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陳殊心下明白了七八分,可眉頭卻是一皺:“徐先生今日過府,說了這么多,無非是想借我的手,扳倒何家。但我想不通,你做這些,有何好處?” 徐瑞仰頭大笑:“陳將軍機變如斯,難道想不通除掉何家,于我而言,有天大的好處?一則,江首輔要何家傾覆,我給他做事,豈非大功一件?二則,梁王本就看不上何齡,嫌她時常自作主張,我幫著處理了她,豈非解了王爺心頭之患?三則——” 他的目光定定地鎖住陳殊:“三則,我替令愛鏟平前路,將來同為王爺效力,陳將軍對我便再無猜疑。此事一箭三雕,在下可是有天大的好處?!?/br> 陳殊的眉頭舒展了些:“原來是同道中人,徐先生早說出這番話來,我又何必處處相問?” “陳將軍對在下有所猜忌,也是常理,畢竟你我二人此前從未打過什么交道。不過,從今日起,我們便是一條船上的人,將來風雨同舟,還望陳將軍多多照拂?!?/br> 徐瑞說著站起身,對陳殊恭敬一拜,陳殊笑著扶住他:“賢弟不必如此見外,你的禮我收下了。事不宜遲,我得趕緊去梁王府一趟,否則遲了些,只怕王爺要把何齡救出來了?!?/br> “好,接下來的事,便拜托陳將軍?!毙烊鹩止傲斯笆??!皩α?,這些銅模的來歷倒還沒同將軍說過。它們都是從方家的私鐵坊里挖出來的,這間鐵坊本就是何家的產業,王爺是知道的。 方家與我家交好多年,方如逸膽子小,挖住這些大逆不道的東西,不敢鬧起來,便私自藏著。如今見何齡有跌落之勢,這才拿出來給我,讓我轉交江首輔?!?/br> 陳殊點頭:“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何齡一直針對方家,想必方如逸下獄,也是她的主意吧?” 徐瑞笑而不語,陳殊也不去追問太多,立即喊人套了馬車,帶著銅模直奔梁王府。 到了角門外通了名,梁王府的看門小廝吃了一驚,似乎沒想到陳殊會親自登門。他忙奔進去通稟,不多時,一名貼身護衛匆匆奔來,請陳殊入府。 護衛領著陳殊去了內院偏廳,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元軾便從門外進來,笑道:“真是稀客,陳將軍竟親自過府一敘,可是要來商議成親喜宴的事?” 話音未落,只聽見“砰”的一聲,陳殊把木盒子扔在桌案上,面色甚是嚴肅:“這都火燒眉毛了,王爺竟還笑得出來!” 元軾見狀,回身閉緊了門:“陳將軍發這么大的火,究竟為了何事?” 陳殊一下掀開盒子,把里面的銅模倒傾在地,叮鈴桄榔一陣亂響:“王爺尋的好幫手啊,居然敢背著王爺,做這等大逆不道的蠢事!” 元軾掃了一眼,眉頭微皺:“鑄幣的銅模怎會在陳將軍手中?” “王爺可看清楚了,這是私鑄銅幣所用的模具,并非官造?!标愂馓吡艘荒_銅模?!巴鯛斠矂e嫌我多心,派人盯著何齡與方如逸,這才發現方如逸早就從自家的私鐵坊里挖住了這些。 王爺多半知道,方家的私鐵坊,原本是何齡送給曾得功那外室的,只怕何齡名下的鐵坊里,也做著這等賣國求財的勾當。我陳家的女兒金尊玉貴地養大,眼看著就要嫁進王府,可何齡總要來糾纏不清,昨日還在酒中下毒,要害我女兒性命!” 他上前一步,逼到元軾面前:“王爺,若吟兒真出了什么岔子,可是一尸兩命!” 元軾猛地抬頭:“吟兒她……” 陳殊滿臉不喜,走到一邊坐下:“王爺做的好事,難道你不知!” “是本王對不住她,不過,好在婚期將近……” “那何齡就不管了?”陳殊拔高音調?!斑@都多少年了,王爺難道還沒看清楚,何齡就是個禍害!先前,她對方如逸下手,攪了王爺的婚事,如今又輪到我陳家!那方家在京中無權無勢,不敢出頭也就罷了,難道我陳家是好欺負的?!” 他回頭盯住元軾:“還是說,何齡所為,全是王爺的意思!” “怎么會!”元軾忙走到他面前,語調懇切?!氨就跏钦嫘膶嵰庀嗯c將軍結為一家,將軍也知道,本王的大業,沒有將軍相助便辦不到,怎會暗中指使何齡對吟兒下手?豈不是自討苦吃?” 陳殊道:“既如此,還請王爺趕緊解決了何齡,免得她將來在吟兒面前亂竄,于你于我,都沒什么好處?!?/br> 聽了這話,元軾卻沉默不語地走到一邊。陳殊見狀,扭過身子氣道:“王爺莫不是還想偏袒那個毒婦!” “陳將軍莫急,本王并非偏袒于她,只是謀圖大事,總要有財帛撐著?!痹Y徐徐道?!氨就醪缓糜H自出面做生意,只得依仗何家,若何齡倒了,本王將來如何拉攏朝臣?” 陳殊冷哼一聲:“若是王爺擔心這個,倒也無妨。你解決了何齡,朝廷查抄完何家產業,我自有法子盡數吃下。到時候,由我來為撐門面,豈非兩全?” 元軾沒有出聲,陳殊起身道:“王爺應該知道,舍妹如今已然做了汝陽王妃,汝陽王愛財如命,手中捏著不少家業,也有做大的本事。我知道,王爺嫌我是一介武夫,不懂經商之道,可若是我讓舍妹幫著打點,汝陽王最聽她的話,難道不會指點一二么?如此,王爺在京中,也算多了一個臂膀?!?/br> 半晌,元軾才道:“原來陳將軍今日過來,早已打算好了一切,就算本王不答應,只怕也是無用了?!?/br> 陳殊背過手去:“我不過是想為吟兒打算一二,為人父者,難道舍得兒女一再涉險遭罪?” “說得也是?!痹Y緩緩點頭,盯著地上的銅模?!皼]想到何齡背著本王,居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陳將軍慧眼如炬,揪出她的過錯,也是大功一件。不知陳將軍準備如何做?” 陳殊道:“無須王爺cao一點心,聽說京兆府今日已經派人審問何齡,我會安排人把這些罪證送去京兆府,王實因是個膽小的,見了這些東西,自會上書,請陛下把案子移交大理寺。 聽說方家出事那會,江首輔的人有些異動,王爺也知道,方家的那間私鐵坊,是從曾得功外室的手里買來的,這外室如今還關在刑部,也不知她究竟是不是東瀛來的jian細。 這何家與那外室,里里外外多半扯在了一條線上,等案子到了大理寺,江首輔的人自然會徹查清楚?!?/br> 元軾靜靜地聽完,神色一派淡然:“既然陳將軍心中有了主意,此事便拜托將軍替本王cao辦?!?/br> 陳殊正等著他這句話,當即道:“王爺放心,此事絕不會沾染梁王府一星半點,王爺只管等著好消息便是?!?/br> 說罷,他撿起銅模,仍舊裝回木盒子中,告辭離去。 元軾坐在一旁,提起茶壺倒了一杯,那茶已然涼透。 護衛從門外進來:“王爺難道真要按照陳將軍的意思,舍棄了何姑娘?”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本王還能怎么保她?”元軾飲了一口茶,無甚滋味?!皬那疤嵝蚜怂嗌倩?,她就是不聽,仗著自家財大業大,在京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今踢到鐵板上,豈是斷腿便能收場?!?/br> “可何姑娘這些年也給王爺做了不少要緊事……” “那又如何?”元軾放下茶盞?!皼]用的棋子,難道本王還要死死捏住不放?豈非涼了那些有用棋子的心?” 護衛低頭道:“屬下明白了?!?/br> 元軾站起身:“你去京兆府,讓我們的人安排一下,今晚,本王要見一見何齡?!?/br> “是?!弊o衛答應著去了。 入夜時分,一輛簡素的馬車從梁王府后門駛出,停在京兆府的角門外。 元軾戴著兜帽,穿著一身黑衣,進了京兆府的大牢。一名差役領著他到了關押何齡的牢房前,他抬頭看了幾眼,這間牢房并不陰暗潮濕,燈火通明不說,竟還是個兩重進出的屋子,用具擺件也是一應俱全,想來是專供貴人所用。 差役開了門,對他拱了拱手,轉身離開。 聽見動靜,正躺在床榻上的何齡,詫異地坐起來,正瞧見元軾走進來。 “王爺?!” 她驚喜萬分,連忙下床奔過來,撲進元軾懷中,連繡鞋都忘了穿。 元軾任由她緊緊抱著,許久才道:“齡兒,你受苦了?!?/br> 何齡抽泣起來,她付出一切,不過是為了得到元軾絲絲縷縷的關切,如今雖身在牢獄之中,可能換得元軾一句“你受苦了”,便是讓她在這里住上一輩子,她也心甘情愿。 元軾低頭捧起她的臉,掏出帕子,輕柔地拭去她的淚:“你遭罪如此,本王心里實在難受?!?/br> 何齡落淚如雨,拼命搖頭:“王爺,我都不妨事,只是暫且住上一段時日罷了。我這回,可連累了王爺?” 她怯生生的樣子,倒讓元軾有些不忍,可這份不忍很快便煙消云散。 “放心,京兆府還奈何不了本王?!痹Y拉著她坐下?!翱墒驱g兒,這次你惹到了陳家,多半不能善了。你可愿為本王再做一件事?” -------------------- 第128章 毒殺 ====================== 何齡不住地點頭,恨不能捧出一顆心來給他看:“我當然愿意,王爺只管吩咐!” 元軾握住她的手,面露愁容:“今日本王過來之前,聽說陳殊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找到了方如逸暗中藏起來的銅模?!?/br> 何齡驚道:“這些銅模我們找了那么久,都沒發現一絲一毫的蹤跡,陳殊是如何尋見的?” “本王也不知,陳殊此人頗有手段……如今說這些也是無用,江介手底下還扣著陳容容,她的身份,你我心知肚明。若是陳殊把銅模交到江介那邊去,只怕會做實我們和東瀛人有所往來。到時候,就連本王也脫不了干系?!?/br> 何齡有些不明白:“可是王爺,如今我身在牢中,要如何幫你呢?” 元軾滿眼深情地望著她:“你若想幫本王,便把罪責盡數攬下?!?/br> 何齡立即答應:“王爺放心,我絕不會說出什么對王爺不利的話。只是這樣的罪實在太大,江介肯定不會放過我,還請王爺想法子,找個與我身形相似的女子來,把我換出去……” 一句話沒等說完,元軾卻從腰間取出一顆烏黑的丸藥,放在她手心:“何家若有人活著,本王必會盡力幫襯?!?/br> 何齡愣住了,呆呆地望著手中的丸藥,許久,才難以置信地仰頭:“王爺這是,要我去死?” “齡兒,你助本王一場,本王此生銘記。等本王登上大位,便追封你為懿皇后,移你入皇陵,讓你何家世代享用皇家香火?!?/br> 元軾的語氣甚是平靜,可何齡只覺得,那字字句句猶如鋒利的刀,一下一下剜著自己的心。 可笑啊,真是可笑。 她是何家的掌家人,京中那些沽名釣譽的讀書人家,暗地里誰不羨慕她財帛豐厚,一出門前呼后擁,風光無限。 從前,也是有好些個世家子弟要求娶她,可她心里只有元軾一個。 她為元軾出錢出力,做著賣過通敵的買賣,暗中處理過的人,不知有多少。她忍了這么多年,但元軾又說什么自己需要兵權相助,一定得娶武將家的女兒為妻,她這才忍不住,動了幾回手。 可到頭來,掏心掏肺的付出,換得了什么? 一顆逼她速死的丸藥。 從前她總覺得,元軾心里對自己是有情的,卻不曾想過,為了保住梁王這個清清白白的身份,他會毫不留情地把她推上絕路。 人死便是萬事休,她相助元軾一場,本就是為求一個在世榮華,同享富貴,什么追封皇后,皇家香火,不過是做給活人看罷了,難道死了的人,能落著半點好? 這一刻她忽然清醒了,元軾何曾愛過她,不過是愛她手中的財帛,何家漕運海運的本事,愛他自己手中能因此不斷積蓄起來的權力罷了! 陳殊查出了私鑄銅幣的事,何家無用了,他便要把罪責盡數推給她這個掌家人,只要她一死,朝廷就查不到他梁王身上。 這才是今日,他親自過來的目的。 “哈哈哈——” 何齡扔掉丸藥,仰頭大笑:“原來王爺今日,是想送我去死。是啊,我沒用了,翻不起身了,對王爺來說,是一個死棋,自然應該毫不留情地扔掉?!?/br> 她憤恨難當,死死盯住元軾,從前欽慕不已的面容,此刻看來,竟如此作嘔。 “可是王爺忘了,私鑄銅幣,運送出海,豈是我一個人能辦到的?”她冷笑一聲?!拔液渭以诰┲?,在山南都有諾大的勢力,王爺殺我一人又有何用!” 事情雖然說破,元軾卻依舊面色平靜,俯身拾起掉落在地的丸藥,輕輕彈去上面的灰:“自然不會只殺你一人,陳殊可是有不少暗衛兵力?!?/br> “你,你們!你們早就勾結一處!” 何齡渾身顫抖,一下掙扎起來,想往牢房門口逃??蓻]等她邁出一步,元軾立即抓住了她,反手按在床上,右腿壓住身子,左手捏緊臉頰,把丸藥用力塞進去。 何齡拼命掙扎,雙手奮力拍打元軾,想把他推開??膳拥牧饨K究是小,無論如何也掙不脫一個非要置她于死地的男子。她被強行灌下好幾口水,直到確定她咽下了毒藥,元軾才松開手。 “咳咳咳——” 何齡捂著胸口,嗆出一些水,元軾掃她一眼,眉間露出些厭煩,方才的含情脈脈,仿佛從未出現過。 他掏出帕子來擦了擦手,轉身便要離開,何齡忙撲過去扯住他的衣角:“王爺王爺!還請王爺高抬貴手,放過我何家!” 元軾冷笑:“放過你們?何齡,你跟了本王這么多年,難道還沒學會,但凡做事,必須做得絕一些?” 他微微側身:“你死在獄中,何家人豈非不知其中有內情,若是他們有心要查,本王將來還如何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