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既然穆顏是在歌細黛兩歲時被趕出去的,而趕出去時剛剛產下孩子。那么,此時,穆盈應是八歲。 八歲的穆盈在何處?可在醉情樓里? 歌細黛已屹立了半晌,始終眺望著月色中綺陌,看那些香艷女子使出渾身解數的巧笑爭妍,遲遲未決定如何尋覓。 就在此時,忽聞一聲嬌滴滴的呻吟,只見一對衣衫不整的男女拐下長廊,趁著月色相擁著走進了一簇花枝后,綢繆繾綣的野趣正歡。 即是耳根不得清靜,她便要移至另一處屋檐,恰能熟悉醉情樓的格局。 正當她欲躍起時,一陣風從右手邊吹過,將那股熟悉的異香吹來了。 閑清王景榮?歌細黛搓了搓手指,暗嘆:身未現,香味先到,如此有標志的香,多不利于他暗中做事。 她知道他在她右邊的屋檐,距離多遠尚且不知。她就那樣靜靜的站著,以免驚動了他。上一世他能在政變中明哲保身,可見他的運籌帷幄。既然他十分了得,不如讓他繼續了得下去,重生的她,不想改變能安享晚年的人的命格。 在她腳下,花枝后那對野合的男女,酣暢得淋漓。 聽著鴛鴦**,氛圍著實很是詭異。那異香仍在,他怎么還不走?歌細黛不由得輕皺起眉頭。她提醒自己再忍耐片刻。 不一會,那對男女消停了,休息片刻后,相擁散去。 歌細黛的手指捏了捏,既然他不走,她可是要走了。 她剛提起腳,便聽到了景榮的聲音,“且慢?!?/br> 歌細黛咬咬唇,心道:能裝著沒聽到他的話嗎? 還不等她發揮嫻熟的輕功,景榮已落在了她的對面,手里盤著玉石塊,用耐人尋味的口吻拉長聲音的道:“小姑娘,原來你有這種雅興啊?!?/br> 這種雅興?歌細黛只是稍稍一想,便體會出他語中的含義。原來,她不愿擾了他,而紋絲不動,在他的眼中,竟是她有偷聽別人交歡的雅興。 她朝他微微一笑,不曾想她的女扮男裝如此容易被識出。 “女子不愛紅妝,流返于酒館妓院,皖國的民風何時如此開放?”景榮施施然走過來,神態濯濯似春陽,眉宇間有萬疊青山的氣韻,那雙瞳子澄亮。 歌細黛驚訝于他竟然認出了她,并記得在酒館的邂逅。即是如此,她裝作不認識他,已是不識趣。她微微斂眉,“濁了閑清王的眼,讓閑清王見笑了?!?/br> 她竟是不作解釋?景榮好奇的更深的看她,想看出她為何這般和順謹慎,卻發現迷離夜色中,她姿容秀雅,神態清闊,似月桂樹下的姮娥,只是身邊少了玉兔罷了。 久居京城,?;钴S于熱鬧之地,不曾想有如此女子,是他負此女,還是此女負他? 左手盤著玉石塊,景榮將右手伸出向她。 要封口的東西? 歌細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了然道:“若王爺不嫌,民女去捉只討喜的貓來,作為封口,可行?” 上次用了老鼠當封口,此刻那只在墻角的流浪貓,想必福星將止,要有好歸宿了。 景榮瞇起了眼睛,緩緩地道:“有銀子即可?!?/br> “又要讓王爺見笑了,民女身無分銀,此后出門,必會帶著銀兩?!备杓汍煺f的實誠。 景榮撇了撇嘴,失笑道:“逛妓院不帶銀子,你難道是來妓院賺銀子的?” “不敢?!备杓汍煺?。 “不敢?” 景榮笑了,手中的玉塊盤得快了些,“本王只聽說過沒有本事賺銀子,還沒聽說過不敢賺銀子的?!?/br> “怕搶了閑清王的生意?!币娝?,她的嘴角跟著泛起一抹淺淺的笑意。 “本王倒是很想看看,你如何能搶得了本王的生意?!本皹s斜眼打量她。 “恐又會濁了閑清王的眼?!备杓汍烀C然道。 景榮用大拇指摸了摸下巴,不以為然的道:“本王的眼睛一直很明凈,豈是你想濁就能濁得了的?” “眼睛一濁,就難以再明凈?!?/br> “那就濁了本王的眼睛,讓本王明凈給你看?!?/br> 歌細黛微笑道:“當真?” 景榮盤著玉石塊的速度快了些,一臉認真樣,“你懷疑本王光明磊落的誠實耿直?” “民女是擔心毀壞了閑清王的光明磊落的誠實耿直?!备杓汍焐裆蛔?,輕松應答。 景榮的眸色中不禁閃爍著微光,放眼看她微垂的眼睛,她那掩藏著的鋒芒、光華、智慧,以及不可估量的風流,被他看進了心底。 他不可忽略她的年齡,不過十歲左右,為何像身處于過波云詭譎亂世后的巍然自若?她只是三品官職的禁軍指揮史之女,何來修煉出氣定神閑的審時度勢? 如果他知道是她在山林中,救下了那個他很有把握殺掉的人,肯定會對她更驚詫。如果她知道她救的那個紫衣少年是他要殺的人,定也愕然。 景榮握拳掩唇輕咳,展顏笑道:“本王的耐心快被你毀壞完了?!?/br> 她越是想掩藏,他便要看得清楚。 “民女速去速歸?!备杓汍祠嫒伙h進院中,如是夏風不經意的吹起,花瓣隨風落地。 她只是才剛剛站穩,就看到景榮閑適的立在她面前。 哎,輕功還要勤學苦練,不然,真是有失輕功天下第一的師傅的顏面。 “輕功不錯?!彼窨匆恢粺o路可逃的鳥。 歌細黛微笑道:“請閑清王在此稍等,民女要去賺銀子了?!?/br> 景榮摸了摸下巴,緩緩地道:“本王要親眼瞧瞧你怎么賺的?!?/br> “王爺若答應民女兩個小小的請求,民女就耍給王爺親眼瞧瞧?!备杓汍煳⑻鹧酆?,笑了,她這一笑,似春雨后的綠意生機。 “什么請求?”景榮玩味般的盯著她。 “第一請求是,請王爺平日多換幾種花露澤體膩發?!备杓汍斐姓J他身上散發的異香很使人沉迷,聞香便知是他,依他的武功可來去自如,而香味很容易泄露他的行蹤。 “你聞得出本王?”景榮的語氣中帶著考校。 難道他的香并不是任何人都能辨得出?或是聞得到?僅是一瞬間,歌細黛便修飾好了神情,道:“民女的意思是,王爺貌美,氣度非凡,身份尊貴,如果再能身染各式奇香,定會令天下女子一見難忘?!?/br> 景榮還是捕捉到了她一閃而過的驚訝,他明確的知道了她聞得出,然而,他的香自始無人聞得到。上次,他在她背后,他以為她的武功高不可測,察覺到他,沒想到,是異香的原因。不由得,他的眸中隱約浮出一絲殺意。 “令天下女子一見難忘,倒真讓本王心往,”景榮笑了,笑容漸漸的深了,問:“第二請求是?” 就像是他捕捉到了她驚訝,她同樣參透了他的殺意。歌細黛不露聲色的微笑著,宣道:“在民女拿到銀子前,一言不再發?!?/br> ☆、第9章 《榮華無量》0009 任誰也不會想到,堂堂禁軍指揮使歌中道的嫡女,竟然光顧妓院。 歌細黛自小若不是出城見師傅,就是深居閨房,鮮少有誰認識她。因此,歌細黛正毫無避諱的在廳堂中閑逛著。 于二樓的閣間,在串串珠簾后,山水紋鏤空瓷香爐里燃著上好的沉香,薄柔輕淡的香霧中,景榮慵懶的靠在椅子上,饒有興趣的看向樓下的廳堂,眼波隨著那個修長的身影流動。 歌細黛一襲少年裝扮,徜若不知她是少女,會認為那是個剛過束發之年的公子,俊俏的富家公子。就連醉情樓里的最令男人向往的柔玉姑娘,也沒認出那是個女兒身。 柔玉嚶嚀嬌羞依在景榮的身旁,雪白玉指奉上清酒,輕聲道:“主子,太子回宮了?!?/br> “他果然還活著?!本皹s笑容淺淺的一笑,收回目光,瞧著身旁的美人兒,盤著左手中的玉石塊。 “暫時還活著?!比嵊竦哪樕弦廊皇乔尚︽倘?,已由坐姿改為跪姿。 景榮的瞳色倏然輕輕的一暗,隨手執起玉杯,淺淺的抿了口酒,目光又飄向了一樓的廳堂。 伴隨著琴鼓絲竹,靡靡之音漸漸的向四面散開。朦朧燭光中,廳堂熱鬧非凡,尋歡的男子各擁著嬌人,把酒戲笑。 一擲千金的攀比與賠笑阿諛的獻媚,俯拾即是。 歌細黛不時的將自己隱于暗處,只是偶爾悠閑的逛一圈。 已過半個時辰。 景榮支肘,手托著下巴,懶洋洋的半瞇著眼睛,望著那個唯一能嗅到他的味道的女子。他想知道她有多少本事,有沒有活著的必要。 歌細黛神態自然的尋著時機,她總能感覺到兩道目光隱隱的落在她身上,時而森寒,時而淡漠,時而帶著打量的意味。 他在等著看好戲,歌細黛自然要好好的表現一番,她深知,必須收斂,要讓他知道她不過如此,沒什么能耐,不必有顧慮。 夜色越發的濃,酒色撩人。 “公子醉了,奴家扶公子上房休息?!眿傻蔚蔚穆曇羲止?。 “我沒醉……”話未落音,公子已伏在酒桌。 歌細黛見那個醉醺醺的華服男子被扶起了,便漫不經心的邁出了雙腳,眸中平靜無波。她走向樓梯,向上攀了幾階,再慢慢的下樓。 在眾多目標中,她唯獨選擇了他——黎尚書家的公子。論起輩份,他該喚黎芷黎姨娘一聲姑姑。 不省人事的黎公子在一群姑娘的簇擁下,朝二樓的閣房而去。經過樓梯時,一位冒失的公子一腳踩空,倒在了姑娘們的身上,差點撞倒了黎公子。 冒失公子連忙站穩,拱手彎腰向姑娘們道:“抱歉得很?!?/br> 姑娘們雖是心中不滿,畢竟來者是客,既然黎公子無礙,便沒有計較。 拐下樓梯,歌細黛閃進了一旁的偏僻角落,她匿于袖中的右手輕握了握偷到的錢袋,心道:銀兩不少。 在方才的觀察,她留意到了黎公子的錢袋。而后,她多次的窺看,瞧出了系法。 歌細黛漫不經心的環視四周,見無人留意她,她便拿著錢袋去見景榮,讓他知道她賺錢的方式,不過就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偷盜,算不得光明,自然也算不得聰明,只是有點小運氣的小伎倆。讓他相信,她不足以使他危險,無需對她防范。 歌細黛偷錢袋的一幕,都落在了景榮的眼里。 她就這點賺錢的本事?這出戲并不精彩,景榮要為她加些戲碼,看到她原形畢露后如何圓場。 景榮將左手的玉石塊換到了右手,頃刻間,便有一位秀才模樣的男子進了珠簾后,只見景榮低聲說了幾句,秀才頜首,珠簾在動,簾后已僅有景榮一人。 當歌細黛悠然走向樓梯時,便聽到背后一個渾厚的男聲,不輕不重的道:“手里拿著別人的東西,不覺燙手?” 歌細黛背脊一涼,秀眉微蹙,遇到了多管閑事的主? 既然如此,錢袋是留不得了。她駐步于原地,雙肩紋絲不動,提起左手伸進了右手的袖中,冷靜的動手解開了錢袋,從中拿出了一錠銀子藏于袖中。 賺不到錢,可不能虧了。若雙手空空,豈不是浪費了半個多時辰。 歌細黛轉回頭,平靜的看了一眼,看到一個秀才模樣的男子,用一雙正義凜然的眼睛瞪著她。他體型健碩,渾身帶著股冷酷,真不像文弱書生。 她神志湛然,托出了手中的錢袋,舉止從容的道:“你是指這個錢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