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這渾水趟得,把鞋趟濕了。 “唉……”她長長的一聲嘆息?;蕶喔沟?,人心難測,人情冷漠,敵友難明。她是深深知道的。她以為總有一片凈土吧,不惜惻隱相待,可也只是她以為吧。 既是如此,她并不后悔,若是她不去接住那女子,恐會覺遺憾,她不希望此生的遺憾太多。就像當初她想要救景玄默一樣。 景榮的聲音自背后響起,視如草芥般的隨口道:“抬下去?!?/br> 歌細黛在聽到景榮的話語時,用力的咬了下唇,她的腦中回想著同樣的視如草芥,‘是朕降的旨,抄斬了歌家滿門’,‘既然活著對她而言是種負擔,朕把她賞給你了,幫她解脫?!弦皇览?,在落幕時,景世開對她就是這般的輕描淡寫。 想必,在他們的心里,早已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早已知道什么是對自己重要的,盡管別人為他們付出再多,不惜傾盡所有,換來的就是這般自作自受的下場。 她將藥粒緩緩的藏于袖中,悠然的站起,回身。 此時,殿內的人都涌在殿門處,看向歌細黛。 連太子殿下的事也敢管?又是個不知死活的女子!心地善良的永澤王已不忍直視的別過頭。有景玄默的縱容,熙華一直對敢近他身的女子特別狠。 有人見又有熱鬧可以看,便一邊輕抿清酒一邊瞧著。有人則是捏了把汗,為一個美麗的女子將要香消玉殞而惋惜。 景榮并不擔心歌細黛,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她是如何對付熙華的,能敗一敗熙華的囂張氣焰很大快人心。她的本事他是知道的,他對她有信心。 歌細黛瞧了一眼景玄默,朝著熙華微微笑,拍手稱贊道:“好掌力?!?/br> “好輕功?!蔽跞A輕捏著琥珀酒杯,慢吞吞的拾階而下。 歌細黛笑了笑,負手而立。 熙華走向歌細黛,將酒杯向前一送,魅惑至極的道:“抱歉得很,我不知你這么……善良,這杯酒敬你,望海涵?!?/br> “只能說你還不了解我?!备杓汍煨χ?,望了一眼酒杯,她自是知道酒杯中有那女子的血。酒杯還是要接過來的,否則,就是不給太子殿下面子。 圓月倒映在酒杯中,輕輕的晃著,琥珀酒杯中的酒水由鮮艷的紅色已變得深烏。那女子倒是厲害,一粒毒藥在伸手拿酒壺時已下進酒杯。 酒杯在手,毒藥在酒中。 歌細黛的手指捏了捏,微微一笑,朝旁邊挪了一步,剛要有所行動,指間的酒杯便被一個人拿了去,緊接著,她要說的話,以及她要做的行為,都非常吻合的一并被代替。 是景玄默。 景玄默似一陣疾風來到了歌細黛的身側,拿去了她指間的酒杯,將酒水灑向倒地的尸體,清聲道:“這杯酒敬亡靈,愿死者安息?!?/br> 歌細黛怔了怔。 景玄默與熙華的視線交匯,無聲的對話: ……不得對她胡鬧! ……喲,瞧太子殿下緊張的,你把她想的也太簡單了,還是你很擔心她? ……我、說、不、得、對、她、胡、鬧。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 景榮望向歌細黛,見她抬頭看向天際,似隨時便消失于浩瀚星空,他的心,莫名的痛了。真是奇怪的痛。 想不到,太子殿下竟對一個女子寬恕了,眾人不免驚訝,也都松了口氣。 只有一個人沒有松了口氣的舒心,反而是露出了惡毒的神色,怨恨的盯著歌細黛。這個人就是穆盈,她自小就知道她的父親是歌中道,在出生不久就被趕了出來。她恨歌家人,她要報復。當景榮回到府中,先是急步走向留連宅時,她就對歌細黛更加的恨之入骨,必殺之。 一波剛平,一波又起。 穆盈看向歌細黛時,眼睛里的殺意,被拾階而上的景玄默不經意間掃到了。 景玄默側頭瞧了一眼熙華,衣袖一揮。 熙華領悟,瞧向了景玄默衣袖揮的方向,是一個女子。 “你過來?!蔽跞A對那個女子說著,指了指他站著的下一級臺階。 穆盈忙是上前,她剛站穩,熙華一腳就踢過去,將她踢落在三丈外。 聽到一聲慘烈的尖叫,涌回殿內的眾人又紛紛回頭。 穆盈輕輕的落在花叢中,那一腳的力道很特別,并沒有傷到五臟六腹,只是將她踢飛。 “賞她九百九十九鞭,送她上九重天?!蔽跞A對殿外的侍衛吩咐道,似說著無關緊要的話,風采依然令人迷醉。 氣氛霎時再度冷凝。 “皇叔可準?”景玄默的聲音很輕,輕得漫不經心,輕得似鴻毛。 “這些花銀子買來的女子,參差不齊,讓皇侄見笑了?!本皹s面上帶笑,心里憤恨。果敢的景玄默向來沒有理由的說一不二,他若是為穆盈求情,換來的只會是熙華的鄙諷。他只有忍了。 歌細黛緩緩的嘆了口氣,并不是因穆盈,而是因景榮,因景榮再次視如草芥的話語。 “你有話說?”景玄默眼神幽光閃爍,注視著歌細黛。 “人生一世,活要有個名堂,死也要有個名堂,”歌細黛眸中帶著淺淺的請求,請求景玄默的配合,她緩緩的道:“是不是她對太子殿下無禮了,所以才受刑罰?” 若是有誰對太子殿下無禮,死有余辜。依他們表面的和平,景榮不至于受到牽連,卻能讓穆盈死得有名堂,使景榮不被認為連個府中的人也保不住。 畢竟這里是閑清王府,景玄默卻肆意殺戮,是的,他很有底氣,很胸有成竹,才會不把景榮放在眼里,置景榮的顏面不顧。通過王爺皇子們的反映,可見景玄默的冷漠、果敢是他一貫的作風。然而,她想盡力為景榮爭些面子。 “不是?!本靶坪鯖]看懂她的請求。 歌細黛垂下了眼簾,緘口不語,她已做了她能做的。 “因為她對你不敬?!本靶呦蛄烁杓汍?,凝視著她,深深的道:“我的準太子妃?!?/br> 準太子妃? 景榮一震。 歌細黛猛得抬頭看向景玄默。 景玄默清艷華涼的氣息淡淡的拂在她眼眸里,聲音好聽卻比任何堅硬的東西都堅硬的道:“你就是我的準太子妃?!?/br> ☆、第29章 《榮華無量》0029 一片嘩然。 就像是太子乃國之重器,不可輕授。太子妃又何嘗可輕授。 景玄默當眾宣布了他的準太子妃,那么的認真、確定、不可改變,連同他整個人,那么的高高在上,似萬丈星輝都籠在他的四周,絢爛清冷至極。 真是莫大的榮耀,一個女子能被萬眾矚目的太子殿下如此相待。 她憑什么能得到如此榮耀, 被抬舉的得很高,往往就摔得很慘,很慘。她上一世已領教過那種天淵之別,那種滋味她不允許自己再次品嘗。 歌細黛在瞬間的愕然后,便低眉淺笑,漆黑的眸子里二分受寵若驚八分靜若深淵。 所有人如景榮一樣,在等待著歌細黛如何應答。卻只有景榮一個人的胸腔發出無言的‘嘶’聲,那是他無法控制的恐懼,無法體會的情感,和無以言明的懊悔。如果三年前他帶她走會是怎樣? 太過寂靜,寂靜的令人失神。 景玄默微微側目,意味深長的暼了一眼熙華。 熙華捕捉到那一暼,他妖惑的聲音不合時宜的響起,帶著冷笑道:“恭喜太子殿下找到了準太子妃,三日后太子府設宴,請各位都賞臉啊?!边@話里,怎么聽怎么都是帶著殘忍的不悅。 景榮緩緩的上前一步,笑吟吟的,語氣閑適的接道:“有喜宴自是要湊個熱鬧的,只是,好像準太子妃不是太子殿下說是誰,便就是誰的,不是該由皇上親定?” “皇叔有異議?”景玄默笑意冷然。 “沒有,皇侄的眼光很好,提議也好得很?;适寰坪榷嗔司拖筩ao起心了?;适逶缇蛡浜昧速R禮,就等著皇侄與皇侄媳喜結連理,備的可是重重的賀禮,先提前恭喜了?!本皹s懶洋洋的搖頭,沒有流露出一丁點的失態。他的神情顯得有多誠懇,內心的凌厲就有多森寒。 “恭喜,恭喜?!眲e的皇子王爺們也都跟著祝賀。 歌細黛笑了,笑得清華絕艷,望向景玄默,平和的道:“太子殿下,借一步說話?!闭f罷,她似奔月的姮娥,翩然躍上屋檐,朝著更深的夜色里飄去。 宛若清潭起波,紫色衣袂流動,景玄默不疾不徐的跟在歌細黛的后面。 她在前,他在后。 他們離開了閑清王府,離開了皇城的腹地,停在一處松樹林里。 景玄默望著她。 她巋然不動的立著,豐神飄逸,如浸在月光中的國色牡丹,如停歇綠汀水媚的仙羽,那么的悠然自若,不露鋒芒,不顯卑微。 歌細黛緩緩的回身,迎視他。 他妍姿似澄泓,令人心曠,寒冷的夜風吹到他身旁,也會柔順的如溫泉般緩緩滑開。她知道,在他的四周是陰謀殺機,在他風華絕代的容姿下,是常人難懂的冷漠,是令人難以攀附的清氣逼人。 半晌,歌細黛盈盈一笑,道:“天下那么多女子可以選,太子為何偏偏選我?” 景玄默信口回道:“因為我懶,懶得選?!?/br> “哦?我不信,不如讓我猜一猜?”歌細黛款步輕移,眸中浮出迷離的溫軟,輕聲道:“太子對我一見鐘情,愛上我了?” 景玄默抿著唇,不打算應話。 歌細黛幽幽的嘆了口氣,“愛上我使太子自覺降低了身端,以至無言以對?” 景玄默清聲道:“沒有?!?/br> 歌細黛故作驚訝的道:“太子不顧我出生平凡,以愛為墊腳石,使我飛上枝頭,如此深情,當真可千古流傳,供后人聊以解讀?!?/br> “我沒有對你一見鐘情,也沒有愛上你?!焙苁菒偠穆曇?,話中不含情緒,只是一種實話相告。 歌細黛不由笑了,笑出了聲,笑得愉快,“一定是我上一世開疆擴土,一統了天下,恩澤播灑遍九州,使萬萬生靈遠離戰火安居樂業,以至此生福星高照,沒被太子愛上,卻能成為令無數女子趨之若鶩的準太子妃?” “你想問什么,盡管問?!?/br> “我只是想要理由?!?/br> “需要理由?” 他做事需要理由?生殺予奪不過一暼,七情六欲不足一提??伤鸵碛?。 “能成為準太子妃,無法不使我自負,我倒真是妄想從強勢果敢的太子口中,聽到理由?!?/br> 景玄默笑了,云淡風清的,不常笑的他,當有笑意自他的唇角暈開時,有蒼山的浩然,有川谷的秀氣,有日月的高遠,瀟灑臨空,耀五湖四海之璀璨,令人敬畏。 有理由嗎?只是再次遇到她在花園里,卓然風姿,見她笑意溫軟間凌厲冷然,見她甩出一鞭時的氣定神閑,見她漫不經心的用花瓣擦血跡,見她在被冤枉時的自嘲一笑。便認定恐無人比她更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