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方如逸接過賬目,交給余照,神情松快不少:“原本我是擔心散單太多,未必月月都有銀錢進賬。如今有了固定的單子,我也放心。對了,明日應該能把剩下三十斤熟鐵都燒出來吧?” 林掌柜點頭笑道:“兩個爐子一起開工,別說三十斤了,便是五十斤也能燒出來!東家這段時日一直在鐵坊里守著,院子里鐵花多,熱氣又重,實在辛苦。熟鐵也只三十斤了,不如東家明日就在家歇歇,等后日無需燒鐵了再來?!?/br> 方如逸知道他是在為自己著想,可眼看著明日就能完成這頭一批的供鐵,如此喜事,自己這個東家怎能錯過? “林掌柜的好意,我都明白,不過燒好百斤的熟鐵是件大事,你們在坊中忙活了好幾日,我很該給大家擺桌席面,慶賀一番的?!?/br> 她頓了頓又道:“不如這樣,明日我晚些來,等熟鐵燒好了,我請大家去登臨樓吃酒?!?/br> “東家真是有心了,小人等下就告訴他們去!”林掌柜歡喜得不行,猛然間卻想起什么?!皩α?,東家要不要把杜公子也一并請來?這段時日,他經常過來幫我們檢驗熟鐵。還有之前招單會的事,要不是他幫忙盯著,只怕我們也拿不下官府的單子?!?/br> 方如逸心里也正念著這事:“你說的沒錯,我們是得好好謝謝杜公子,今晚我就給他送邀帖過去。不過,既然要請杜公子,我不好不到場的。 可若是去了登臨樓,只怕人多眼雜,傳出什么閑言碎語來,對杜家和我家都不大好。不如這樣,明日我把登臨樓的廚子請到家中來,就在廳堂和前院里擺上兩桌。如此,既熱鬧,又合乎規矩?!?/br> 林掌柜點頭不已:“還是東家想得周到!我們這些俗人,能去大宅子里見識一回,這輩子也是有福!” 方如逸客氣了兩句,很快回到家中,把設席請人的事告訴左思音。 左思音身子大好的消息,早就放了出去,這回cao辦席面,也算是一個機會,好告知城中人,她已然恢復如常。 邀請杜遷的帖子,在黃昏前送了出去,派到登臨樓相問的小廝趕在入夜前回來,說登臨樓已然接下上門置辦席面的單子。 只可惜方孚遠這幾天一直在神機營里住著,忙著查看新制的火炮,沒時間回家,自然也沒那口福吃上登臨樓的菜肴。 次日才過午時,登臨樓的廚子便和打下手的伙計登門,連菜肴也一并帶來了。 方如逸看著左思音指揮下人張羅一陣,見日頭有些西斜,想著坊中差不多快要燒完了鐵,趕緊坐上馬車,親去鐵坊里,把一眾工匠們都請到家中。 眾人剛在外頭落座,杜遷也到了,方如逸請他到廳堂上,和林掌柜、伍十九坐在一處。 眼下雖然擺了大席面,請了好些人,可他們畢竟是外男,方如逸不好和他們幾個同席飲酒,便和左思音另坐一桌。 人多熱鬧,席面從黃昏吃到了掌燈時分,見工匠們醉意起來,方如逸想著自己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娘家,不好繼續在院中坐著,便起了身,準備早些進內院。 出了廳堂,沒走幾步,身后忽然有人喚她,轉身一看,是杜遷。 “方姑娘這么快就要回房了?”杜遷眼中露出些不舍。 方如逸笑了笑:“今日的席面上外男多,大家伙吃醉了酒,難免鬧騰,我不好多留的?!?/br> 杜遷忙點頭道:“是,是,今日人多,我都沒來得及同你說上兩句話,你就要走了?!?/br> 他一時有些語塞,像是心中有話卻不能出口,踟躕片刻才道:“我上回送你的匕首,你可喜歡?” “一直忘了同公子說聲謝?!狈饺缫菽樕细‖F幾絲歉意?!澳秦笆资嵌殴佑H自鍛打的,刀鞘上的紋路淡雅古樸,我很喜歡?!?/br> 杜遷略帶緊張的眉頭瞬間舒展:“喜歡就好,那紋路是我專門為方姑娘挑的。京中女子愛穿戴金銀,可你不一樣,你無需什么頭面粉飾,就出眾得很了。我想,別的俗物是配不上你的,這才選了古意濃些的紋路,刻在刀鞘上?!?/br> 方如逸聞言略感驚訝:“難道那些紋路都是公子自己刻的?” 杜遷點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我在雕刻一道上不大精通,獻丑了?!?/br> 方如逸心中一動:“這還是我頭一回收到親手做出來的禮,杜公子,和你做朋友,實乃我之幸事?!?/br> “這樣的物件,我不是什么人都送的?!倍胚w急切道?!拔沂怯X得,你值得……” 他又猶豫起來,一副想說什么又不敢說的樣子。 方如逸等了半晌,見他仍舊沒有繼續開口,心中雖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也不去戳破,只低頭笑了笑:“杜公子的好意,我都領了。夜已深,公子不妨早些回去,免得家里人擔心?!?/br> 聽了這話,杜遷忽然落寞了一瞬,側過身去,喃喃道:“我家里……沒人擔心我的?!?/br> 方如逸覺出他話里的不對勁,正要問問,他卻拱了拱手:“方姑娘,今日多謝相邀。我吃醉了酒,得先回去了,改日再來拜謝?!?/br> 見他的神色變了不少,方如逸沒有挽留,點頭道:“公子慢走?!?/br> 杜遷轉身離開,余照望著他的背影,滿心疑惑:“姑娘,杜公子今晚是怎么了?說起話來吞吞吐吐的?!?/br> 方如逸自然知道他為何如此。 這些時日,杜遷給自己送來不少城中時新的小玩意兒,雖說比不上從前梁王贈給自己的那些東西,可多少也是花了心思的。 一個未曾娶妻定親的男子,對她這般上心,若說瞧不出對方的心意,多半是假話。 可眼下鐵冶生意才剛做起來,cao心事太多,她也沒徹底想清楚,究竟該不該把兩人間的關系挑明,每每杜遷出言試探,她干脆故作不知,不去接茬。 今晚見杜遷如此,想來他心中也有些著急了。 方如逸暗嘆一回,轉身往后院走:“杜公子大約是吃醉了酒罷。對了照兒,再有三日就要把熟鐵送去軍營,運送的驢車可找好了?” 余照提著燈籠在前頭引路:“姑娘放心,林掌柜說都已經安排好了,明日午后車坊就會把驢車送來,后日裝好車,大后日一早便能送去軍營?!?/br> “那就好?!?/br> 夜色漸濃,春風卻是和煦,兩三盞清酒下去,方如逸只覺得身心都松快不少,回了房早早安歇。 此時,方家鐵坊的后院卻并不安靜。 七輛驢車不知何時已然停在了后門外,車上裝著滿滿當當的熟鐵,十幾個蒙面的漢子立在車邊一聲不吭。 不到半刻鐘,巷口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名黑衫男子騎馬而來,見了驢車趕緊收緊韁繩,翻身下來。 “都到了?” 領頭的蒙面漢“嗯”了一聲:“鑰匙?” 黑衫男子不答,從腰間摸出一把銅鑰匙,熟練地打開后門:“只這一晚的空當,動作快些?!?/br> 蒙面漢推門進去,對身后的手下道:“快點!” 眾人拉著驢車魚貫而入,停在方家準備送去軍營的熟鐵庫前。庫房沒有上鎖,大門一推便開,蒙面漢們早就知道今日來這里做什么,一見了里面的熟鐵,便悶聲不響地搬起來。 黑衫男子神情緊繃,一直站在院中盯著,忙活了兩個時辰,蒙面漢們總算把庫房里的熟鐵,全換成驢車拉來的那些。 驢車駛出院子,黑衫男子把后門鎖好,對領頭的漢子道:“事情我已經辦了,你回去后告訴王爺,還請他莫要失約?!?/br> 蒙面漢沖他拱了拱手,帶著眾人頭也不回地走出巷子,消失在夜色中。 黑衫男子站在原地等了許久,眼看望不見驢車,他才松了口氣,摸出銅鑰匙扔進院中,很快騎馬離開。 第二日午后,伍十九打著哈欠來到后院。 昨晚貪杯,他多喝了幾兩黃酒,要不是今日說好接應驢車,他定要在床榻上實實在在地睡足一日。 他一手揉著眼,一手伸到腰間摸了兩把。 鑰匙呢? 他頓時清醒,低頭一看,大門和柜臺的鑰匙都在,偏只有后門的不見了! “十九,怎么不進去?” 他回頭見是林掌柜,一把拉住他:“林哥,后門的鑰匙可在你那?” 林掌柜搖頭:“后院一直是你的地盤,我只有大門和柜臺的鑰匙,從來沒拿過后門的?!?/br> 見伍十九急得額頭都出了汗,他也跟著揪緊了心:“怎么了?后門鑰匙不見了?” -------------------- 第104章 驚覺 ====================== 伍十九在身上一陣亂摸:“不應該啊,昨日我明明鎖了門的……” “鎖門又不需要鑰匙,多半是你忘記帶來了?!?/br> 說話間,林掌柜仰頭看了看高墻,拉了他一下:“別找了,肯定在你家里擱著,車行的人馬上就要到了,柜臺里有把備用的,我翻墻進去取來,好把后門開開?!?/br> 伍十九一聽,立即蹲下身,拍著肩道:“林哥,這墻太高,我幫你一把?!?/br> 林掌柜也不閑客氣,登時踩著他的肩攀上墻頭,目光往院中一掃,忽然瞧見地上躺著個亮晶晶的東西:“哎!那不會是鑰匙吧?” “鑰匙?什么鑰匙?是我那把么?”伍十九扶著墻,抬頭喊道。 林掌柜忙越過墻落在地上,奔了兩步,撿起一看,還真是后院的鑰匙。他趕緊把鑰匙扔出墻外,伍十九接在手中,當下便開了大門。 兩人坐在院中等車行的人來,伍十九摸著那把鑰匙,滿心疑惑:“我這鑰匙向來不離身的,怎么會落在院子里,真是怪事?!?/br> “找到不就行了,你還想著許多做什么!”林掌柜倒是一臉的不在乎?!白罱虑槎?,難免有看顧不到的時候?!?/br> 伍十九若有所思:“林哥,我總覺得哪里有點不對勁,但是想不明白。你說我要不要跟東家說一聲,東家聰明,說不定能發現什么?!?/br> 林掌柜“哎呀”一聲,撞了下他的肩:“不就是把鑰匙落在院子里了么,又沒丟。你看,院子里的物件都在,庫房里的熟鐵也好好的,何必大驚小怪!” 伍十九心想這倒也是,收起鑰匙點了點頭:“想來是最近事多,有些疑神疑鬼了……” 話音未落,一名車夫在門口探頭探腦,林掌柜起身一看,是車行的人送驢車來了,趕緊上前招呼他們把車拉進院內,倚著墻根一邊排開。 工匠們歇息了一日,第二天全都回到坊里,開張做生意,閑著的時候,就開了庫房,把熟鐵悉數裝車。 四五個人直忙到入夜前,總算把熟鐵整整齊齊地碼在驢車上。 給軍營送鐵的那日,方如逸一早便到了坊內,親自看著驢車出了大門,見林掌柜和伍十九也跟著一塊兒去,她甚是安心,想著同工匠們說兩句閑話就家去。 “東家,杜公子來了?!笔卦诠衽_前的店小二奔過來道。 方如逸點了點頭,快步往前廳去,果然瞧見杜遷站在那里:“杜公子今日怎么有空過來?” 杜遷想近前一點,可邁了兩步卻頓住腳,臉上有些不請自來的局促:“我記得今日是私鐵坊給軍營送鐵的日子,想著過來看看,萬一有什么事,也好搭把手?!?/br> 方如逸笑著帶他往后院去:“杜公子來晚了,他們早就走了?!?/br> 兩人進了院,杜遷四下一瞧,果然沒有驢車的蹤影。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居然沒趕上……對了方姑娘,給軍中供的熟鐵都是極好的,若有剩余,想賣給平頭百姓,價格上提高些也無妨?!?/br> 方如逸略略驚訝:“你怎么知道會有剩余?” 她走到庫房前,推開大門,墻角果然還堆了一些熟鐵,瞧著約莫有十斤。 杜遷露出了然的神色:“伍師傅是鐵冶好手,必然不會做那等恰好的買賣,一定是多燒點備著,以防萬一不是?!?/br> 方如逸低頭一笑:“伍師傅說,同杜公子相談甚歡,看來你們的確是同道中人,對鐵冶甚是熟悉?!?/br> 杜遷擺了擺手,走到墻角拾起一塊,湊在眼前:“鹽和鐵是國朝最要緊的事務,自然……” 一句話沒等說完,他的眉頭卻越皺越深,雙手捏住那塊熟鐵,翻來覆去地看。 見他神色緊張,方如逸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趕緊走到他身邊:“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