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抽出了發髻上最長一支金簪,抵在喉頭。 最后吻一紙字箋,是訣別。 · 此刻。 艷陽高照,各個城門內外的民居大門緊閉,街巷上空無一人。重兵鎮守,五百里外,都是重重埋伏。 天是悶的,這才五月,竟然連蟬兒都開始聒噪,吱哇吱哇地叫著,把人的心神統統攪亂。赫連恪的手扶在刀上,就立在門檻內側,只等尖兵送來太子異動的信報,即刻沖出去殺了他! 四王看起來還算冷靜一些,見赫連恪繃著臉,寬慰道:“小嫂嫂吉人自有天相,三哥不必擔憂,太子既要以她和小侄兒為人質,一時半會還是不會苛待他們的……” 赫連恪慢吞吞挪過了眼神,四王卻是一笑,話音轉折,“三哥就算擔心,也該擔心小嫂嫂自己是怎么想的,她是漢人,重名節,怕只怕她自愧于三哥,或是不愿為太子所利用,一時有什么想不開?!?/br> 屋子里靜了須臾,赫連恪猝然站起了身。 他沒忘。 她曾經為了保全清白,險些觸柱死在他面前! “四弟,我去北城門那邊看一眼!”他說完便大步邁出了廳里,喊人備馬,不多時便消失在了四王的視野里。 四王卻是悠悠然地坐著,泯了口茶,片刻后喊了人進來,“父皇的玉璽可找到了?” “回王爺,都準備好了?!?/br> 四王慢慢一笑,“嗯,去辦吧?!?/br> 三哥,從龍之功我自會好好報答你,但是有些事,今時明日,再不相同。 他轉身走近內室,床上安躺著一個面色蒼白,神情憔悴的少女,四王在床畔坐下,小心翼翼地替她拂開額前的碎發,這樣靜靜地坐了一會,四王才起身離開,“先送她進宮吧,別驚動了母后,曼妃住過的地方就很好,再請賢妃娘娘代本王多多看顧一下?!?/br> 交代完最后的話,四王整一整衣襟,闊步出了府邸,縱馬疾馳。 · 四王趕去的時候,太子領兵直逼城下,正以三王世子為質,迫赫連恪打開城門,恭迎新帝。 聽了下屬來報,四王“嗯”了聲,狠狠抽下一鞭子,催著馬兒趕到了城門口。 赫連恪正立在城墻上,親自舉箭搭弓。 “大哥,你劣跡斑斑,父皇早有廢你心思,眼下朝野民間,俱推四弟為儲,你如今苦苦逼來,可知即便我開了城門,你也絕坐不穩這天下?” 他慢慢地瞄準太子的眉心,身形定穩,等待自己派出的探子最后的回報。 太子沒有把小檀推出來,不知是掩藏在了隊伍里,還是她已遭不測? 赫連恪沒戴皮韘,弓弦嵌在皮膚里,勒得人生疼,可唯有如此,才能讓他鎮靜下來,不暴怒,因為還沒到可以暴怒的時候。 小檀還在等他。 他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錯誤。 太子猶自陰陰冷笑,“三弟啊,四弟有什么好,倒叫你肯這樣為他賣命?拋妻棄子,可不是堂堂男子所為?!?/br> 聽著兩人僵持中的喊話,四王低首,拾階而上,一步步走到城墻頭。 赫連恪余光覷見了他,沒再回應太子,只是低聲道:“四弟,探子回來了么!” 四王伸手搭在了他肩上,“三哥放心吧,太子根本沒帶小嫂嫂出來,大概是留在了別館里,等著事后再處理呢……” 赫連恪心里像是卸了個巨大的膽子,猛地里拉滿弓弦,對準了太子。 四王仍然沒有挪開他的手,反倒用了些力,往下壓著赫連恪的肩,“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小嫂嫂既然安全,三哥也不必擔憂賢侄了。若是保得住,咱們就保,保不住……來日小嫂嫂再生子嗣,長男為世子,次男為郡王,生女則封公主,必當回饋三哥今日之功?!?/br> 說完這番話,四王便向在旁準備的弓箭手使了個眼色,一時間眾兵士齊齊搭箭拉弓,對準城下軍野。 若非是顧忌軍中人質,以太子眼下的兵力,其實根本不必認真去打,亂箭齊齊射死算個干凈。這一點,四王明白,赫連恪也明白。 而四王眼下的話,便是在勸慰赫連恪,不要因小失大,誤了大業……總歸應小檀不在其中,待救她回來,赫連恪自然與她還能繼續誕下子嗣。反正小兒難養,即便今日保住了康康,來日,也未必真能確定他會平安長大。 赫連恪手微微抖了下,沉默片刻,開口道:“四弟,讓我親自來吧?!?/br> 四王點了點頭,沒反對,往后退了幾步。 三哥委實算得上文武雙全了,不似大哥,馬上是英雄,治國卻未有絲毫建樹,也不像他,詩書飽讀,弓馬上的課業便難免疏忽。然而,赫連恪通雖然便通,但精卻不精,比武功比不過大哥,比文墨比不過他……這樣中庸的一個庶王,也無怪他沒有野心,甚至肯拱手把江山送給他。 做個賢王,確然很適合三哥。 四王望著他的背影,微微一笑。 隔著這么遠,以三哥臂力,恐怕是根本射不死世子的,如若可以,他早就一箭射死太子了事了。不過赫連恪有這樣的心,倒不妨成全。他原本只是想讓世子死于赫連恪的首肯之下,來日告訴應小檀,也可叫她死心,心甘情愿跟著自己。若是又死于三哥手下,那恐怕小檀一生一世都不會原諒三哥了吧? 到那時,他許她皇后之位,中宮之寶,她一定會感動。 四王轉了轉拇指的扳指,笑容愈發深了。 他看著赫連恪微動了一□子,眨眼的工夫,箭如飛鳥,嗖地一下射了出去。 與此同時,只聽“咣”地一聲,四王便察覺頸上一涼,他低頭,但見銀晃晃的刀面貼著他的肌膚,持刀的人竟是赫連???! 四王大驚,赫連恪卻是踩著地上的弓箭,逼近了他,“小檀在哪!” 赫連恪眼底是四王從沒見過的灰霾和狠厲,冰涼的刀刃貼在他的喉嚨上,四王竟是一下就怔住了。 赫連恪又推了他一把,“本王再問你一遍,小檀在哪!” 四王被赫連恪直接按在了墻上,他聽到百丈高的城墻底下傳來了滔天的喊聲,仔細分辨,那喊聲里有哀鳴,有痛苦,甚至還有求饒。 他眼里瞬間透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怎么可能……三哥他! 赫連恪冷作一笑,“四弟不必猜了,是太子死了,本王的世子還活著……怎么樣,現在你肯不肯說,小檀去哪了?你把她怎么了?” · 血,血的味道。 應小檀醒來的時候,只覺整個嘴里都含了血塊一樣,又腥又辣。 她張口想咳出來,卻牽帶出一連串的疼痛。 疼痛,總算喚醒了她的記憶……應小檀扯著嘴角自嘲一笑,這一回,又沒死成。 應小檀想喊人,可是喉嚨里的劇痛逼得她根本發不出聲音,她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纏著紗布,也不知是誰救下了她,還給她包扎了傷口。 太子?想來不會……她記得暈倒前好像有人喊了聲小檀,模糊里仿佛有人抱過她,趕過路…… 赫連恪救下她了? 可看周遭環境,卻不像是在王府里。 應小檀一陣頭疼,抬手用力捶了捶床,總算驚動了外面的人。 一個俏生生的宮裝女子進來,見她醒了,喜不自勝,“娘娘醒了!快去傳太醫!” 她叫她……娘娘?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寫得我好開心?。。。。。。。。。?! 王爺完美詮釋何謂扮豬吃老虎。 不過沒想到情節進展這么快,可能寫不到100章就要完結了?哭瞎,我也說不準。 就算寫不到我也會用番外填滿的,不湊整不嗨森。 ☆、第94章 應小檀被那宮娥一聲喊驚得又是一陣咳意,她揪著被角狠狠地嗆聲,卻是不敢咳得太用力,生怕繃開了喉嚨的傷口。 那宮娥忙不迭幾步沖到她跟前來,一面撫著應小檀背心替她順氣兒,一面又喊人進來倒茶、煎藥,應小檀說不出話,可眼睛里全是疑惑,那宮娥朝她討好地笑了笑,溫聲道:“娘娘別急,眼下這是在眷福宮里,奴婢叫青兒,原先的主子是四王爺……您被逆賊擄了去,正是我們王爺把您救下來的呢,如今再安全不過,娘娘只管放心就是?!?/br> 她一口一個娘娘,叫得面不改色。 應小檀越聽越糊涂,不知她是順著側妃喊娘娘,還是另有什么旁的緣故。 奈何她口不能言,唯有被動地叫那宮娥灌進了兩碗不知做什么的藥,一時神思昏沉,竟又睡了過去。 再醒來,天已是昏了,屋子里燒著淡淡的檀香,燭燈只點了幾盞,映得整間屋閣里昏黃晦暗,令人說不出的疲乏。應小檀翹著身子打量四周,卻見臨窗的羅漢床上坐了一個婦人,她沒梳髻子,長發編成了一條大長辮子,發梢上系著一個素白的布帶,身上,亦是麻布粗衫。 應小檀還記得自己身在宮中,便愈發迷惑起來,不知坐在那里的是什么人。 她還是用老辦法,捶了捶床板,將那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這法子確實奏效,婦人抬起頭,放下了手中一串一百零八子的佛珠,起身往她身邊走來。她單手捧著一盞燭臺,映得面孔蒼老而憔悴,直到停在應小檀面前,應小檀才認出來者是賢妃。 “賢……”應小檀艱澀地開口,想要行禮,奈何嗓子里只逼仄出沙啞難聽的聲音,她自己不欲再說話,賢妃亦是擺了擺手,示意她踏實躺著,“側妃醒了?” 應小檀點點頭,帶了些拘謹地望著賢妃。 賢妃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將燭臺放到了一旁,側對著應小檀坐在了床沿上,“醒了就好,本宮可真怕你有個三長兩短,叫本宮沒法兒跟四王交代……你知不知道,是誰送你進的宮?” 四王? 怎么總是四王? 應小檀蹙著眉搖了下頭,賢妃卻只是“嗯”了一聲,淡然道:“不知道也罷,你大抵是個貞潔的,不然也不至于這副模樣進宮來,不過有些事,本宮覺得,最好還是先跟你講明白?!?/br> 賢妃轉過頭,神情顯得淡漠而疏離,她語調平穩,仿佛在訴說什么與她毫無干系的事情,“如今皇帝駕崩,帝位空懸,于國于民都非益事。太子德行有缺,而四王素有民心,朝野上下很是擁戴他,本宮估摸著,新帝,恐怕就是四王爺了。既這么,恪兒也算是有幾分襄助新帝的功勞,但是過河拆橋,屢見不鮮。你們王爺待你也算得上是情深意重,眼下便就是你報答他的時候了?!?/br> 應小檀本能地揪住被角,像是想抓住大海里的一塊浮木,寄托在它身上,便能飄洋到海的彼岸,終結此刻的煎熬。 “四王呢,早與本宮說過,幾次與你湊巧碰面,覺得你是個知趣兒的人物,他府中空虛,瞧得上眼的女子難得,如今既與你有這個緣分,本宮瞧著,不如就成全了他。我們薩奚人兄弟間手足情深,女人么,相贈的事情也并不稀罕。恪兒當初受過幾個哥哥的饋贈,他底下就老四一個弟弟,不論四王做不做得成皇帝,這份兒人情,也是他該做的,至于你呢,如今已是恪兒的側妃,等四王臨朝稱帝再冊封你的時候,免不得要封你做到貴妃的位置上,這樣也不算虧待,面子上人人都好看……” 賢妃如數家珍一般娓娓道來,每一個字,卻都彷如針扎一樣刺在了應小檀的心口上。 顧不得嗓子火燒火燎的劇痛,她逼著自己發出聲,一字一頓地問道:“這是我們王爺的意思么……是……王爺說的么!” 她的聲音又是低沉又是沙啞,難聽得令她自己都無法忍受。 而每說一個字,應小檀都能感覺頸間的傷口迸裂開來,血堆涌在喉嚨里,甜腥氣彌漫在唇齒間,她強迫自己壓抑著,翻涌得狠了,便使勁將血咽下去。 她不想在賢妃面前示弱! 更不想叫任何人看出她心里巨大的恐懼與憤怒! 賢妃只是不以為意地瞥了她一眼,慢騰騰地站起身,幽幽道:“他歡喜你,如果單要恪兒把你送出去,也許他不會樂意,但如今呢?他自己還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焉能去在意區區一個女人!” 應小檀咬牙切齒,“不可能!您叫他來見我!康康呢!王爺不會叫我和康康分開的!”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還各自飛呢,你于他又算得了什么呢?”賢妃睥睨著應小檀,燭光映得她臉色慘白,毫無血色,可賢妃一點同情的意思都沒有?!氨緦m的兒子,本宮再了解不過,今日能喜歡你,明日再送個一模一樣的給他就是,本宮老來無趣,養了不少精致女孩兒,趕明兒送到你們王府上去,便算是替你侍候他了……” 應小檀腦子里懵然作響,猛地里回憶起了皎月的一顰一笑……難怪她覺得熟悉卻別扭!皎月在學她!還有一開始的另一個女孩兒,難道她們……都是用來在這一天,來取代她的? 賢妃若無其事地理了理衣衫,輕聲嘆了口氣,“你想見恪兒,世子,本宮都是理解的,若你對恪兒沒有半分感情,本宮也不敢把你放在新帝身邊了……只是,你可知你現在住在哪兒么?內宮禁苑,沒有皇帝諭旨,恪兒等閑可進不到這里來,與其求本宮,你還不如省著點力氣,等新帝登基,好好求他去?!?/br> 是了,眷福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