犯病了,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救你?!?/br> “唉,我不是覺得年紀不小了,怕裝男人裝不下去了嘛,誰知道剛跟她說起這事兒,她就發火了?!背蹉暟兹嘀ドw咕噥:“算了,那我暫時還是做男人吧,反正也沒什么損失?!闭f著她笑嘻嘻地搭住來人的肩膀:“折華,不如你陪我去一趟西夜國吧?!?/br> 折華正在幫她檢查傷勢,聞言愣了一下:“去西夜國做什么?” “偷藥啊?!?/br> “藥?沒必要吧,夫人不就擅長制藥,你想要什么藥問她取不就好了?!?/br> 初夫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清醒的時候總是一副擔著初家重擔的模樣,瘋癲的時候就不肯承認自己是初家人,連帶自己的骨rou也不承認。所以初銜白平常也跟著折華叫她“夫人”,剛才也是為了不再挨打才故意叫她母親。 “你知道我要什么藥?!背蹉暟淄碎_兩步,在折華面前轉了個圈:“你看看,我都十五了,再往后,裝男人肯定裝不像了,只有靠藥物來維持了嘛,夫人是給我研制了藥,可是效果不大啊,她那點本事只能做做傷藥吧?!?/br> 折華只心疼她的傷,對她的話壓根沒聽進去多少,心不在焉地問:“所以呢?” “所以我們要去西夜國啊,傳說魔教教主衡無忽男忽女,他就是用這種方式愚弄民眾,自稱神子下凡。嘖,我要去偷他的藥?!?/br> 折華這才認真起來:“不行,太危險了,你是初家的主子,哪能冒險做這種事。再說了……”他忽然紅了臉,干咳了一聲:“你做女人也沒什么不好……” 并沒有人接他的話,折華一愣,轉頭看去,初銜白的人已經閃出門去了,老遠才拋來一句:“晚上出發哈,別叫我久等?!?/br> “唉……”折華無力嘆氣。 初銜白說一不二,晚上果然就急著要動身。折英攔著二人,一臉擔憂:“公子,我陪您去吧,折華剛回初家不久,我擔心他照顧不好您,何況您還帶著傷……” 話還沒說完就被折華打斷了:“誰說我照顧不好她了!” 初銜白提了一下韁繩,徑自朝前走:“嘁,這點小傷有什么要緊的?你好好呆在家里吧,兩個男人一起上路才方便……” 她的背影漸漸融入黑暗,折英追出門望著,弄不懂她怎么能這么灑脫,夫人讓她繼續背著初家兒子的身份活著,她竟一點不反抗就接受了。 初家山莊在金陵以西,西夜在西域之外,千里之遙。到達那日,累的初銜白伏在馬背上不肯下地:“怎么這么遠,要了本公子的老命了,比跟人比武還累啊?!?/br> 折華只好伸手去抱她:“快下來,前面有客??梢孕菹⒛??!?/br> 初銜白忽然坐直給了他一個爆錘:“休息什么,馬上就去魔教拿藥啊!” 折華捂著腦門道:“你都不養精蓄銳一下嗎?那可是西夜國教,你可千萬別輕敵?!?/br> 初銜白抽出背后的霜絕,沖他笑了一下:“你等著看好了,我們當天來當天回?!?/br> “……” 的確是當天來當天回,當然是被人一路追殺著回去的。 初銜白邊跑邊郁悶:“早知道等我把千風破霜劍練好再來了?!?/br> 折華沒好氣地接口:“你不覺得現在說這話太晚了嗎!” “哈哈哈,瞧你那點出息!這群沒眼力的西域蠻夷,總有一天會一聽到我初銜白的大名就嚇得跪地求饒的!” “……” 逃了一天一夜,終于到了關內,本以為那群人不會再追了,誰知他們的毅力比想象中強太多了。 初銜白當機立斷,對折華道:“你繼續往西,繞個圈子回去,我從塞外這條道走,到了青云派的地界,他們就不敢再放肆了?!?/br> 折華擔心她安危,便有些猶豫,初銜白哪給他時間耽擱,一腳踹上他身下的馬臀,自己也像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 連日不眠不休,連吃飯都不敢下馬,真是累得半死,終于有一天,身下的馬先一步支撐不住倒下了。初銜白摔在地上,抬起頭抹了一把臉上的灰,就見遠處一叢一叢的蒙古包在藍天白云下像是盛開在大草原上的小白花,頓時激動地淚水長流:“這年頭,做男人真不容易啊……” 她在馬身上選了幾塊好rou割下,烤熟了做干糧,剩下部分好好葬了,然后背起行囊繼續趕路。倒是有熱情好客的蒙古人家留她做客,但她實在不敢耽擱,討了點吃喝,打聽了一下青云派的所在,就又上了路。 到了青云派的地界,也就幾乎要到中原了。初銜白并不打算去青云派做客,當然人家也不會歡迎她。初家在江湖上沒有地位,她很清楚。不過她堅信這只是暫時的。 她歪著脖子望了半天那扇大門,忽然咧開嘴笑了。 她決定以后一定要找武林盟主比試一場,或許還能把他從盟主的位子上拉下來,呵呵呵呵呵…… 已是初秋,到了晚上,溫度驟降,叫人渾身都不舒服。初銜白有內力護體也仍舊覺得不適,她開始后悔之前沒有問人家要點兒馬奶酒帶著了。 月光有些異樣,詭異的泛著紅色,沿著大街一路照過去,慘淡的沒有盡頭。初銜白抬頭看了一眼,忽然想起很小的時候,她的父親跟她說過,殺人的夜晚都是這種月色。他說的沒錯,后來他就被殺死在這樣一個月夜里了。 初銜白搓了搓手,心想我還沒活夠,這么早下去見老爹,要被他揍死的。剛這么想完,眼前就出現了一匹膘肥體壯英姿非凡的白馬。 “啊哈哈,天助我也!”她歡笑著,飛快地沖過去,翻身而上,就差摟著馬脖子吻一口了,還沒來得及這么做,忽然有道聲音傳了過來。 “怎么,要偷我的馬么?” 初銜白低頭看去,堆著雜物的墻根邊坐著個人,大半身子隱在黑暗里,聽聲音有些虛弱,似乎是個少年。 初銜白有意逗他,故意勾著唇笑道:“你憑什么說這馬是你的?有本事叫啊,它答應了,我就承認這是你的?!?/br> 對方忽然笑了一聲,有種嘲笑的意味,然后竟真的叫了一聲:“小二!” 馬忽然前蹄揚起,歡快地嘶鳴了一聲,差點把初銜白掀翻下去。 “啊啊啊,還真答應啊!太沒節cao了!”初銜白恨恨地呸了一口。 “這下你信了吧?” 初銜白冷哼一聲:“這么好看的馬居然叫小二,你什么腦子,還不如給它取名叫上菜呢!” “你管我?!鄙倌険沃碜訌暮诎道镎酒饋?,緩緩走出一步,身形有些不穩,月光傾瀉在他肩頭,照出他身上的紫衣,有種醉人的朦朧。 “你受傷了?” “沒錯,我比你更需要小二?!?/br> 初銜白挑挑眉:“它現在叫上菜了?!?/br> “你偷馬我可以不計較,但是你必須要帶上我?!彼f著,又走出一步。 初銜白看到他的臉時,心頭只浮出一個字:美。 所以折英時常勸她多讀些書是有道理的……= = “我為什么要帶上你”初銜白笑得很開心。 少年也笑了:“那為什么不帶我呢?” “哈哈,說的也是?!彼斐鍪秩ィ骸吧蟻?” 少年握了她的手,翻身坐到她身后。馬奔出的一刻,旁邊一家酒樓里忽然沖出個伙計大喊起來:“哎呀掌柜的,有人偷了咱們的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