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好了,你們幾個小的,先出去用些點心,再去找兩位表姐玩耍,功課先都放下?!?/br> 孩子們聽了,都很欣喜,一齊應了,結伴出去了。 王氏這才對幾位姨娘道:“方才在孩子們面前,我也不好多說,只這幾日,爭風吃醋的先給我消停了!別讓人說沒規矩?!币幻嬲f著,一面把目光不輕不重的從安姨娘身上滑過。 安姨娘今日打扮得格外出挑, 一身華麗的粉色刻絲衣裳配了條米色百花落地裙,襯得整個人更加嬌艷,佩的赤金鑲紅寶頭面,上面的紅寶石顆顆都有指甲蓋大小。 她似知道王氏點的是她,卻混不在意,旁人都恭謹應道:“是,太太?!?/br> 唯有安姨娘,只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聲。 蘇姨娘眼觀鼻,鼻觀心。趙姨娘不屑的盯了她一眼。劉姨娘卻是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佟姨娘倒是心里為她可惜:不知死活! 幾人正在打眉眼官司,何老爺打著呵欠進來了,掃了一眼屋中的鶯鶯燕燕,漫不經心的坐到太師椅上,一腳蹬在腳踏上,也不說話。 安姨娘慢慢的由下往上抬起眼來,偷偷的瞄了他一眼,眼波微微一勾。何老爺忍不住就帶了一抹笑,食指指節略帶暗示的在下巴上蹭了蹭。 安姨娘就瞪了他一眼。 王氏面色一凝:何老爺在女色上一向不節制,但也知道要給她這個正妻臉面,如今卻故意這般作態,簡直是逼人太甚! 當下把手中瓷杯往小幾上重重一放,發出撞擊聲。 佟姨娘趕緊低眉斂目,再不多看。 何老爺拉長了聲音:“夫人,可是手滑了?” 王氏冷笑:“倒不是手滑,卻是這杯子滑,好在這杯子倒是由我做主,不喜歡了,賣了便是!” 何老爺一噎,安姨娘臉都白了,想起來這內宅是由王氏做主,撿個老爺不在家的時候,隨便發賣了她,也不是難事。 何老爺也是能伸能屈,隨即若無其事道:“都散了罷,巳時再來,陪舅太太抹牌?!?/br> 幾房妾室如得赦令,連忙散了去。 等下人都退出,何老爺才皺著眉頭道:“淑寧,你怎可失態至此,動不動就把發賣掛在嘴邊?!” 王氏盯著他:“老爺,你可不要縱著這幾個玩意兒爬到我臉上來!你就算不需我父兄為你打點,也要想想他們會不會阻了你的路!” 等何老爺再度甩袖離去。 劉mama才滿臉憂慮的從耳房出來,耳房離得近,劉mama卻是全都聽到了。 王氏也沒想過瞞她。她陪嫁來好幾房下人,最得她重用的便是劉mama和張mama。 張mama做事狠辣,不少陰私事兒都是她動的手。 劉mama卻心腸慈軟,常勸阻自己,但王氏卻知她是真心為自己,對她也十分信賴。 這時忍不住對劉mama紅了眼圈:“你看這個白眼狼,如今站穩了腳跟,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一日比一日狠的逼著我,連幾個下賤東西也敢拿來氣我!” 劉mama嘆了一聲,走過來摟了她的肩:“總歸他是太太的夫君,太太不可與他硬來?!?/br> 王氏落下淚來:“就是待他再恭謹柔順,又有什么用?只怪肚子不爭氣,生不出個一男半女!” 8 8、第 8 章 ... 王氏心中如何不甘,暫且按下不表,因娘家人在,反倒要表現出一派和美。 偏王泰春夫婦亦是心事重重,并未留意到她難以遮掩的郁郁之色。 幾個孩子們做堆玩耍,只命婆子們留心看住。王氏便命眾姨娘湊興,陪梅氏打葉子牌。 佟姨娘笑著推脫:“婢妾卻不會這個,只管為太太和舅太太端茶倒水罷了,若是太太們贏了,從指縫里漏兩個子兒賞給婢妾,婢妾就感激不盡了?!?/br> 趙姨娘啐她一口:“你不說給太太們送錢,反打起賞錢的主意來了,我看太太不該賞錢,倒該賞兩板子!” 安姨娘也半真半假的笑道:“可不是么,怎么舅太太來了,你反倒越發扣門了?” 佟姨娘見兩位太太還沒出聲,倒被兩位姨娘擠兌了一番,只好假意苦惱的對梅氏道:“舅太太,既然她們都不放過婢妾,婢妾只好揭穿她們的小算盤啦!” 梅氏被她說得一愣:“什么算盤?”連王氏也微微凝神。 佟姨娘道:“太太命我們逗舅太太高興,這幾個就商量好了,要故意送錢給舅太太,回頭再找我們太太哭訴,太太一看:喲,真可憐,小臉都哭花啦,這么點小錢,值當嗎?來,這千兒八百兩的,拿去!” 她學王氏的神態入味三分,逗得王氏和梅氏都露出了笑意。 “她們合起伙來誆太太的錢,婢妾可是個老實人,沒這本事作假,萬一還贏了舅太太的銀子,她們可不把我給撕了?還請太太們給婢妾一條活路!” 王氏笑道:“你這促狹鬼,滿嘴胡話?!?/br> 梅氏卻道:“還是姑奶奶會調/教人,瞧這幾個,生得水蔥似的,嘴還甜,會哄人?!?/br> 王氏便對佟姨娘道:“罷了,就給你一條活路,好好端茶倒水,伺候得不好,不但沒有賞,還要罰!” 佟姨娘立即喜滋滋的應了,王氏看她一臉討喜,比以往尖酸小氣的模樣,不知順眼多少。 最后選了劉姨娘,趙姨娘湊角兒,命蘇姨娘撫琴安姨娘唱些小曲,照安姨娘原先的脾氣定會甩臉子,這會子竟是出乎意料的順從,佟姨娘忍不住再一次感嘆姨娘的命運:任你如何得寵張狂,終究是孫猴子翻不出太太的五掌心。 一邊玩耍下來,竟是佟姨娘一語成讖,劉姨娘趙姨娘兩個竟是只有往外送錢的份,王氏梅氏身后的小丫鬟只管往匣子里摟大錢。 因王氏梅氏也不過是打發時間,都自恃身份,不將這幾個妾室的小錢放在眼里,贏得厲害了反倒沒了意思。不多時梅氏便撂了牌:“這么坐上一陣,撐不住,肩酸背疼的?!?/br> 佟姨娘趕忙過去:“舅太太,婢妾倒是會捏肩,不如給您捏捏?” 梅氏不甚在意,早些年她也曾來過何家,知道這二姨娘是丫鬟出身,多少都會服侍人,只佟二姨娘這手活兒,未必就比她自己的丫鬟強。當下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點頭。 佟姨娘雙手扶了上去,‘捏揉敲按推’做得如行云流水,梅氏只感覺時輕時重,乍然一疼過之后反倒舒暢,不由得微微閉上了眼睛。 佟姨娘心中微微一笑,她以前念書時,暑期可是專門在舅舅家的按摩店打過工呢。其實古人應該是更精于此道,但是卻只有極少數人精通,并不會有人刻意的拜師去學習此道。一般的丫鬟捏肩,都不過是流于表面。但21世紀的金錢商品社會,按摩已經形成了龐大的產業,為了能讓客人覺得舒適,從口袋掏出錢來,培訓學習、競爭求精,一系列的按摩手法已經十分的成熟完善,初次接觸,必然會覺得十分享受。 果然待她一陣按捏,梅氏覺得骨頭都輕了二兩似的,就是心頭還壓著重擔,眉宇間也釋放出了幾分愜意。 她便含了笑對王氏道:“你倒是個會享受的,佟姨娘這一手堪稱絕活了?!?/br> 王氏從梅氏神情,也知佟姨娘服侍得不錯,也不說破自己并不知情,只順水推舟道:“看嫂嫂說的,只要嫂嫂喜歡,在這多住些時日,日日命她過去服侍便罷了?!?/br> 梅氏確實需要這么個人:“我這是老毛病了,也不能客氣推脫,只不知道佟姨娘愿不愿意?” 說到底,客人使喚主人家姨娘,還是有些越矩。 佟姨娘笑瞇瞇的:“舅太太這是給我臉呢!” 梅氏便沖身后的丫鬟示意:“這匣子錢,就都賞給你了?!?/br> 佟姨娘要的就是這個,不管是離家出走,還是緊守根據地,都少不了銀子。當下喜滋滋的接過:“早說婢妾不用抹牌,太太們指縫里漏出兩子,也夠婢妾用上一年?!?/br> 王氏和梅氏想起她先前說過的話,這場牌耍下來又如此巧合,忍不住又笑:“倒讓你說中了?!?/br> 等眾人散了場,佟姨娘抱著匣子回了房,拴了門,把銀子倒在了床上的蔥綠色緞被上。 這匣子里原就有梅氏做本錢的二十兩銀子,另外的一大堆散著的碎銀和大錢,都是剛才贏的。數了數也有十兩銀子之多。佟姨娘滿足的嘆口氣,三十兩,夠平常人家用上兩年呢,果然巴結好太太,拔根汗毛比她的腰都粗。 在這內宅,頂頭上司可不是老爺,該是太太才對,前途未卜的時候,得緊緊抱住太太這條大腿啊。 自此,王泰春夫婦住在何宅這段時日,她每日都上趕著去給梅氏按捏,不且按肩,連頭部,背部,她都一并給按了。只有腳她心里嫌臟,故意沒有提及。但梅氏已然十分享受,不但接連賞下銀子來,對著佟姨娘,也略有半分關照之意,這是后話了。 只說現如今,王氏每日款待兄嫂,待過得三兩日,王泰春到了何宅的消息便逐漸傳開了去,王家父子幾人,在朝中也有些勢力,多的是欲往來親近之人。官場同僚、昔日舊友紛紛送上帖子來,或邀約出門,或上門拜訪,一時間何宅賓客盈門,熱鬧非凡。 王氏陀螺般轉了幾日,每日笑臉迎人,心中卻苦澀難平,不消多時,便累得病倒。 王泰春夫婦這才發現meimei的不妥。 王泰春擰著眉,上下打量王氏幾眼:“大夫說你是郁結于心,你從小性子灑脫,妹夫如今仕途順利,你嫂子也說這內宅幾房小妾皆不是難纏的,有何事值得郁郁?” 梅氏倒是猜到幾分:“姑奶奶,我們也別拐彎抹角的,你該不是因為子嗣……” 一語中的,王氏神情越發黯然。 王泰春道:“糊涂!你已有三個兒子,何必為此事憂心?你是正室太太,管多少庶子,也要認你做母親。就是往后庶子繼承家業,也還是拿捏在你手中,只消一句‘不孝’,誰又敢對你不敬!” 梅氏瞥他一眼,嘆了一聲:“你們男人,如何明白。對你們而言,不管是從誰肚子里爬出來的,都是你們的兒子。對我們女人而言,不是自己肚皮里爬出來的,就是隔了一層!” 王氏點點頭:“就是這個理。明面上的孝敬,誰都會做,心里向著的都是生母。這人心啊,不是血rou相連,能有什么保障?哥哥,往年我們在黎都,難道沒見過做擺設的太夫人,掌實權的太姨娘?” 王泰春一時語塞,這樣的事,還真不少見。正室夫人若想一拍兩散,只管去上告庶子“不孝”,但庶子討不了好,需要依靠庶子的正室夫人,歸根結底也討不了好。 若是想把日子過下去,便不得不一步一步對庶子的生母退讓。 王泰春微一沉思:“既如此,那便讓‘他’沒有‘生母’?!?/br> 王氏目光閃動,兄長的想法與她不謀而合:“此事,可不易為。何家最小的庶子,已有三歲,是記事的年紀了。長大后若聽到只言片語,只怕難以收場?!?/br> 王泰春道:“你便再等等,若再有妾室懷孕,動些手腳讓她于生產時……到時候從襁褓中抱過來,好生教養,跟生母也沒有兩樣?!?/br> 王氏忍不住露出苦笑:“我等得,老爺等不得。源哥兒都有十一歲了,老爺擔心嫡庶不明,內宅不寧。到時候骨rou相爭,兄弟鬩墻。這些日子,他正逼迫我早立嫡子?!?/br> 王泰春心知何老爺擔心得不無道理,但仍是向著meimei:“我們王家還沒倒,他等不得,也要等!” 王氏張口欲說老爺手中拿捏的籌碼,卻又忍回了肚里。 她若直言道出,王泰春就算不與老爺撕破臉皮,但心里也有了膈應,日后相處便添了諸多隱患。 梅氏看她神情,沉吟許久。王氏未出閣前,與她便相處甚好,這些年來,她房中一直未出男丁,種種難捱之處,比王氏還多出幾分。此時見她如此,便有些同病相忴,只猶豫著不好啟齒。 好容易前院派人送了帖子來,說有位昔日同窗前來拜訪,王泰春便匆匆的去了。 梅氏這才挨著王氏床邊坐下:“姑奶奶,我倒有個法子,只不過,你不能向任何人說是我給你解的難,連你哥哥也不能?!?/br> 王氏先是一驚,又是欣喜若狂的看向她:“嫂嫂有何法子?” 一邊問,一邊心中尋思:“連哥哥也不能說,必是十分……” 又想道:“不管了,便是再如何臟了手,再如何欺瞞哥哥,也要渡了這個難關!” 9 9、第 9 章 ... 佟姨娘性情大變,何宅人或多或少都有所察覺。 不再尖酸刻薄,爭寵好勝。也不再小氣狹隘,處處占便宜。 反倒成日里笑臉迎人,安分守己。 何老爺覺得她大度溫婉了,王氏覺得她討喜順眼了,源哥兒覺得她慈愛親和了,諸位姨娘也不見她尋屑生事了,下人們也覺得她寬厚大方了。 源哥兒幾乎要以為她變了個人,不過是套了自己姨娘的皮子。(恭喜源哥兒,觀察入微,猜想大膽,你答對了?。┛墒菙荡蝸硗?,她話里話外,從前的事情都說得不差分毫,源哥兒迷惑之下,也只有認了。 佟姨娘及時的發覺了源哥兒懷疑的眼神,佯裝慈愛的對他道:“源哥兒,姨娘出身卑微,幫不上你什么。明明哥兒聰穎過人,卻是一個庶字壓在頭上……都是姨娘誤了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