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佟姨娘進門一看,這房間狹小非常,整體是個三角形的空間,斜壁上開著扇小窗,透著光亮進來,挨著窗連腰也直不起來,往中間走方才好些。但直得起腰來的地方,也不過寸許,就在這靠著里墻,擺著張小床。 雙和就躺在上邊。如果佟姨娘不是事先知道她是雙和,壓根就認不出來。 她蓬頭垢面,容色憔悴,天都涼了,她仍是穿著身舊單衣窩在被子里。 佟姨娘試探的喚了一聲:“雙和……? 雙和聞言,一下睜開眼睛,目光灼灼的盯著佟姨娘,慢慢的用手撐起身子,坐了起來。 “佟姨娘?”聲音嘶啞。 佟姨娘道:“是我,你身子可大好了?” 雙和木然道:“腿瘸了,你說好不好?” 佟姨娘聽出了她聲音中的絕望,不由惻然。 雙和是外頭買來的丫環,來的時候極小,現在早不記得父母,正是因為她無根無蒂,王氏才好用她。如今一朝被發作,活著也不敢出去亂晃,連個去處也沒有,連腿都瘸了,別說嫁人,做奴婢都沒人要了。 佟姨娘不禁道:“你放寬心,將來有機會,我將你送到外鄉去?!?/br> 雙和目光一厲:“你會這么好心?別指望我感激你!我還能不知道你的小算盤?你想從我這知道什么?怕是用完了我,就把我忘到天邊去了,那里還會為我打算?!”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支持,祝開心~ 16 16、第 16 章 ... 佟姨娘被雙和問得語塞,凝神思慮,半晌才抬頭,直視雙和眼睛,務求讓她相信自己的誠意:“你說得不錯,我確實是想從你嘴你問出些事情來,但我卻不是過河拆橋之人。只要我能先自保,日后必然會慢慢設法來助你脫困?!?/br> 雙和緊盯著佟姨娘,沉默不語。 佟姨娘皺了皺眉:“我沒法久留,你先考慮一番,若要同我說道,再讓這家掌柜傳信給雙奇?!?/br> 說罷提腳就走,到了門口頓住,又道:“不管你愿不愿意告訴我,這里你都可以留到把傷養好?!闭f完也不再看雙和神情,領著雙奇迅速的下了梯子,穿過街道,重回了馬車。 這一趟十分迅速,除了劉姨娘略有猜疑,旁人都并未留意。 佟姨娘倚著車壁,心中疲憊。其實這個時候,她有些想念自己的前世了。 她前世的父母重男輕女,從小就只喜歡她弟弟,她念小學起就要幫著照顧弟弟兼做家務,好吃好穿的都輪不上。長大后父母說房子不大,弟弟要結婚娶媳婦了,變相的趕了她出來。她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里賭著一口氣工作奮斗著,簡直把自己當成個孤女了。 剛剛穿來的時候,還有種快意:這回我死了,你們多少有點傷心吧?多少有點后悔對我不好了吧? 可是,就算那時父母種種偏心,她也還是有個打電話抱怨的地方。也有三兩好友,經常救急。 而現在,她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在隱隱危機中掙扎,連說句心底話的地方也沒有。 整個世界,她只是一個人。 佟姨娘抬手,捂住了眼睛,靜靜的感受著馬車行走間的轱轆聲。劉姨娘瞥她一眼,善解人意的示意幾個丫鬟都噤聲。 馬車一直駛回何府,佟姨娘下了馬車,眼圈微微有點泛紅。 雙奇看了看:“姨娘這是怎么了?” 佟姨娘笑:“哎喲,快別說了,后頭上妝的時候,把脂粉推得離眼睛太近,我揉了幾下,竟揉到眼里去了,這一路給我難受得!” 雙奇和連蓉趕緊推著她:“這可得趕緊洗洗?!?/br> 佟姨娘擺手:“你們這兩個不醒事的蹄子,太太還沒說散了,就自己鬧著要走。我這不妨事,流幾滴淚可不就沖出來了?” 雙奇撅嘴:“姨娘,我們真心為你,你還這樣排喧我們?!?/br> 這邊正鬧著,王氏也下了車,折騰了一日,她臉上也帶了倦色:“行了,東西點明白,都散了吧?!?/br> 眾人一聽,也不像平日一般向王氏獻殷勤要留下來伺候,頃刻都散了個干凈。 佟姨娘回了院子,就著熱水草草洗漱一番,便倒頭歇下。直到半夜,才叫著肚餓醒來,還好房中都留了些點心,她胡吃海塞的填飽了肚子,卻失了睡意。 走到外間一看,給她守夜的連芙正睡得人事不知,佟姨娘索性就披了衣衫,就著月光,出去走走。 佟姨娘出了院門,沿著平日里走慣了的小徑慢慢走著,更深露重,過了一陣她便感覺到自己的繡花鞋已經有些濕意。 正這時,見著旁邊的亭子里幾個婆子正在守夜。這些婆子們壓根無心顧及四周,只就著幾盞燈籠,可勁的喝酒賭錢。 佟姨娘并沒刻意掩示自己的腳步聲,就這樣從她們不遠處經過,也無一人發覺。 佟姨娘忍不住笑笑,繼續漫無目的的走著,卻在心頭梳理著千頭萬緒。 突然佟姨娘似聽到極壓抑的低聲,她怔住,終究是好奇心居上,放輕了腳步走近。 只聽一個女聲幽幽的道:“冬哥,你別再來了,聽太太說最近要整治巡夜,若是發現了端倪,我死不足惜,只害了你?!?/br> 佟姨娘大驚,這聲音,居然是行四的蘇姨娘,蘇姨娘的聲音很好認,糯得化不開的甜音里,語調卻自恃清冷! 叫冬哥的道:“繡兒,你別擔心,我別的不會,輕功甚好,就憑這幾個婆子小廝,還發現不了我,發現了也逮不住。有什么差錯,你只管咬死不認就成了?!?/br> 蘇姨娘聲音里隱現哽咽:“冬哥,你這是何苦?你自去尋個好姑娘成家吧。你來晚了一步,我,我現在有了榮哥兒,他還那么小,我怎能拋下他跟了你走?我們,我們不成的……” 冬哥的聲音很溫和:“繡兒,你別急,我沒有迫你,我只是想見見你。只要你愿意三五不時的讓我見一見,我就甘心了。我情愿就這么一輩子守著你?!?/br> 就憑佟姨娘前世橫掃電視劇的閱歷,已經能自編自導出一套蘇姨娘與冬哥的“半生緣”,也不禁為他們感嘆一番,反正她道德水平也不高,骨子里也并未與這世界的規矩真正契合,完全沒有為何老爺抱不平的意思,她反而識趣的退走,以免驚擾了這對野鴛鴦。 一路漫步,一邊心里冒起個新的主意來。 這個叫冬哥的說是會輕功,聽他們說話的內容,冬哥是有法子把蘇姨娘弄出去的,只是蘇姨娘不走罷了。這法子,必不是光明正大的去求何老爺成全之類,何老爺這人絕不會有成人之美的心。很有可能就是冬哥憑著輕功,帶著蘇姨娘越過這高墻,遠走高飛。 只不過蘇姨娘的身契還在何府,人雖走了,也不全算個自由人。 但佟姨娘想,這招不知能不能用在自己身上,也不把它做全部指望,只當成條退路,若有一天生死關頭,這么一逃了之也是條活路。就算會被通緝,不往城鎮走,到偏遠些的地方去還不成嗎? 只是要怎么說服蘇姨娘助一自己臂之力?怕是自己一向她提及,她就會驚慌失措,矢口否認,驚走了冬哥。 佟姨娘忍不住嘆了口氣,揉了揉太陽xue:就沒有一件是容易的事。 偶一抬頭,佟姨娘在如此郁悶下也忍不住要笑:深夜不睡的,大有人在! 不遠處的石亭里,點著盞燈籠,一人坐在石桌旁,瀉了一肩的長發在燈光下微微泛光,漫不經心的信手下棋,赫然是莊先生。 佟姨娘摸了摸下巴,深更半夜的,自己若上去與他閑話,必于禮不合。 但她的雙腳就像有自己意識一般,緩緩的向他靠近。 才走近了幾步,莊先生就若有所覺,一抬眼看了過來。瞬間鳳目微睜,眼中神色奇異,兩指間夾著的棋子都啪的一聲落在了桌上。 佟姨娘不由得頓住了腳步,心中納悶。低下頭看了看自己,又恍然大悟,用手背掩住唇低聲笑了起來:“先生,您看,婢妾有影子呢?!?/br> 莊先生肩頭一松,面無表情。 佟姨娘笑不可抑,自己披頭散發的,又披了件素色的長衫,衣袂飄飄的,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這副模樣從黑夜中走出來是有多么驚悚。 佟姨娘索性走近了,也在石桌邊坐下。 莊先生不看她,重又掂起棋子,自己下棋。 佟姨娘忍住笑意,輕聲道:“先生,您可是怕鬼?” 莊先生看向她,美到極致的臉在燈下染上了一層暖色:“子不語怪力亂神,我不過是沒想到深夜還會有人出現,有些驚訝罷了?!?/br> 佟姨娘看他神情無懈可擊,不免又有些迷惑,懷疑自己的猜測。 于是想了想道:“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先生一人獨自博弈何等無趣?恰婢妾前些時日聽女先生說書,得了幾個故事,講與先生解悶?!?/br> 說罷也不需莊先生同意,捏著嗓子講起來:“從前,有個孩童,父母都外出了,出門之前叮囑他不要隨意出門:’這附近有披頭鬼!’, 但是孩童好動,在家中呆不住。于是他就出門了,迎面遇到一個女人走來,奇怪的是這個人沒有臉,滿頭前后都是頭發。 孩童害怕,趕緊跑了,這時他看到前邊有個男人,他趕緊追上去拉住他的袖子“叔叔,后面有個披頭無臉鬼在追我?!?/br> 這叔叔停下腳步,邊回過頭來看他,邊說:‘什么披頭無臉鬼?’” 說到這里佟姨娘迅速的把頭一低,讓臉上披滿頭發,再抬起頭來:“是我這樣嗎?” 這是佟姨娘前世跟朋友們說的小鬼故事,還有說著說著把手搭在人肩上的,往往因為出其不意,都能嚇人一跳。 這時她說完了,只見莊先生靜靜的看著她,連拿棋子的手指都懸在半空中沒有動。 佟姨娘見沒嚇到他,清咳一聲:“你膽子真大,我再說一個?!?/br> 莊先生垂下手,寬大的袖角掩住了指尖,他望著佟姨娘,露出了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 佟姨娘只覺口干舌燥,心如擂鼓。 就聽莊先生玩味的道:“姨娘夜半前來予在下講故事,在下可否認為——”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姨娘是在勾引在下?” 佟姨娘慢了半拍,才意識到他說的是什么,熱血上涌,蹭的一聲站起來。 但她也確實說不出反駁的話來,自己的行為確實脫線。 只好苦惱的把頭發撥到耳后別好,吶吶的道:“我倒也沒存這個心,不過但凡是女人,在你這樣的男人面前,總會有些不自禁的想表現,想親近?!闭f完又捂住臉:完了,又抽風的把心里話給說出來了。一時沒臉見人,再也說不出什么,緊了緊披著的長衫,落荒而逃。 17 17、第 17 章 ... 佟姨娘的后半夜是在悔恨中度過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樣抽風。其實以自己的一慣情商來說,還是很能維持住理智的,但是一見到莊先生,就有些失控。未必是對他動心,純粹是不完全自主的行為!就好比被強光照眼,情不自禁去瞇眼睛一般。 佟姨娘雙手合什默念著:此事并無第三個人瞧見,莊先生也不敢露出口風來,就算他有露出口風,自己咬死不認,也沒人能拿出個證據來。 如此這般,再三的說服自己,這才在天擦亮時瞇了會眼,即刻又被雙奇叫起來,要去給太太請安。 佟姨娘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呵欠連天的,任丫鬟們服侍著,一路被攙扶著進了王氏屋里,仍是沒精打彩的。 王氏例行訓示幾句,便領著眾人將王泰春夫婦等一眾人送出了二門外。 佟姨娘有心驗證,借著大庭廣眾之下,梅氏不好翻臉,刻意走近梅氏一表離情:“舅太太這些時日,對婢妾多有關照,這一走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教婢妾好生感傷?!?/br> 梅氏果然神色有些僵硬,目光閃爍,勉強笑了笑道:“何必說這些傷感話?!?/br> 但像“來日自會相見”這種話卻是不說。 佟姨娘心中微涼,也知道王氏是梅氏的小姑,梅氏就算對自己略看得順眼,也不能拆小姑的臺,能刺得梅氏一二反應,便是多得的了。 送罷王泰春夫婦,王氏便叫散了。佟姨娘便回了屋子補眠。 一覺睡到午時才起,源哥兒都散了早學回來了,徑直往佟姨娘屋里來。 連蓉忙攔住了他:“大少爺,姨娘還沒起身呢,您在外間等會?!?/br> 佟姨娘在里屋披著長衫坐在床上,聽見聲響,略揚了聲音:“源哥兒?進來吧,不講究這些?!?/br> 源哥兒真個進來了,歡喜的坐到佟姨娘床邊,臉龐幾乎要發亮:“姨娘,今兒莊先生夸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