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正堂里總算安靜下來,陶蓮一疊聲地叫下人,命他們收拾被張傲吃得差不多的席面,親自炒了幾個家常菜來,又是歉然又是感激地端上來。 “方姑娘,今日本是想好好備一桌席面請你吃的,沒想到我家的親戚竟是豺狼虎豹,鬧出這許多事來,還讓方姑娘你幫我們打發了他們,我們心里實在是愧疚……” 陶蓮說著便有些抹淚,張烈也止不住地嘆氣,方如逸忙寬慰道:“這有什么?誰家沒本難念的經?今日這事,多虧撞上了我,還能用救命恩人的身份壓一壓他們,做個中人。否則二位這般忠厚之人,豈不是要被他們,把家私全都算計了去?” 張烈猛灌兩口冷酒:“方姑娘機敏無雙,我心里實在佩服。我這大jiejie和三弟,呵!真是好算計! 說句不怕姑娘笑的話,從前我沒個營生,他們半點瞧不上我也就罷了。如今我不過是起來了些,他們卻要吃我的rou,喝我的血,連生我養我的爹娘,也死死扒住我不肯放。 世上哪有這樣的血親!” 陶蓮低頭抹淚,方如逸聽了也是難受,擱下筷子道:“生在誰家,我們選不了??蛇@輩子如何活,卻是能選的。張先生如今有了營生,眼看著馬上就要入朝局了,可萬萬要清醒著,不能被拖累啊?!?/br> 張烈點頭不絕:“姑娘的意思,我都明白。今日本該我出面,打發了他們,沒得叫姑娘為我撐臉,實在愧疚?!?/br> “這些倒也沒什么,張先生不必放在心上?!狈饺缫菥従彽??!捌鋵嵔袢账?,是下下之策,我想著,張大姑娘和張三哥都不是好想與的,若真逼得急了,只怕他們會做出我們兜不住的事來,所以才耐著性子,先哄住了他們?!?/br> 陶蓮憂愁滿面:“姑娘的法子是極好的,要不是今日姑娘過來,我們這一家子,還不知會被他們怎么欺負!只是一年的時間短了些,若是一年里我們想出別的法子,那就再好不過??扇羰菦]有,我們夫婦兩個好不容易才掙下的家私,便要這么送給旁人,我這心里實在是氣!” “你們的家私,將來自然要交給盈姐兒,斷沒有白白送給親戚的道理?!狈饺缫莩谅暤?。 張烈摩挲著酒盞,神色郁郁:“可是,他們用張家獨苗的由頭威逼,我們實在沒有別的法子?!?/br> -------------------- 第72章 世子 ===================== “法子定是有的,如今張家的確只有張傲一個孫子,可你們夫婦還年輕,怎么知道這一年里不會生出大胖小子?” 方如逸回身把余照拉過來:“照兒她有些醫術,就算在婦科一道上不甚精通,也能請別的醫家施展妙手。二位若信她,不妨讓她瞧瞧,試試她開的藥方?!?/br> 陶蓮驚喜萬分:“余姑娘竟有醫家手段,方姑娘身邊的人,果然個個都厲害得緊!” 余照笑道:“陶娘子謬贊,今日我便給二位搭搭脈,左右還有一年的光景,不用愁的?!?/br> 張烈和陶蓮起身拜謝,方如逸趕緊請他們坐下:“張三哥本就不管父母的事,如今又失了官身,戾氣難免重些。若是將來他非要揪住這一點不肯罷休,只怕二位膝下無子,說起話來也不響亮?!?/br> “其實我并不是非要生兒子?!睆埩覈@息一聲?!岸际亲约液⒆?,難道女兒就要輕賤些?想必方姑娘也看出來了,我身上有什么本事,全都教給了盈兒,也請魏先生指點她一二?!?/br> 方如逸點頭:“張先生費心教導孩子,不偏寵,不縱容,是極好不過的。算到底,我說的這個法子,也是沒法子里的法子。 都說男子繼承家業,女子嫁了出去,就是別家人??晌疫@些年冷眼瞧著,多得是父母病重,兒子不肯費心醫治的門戶。 反倒是他們的女兒從夫家趕來,勞心勞力地照顧著,但那些兒子們,自己不肯照顧也就罷了,還生怕父母活得長久了些,有事無事便要同姐妹吵嘴?!?/br> “誰說不是呢?!碧丈徤裆萜?,似乎被戳中了心事?!安贿^,雖說有罪的兒女多,可難道父母就全然無辜么?其實我公公婆婆原本說好讓三弟一家照顧的,后來他們見夫君在軍營里得臉,就非說將來要同我家一塊住。 沒想到錢國公的事一出,他們一下跑得沒了影。那會三弟準備考武舉,想著他二哥若是獲罪,自己的青云路也就斷了,這才費盡心思說服了公公婆婆,賣掉一處祖產,幫夫君脫罪。幸虧夫君手里還有幾個銀錢,我們才置辦下這處宅院。 買宅子的消息被公婆知道,他們又尋了來,非要住下。這倒也是應該,畢竟他們是賣了祖產才換得夫君自由身??珊髞?,他們的心思卻反反復復,非說什么我家的宅子,他們住不舒服,要去三弟那住。 其實我們心里也明白,還不是因為他們見三弟有了官身,早晚飛黃騰達,就瞧不上我們家了。我們也不計較這些,好幾回都送他們到三弟府上,卻被下人攔在門外,公婆沒法子,這才一直在我家住著?!?/br> 方如逸聽了一場內情,這才發覺張武和馮氏,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麻煩。 如此嫌貧愛富的性子,若將來張烈一直高升也就罷了,萬一跌進低谷,他這對父母,還不知要怎么糟踐他和家人。 幸虧眼下張烈已然醒悟,又得了史開宗的青眼,張焦這輩子的官途也斷送了,只要將來張烈一家步步小心,想必也不會出什么岔子。 “原來張家內宅還有這許多的內情,若不是今日陶娘子掏心相告,我是半點也不知的?!狈饺缫萦行└锌??!昂迷谌缃裨阈牡氖露歼^去了,以后的日子,只有越過越好的份?!?/br> 陶蓮笑道:“都是托姑娘的福,才把我們從泥地里拉起來?!?/br> 一家人陪著方如逸用完了飯,余照給張烈夫婦搭過脈,又開了幾個方子,直忙到黃昏時分,方如逸才同余照坐了車家去。 眼看著她的馬車消失在巷口,張盈挽著陶蓮進院,忍不住道:“娘,今日女兒才算真真見識了方姑娘的厲害,心里好生佩服!” 陶蓮滿心贊同:“她今年才幾歲?居然有如此深謀遠慮,想來他們大戶人家在教授兒女一道上,定是有什么妙招。盈兒,幸虧你去了王家學堂,雖說你爹從前也能教你一些,可說到底是東一攤,西一摞的,拉拉雜雜不成樣?!?/br> 張烈在一旁聽了片刻,笑道:“我知道的不過是些軍營里的事,自然比不上王家那等詩書世家?!?/br> 他前行幾步,想起什么:“今晚我得早些睡,明日汝陽王世子就要從玄海濱回來了,說是跟我一道給史大將軍做親隨。雖說是平級,可他是個身份尊貴的,我不好去得遲了?!?/br> 陶蓮聞言,催他趕緊回屋休息。 次日起來,張烈駕馬去了西郊大營,心中卻是忐忑。 來之前,他對那位汝陽王世子傅杉頗有些擔憂。自己一無顯赫家世,二無為官親眷,如何能與傅世子平起平坐。 可一見到傅杉,他的擔憂便蕩然無存。 這位傅世子瞧著沉穩內斂,生了一副讓人猜不透的性子,更從不將心中所想往臉上擺,但言行之間,卻沒有半點世子的架勢,還特意尋了個借口留下來,一同用飯,閑話幾句史家軍的規矩。 一頓飯吃完,張烈總算放心不少,跟著史開宗去巡營。 傅杉卻牽了馬,奔回城中,進了汝陽王府。 他在房中坐了半刻鐘,趁家中小廝不備,避開守衛,從后院翻出,飛快往景明巷去,熟門熟路地來到端行武館。 一進門,堂內的武師便沖他拱手:“世子來了,江國舅在兵刃房?!?/br> 他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信步走到兵刃房。 房門未關,江與辰提著一把大刀,心不在焉地立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叫我來,連酒菜也不擺,還拿背影瞧我?!备瞪颊Z調冷淡。 江與辰不等轉身,先笑道:“你又不是那等小肚雞腸的,何必同我計較這些?” 他把大刀收回兵刃架上,從角落的柜子里順來一壺酒,沖著傅杉一晃:“侯侍郎從山南帶來的津化酒,雖說比不上御貢的那些,但多少能解饞,來點?” 傅杉席地而坐:“若是魏臨知道,我們兩個私底下喝這津化酒,必會念上幾月?!?/br> “你不說,我也不說,他如何知道?”江與辰拿出兩只酒盞,擺在地上?!耙娺^張烈了,覺得他如何?” “忠厚,有些本事?!?/br> 江與辰替他滿上一杯。略帶驚訝:“你竟也有夸人的時候?!?/br> “實話實說罷了?!?/br> 傅杉端起酒盞,一飲而盡,似乎不大滿足,干脆拿過酒壺,自斟幾杯,不消一盞茶的功夫,眼底便酒意繚繞。 他待要再喝時,江與辰卻搶過酒壺:“你平日不過小酌,絕不放任,今日是怎么了?” 傅杉扔下酒盞,酒盞站立不穩,在地上晃來晃去,他的目光也跟著搖擺不定,許久才道:“我爹明日要娶陳家女?!?/br> 江與辰倒酒的手一頓:“這么快?怪不得你非要從玄海濱調回來,可你娘走了才不到半年吧?” “算上今日,整半年?!?/br> 傅杉臉色未變,可眼底的悲苦卻酒意勾得藏不住。 江與辰心里不是滋味,擺正他的酒盞,替他倒上一杯:“今日才整半年,看來汝陽王早就和陳家過了結親的明路。如此行事,難道不怕都察院彈劾么?” “他怕什么?”傅杉目光微微發狠?!岸嗵澦男麚P,我娘擔了一個拆散鴛鴦的名頭,二十多年郁郁寡歡。一年前,那陳家女同張家和離,他高興得要在家中擺席面,時不時便要去見她。若非如此,我娘怎會走得那么快?” 汝陽王傅逞年少時從軍歷練,與那時還是普通校尉的定遠將軍陳殊,交情甚好。 兩人嗜酒,時常喝得酩酊大醉,陳殊的meimei陳儀規勸過幾回,一來二去,竟與傅逞好上了。 可陳家不過是個小戶,軍功也少得可憐,老王爺怎么也看不上陳儀,生生把兩人拆散,逼著傅逞娶了容寧郡主左欣然,生下兒子傅杉。 傅逞沒能娶到心中所愛,便把對父母的恨,盡數發泄在無辜的左欣然身上,對傅杉也不大教導,甚至不愿立他為世子。 是老王爺在臨走前以命催逼,這才讓傅杉坐上世子之位。 陳儀后來也另嫁他人,生了個女兒,但對左欣然也是滿心的恨,時不時便要四處造她的謠,又加上傅逞巴不得自己這個娘子犯七處,好休她了事,也跟著散布謠言。 左欣然出身將門,父親是定國將軍左光路。她生就一副堅韌脾性,在汝陽王府苦苦撐了二十多年,心里再痛再悲,也從不回娘家哭。 長輩之事波及小輩,陳殊女兒陳織吟,每回見了左欣然的外甥女左思音,都要生出事端,更別提她一心想嫁的梁王爺,竟被左思音“霸占”了去。 可嘆世事輾轉,而今,傅逞居然要用如此傷人的方式,把從前的緣分,強行續上。 傅杉閉了眼,極力平復心緒,江與辰從小便見過他隱忍寡言的模樣,親眼目睹他從期待父親的疼愛,到對父親滿心失望。 寬慰的話,改變不了什么,說出來也無甚意思,江與辰只陪坐一旁,像之前那樣,靜靜地等他恢復如常。 許久,傅杉才睜開眼,眉眼間的愁苦散去不少,想起什么道:“昭武將軍方岱的女兒,你可知道?” 江與辰心里一跳:“怎么無端端提起她來?” “今日史大將軍突然同我說,那位方姑娘有高義,本想給我和她做媒……” 江與辰忽地抓住他,眉頭緊皺:“你早就跟許家定了親了,史大將軍又不是不知道,為何要去打方如逸的主意?” -------------------- 從這一章開始,進入下篇?! 〉俏蚁氩怀鼍砻?,就沒分上下篇了。 第73章 昏迷 ===================== 傅杉臉上難得掠過一絲困惑:“史大將軍只是說,他原本打算讓自家夫人做媒,可后來想起我是定了親的,便作罷了?!?/br> 但江與辰的神色卻仍是不大好,猛飲一口酒道:“史大將軍一個武官,cao心別人家的婚事做什么!” 傅杉盯著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你喜歡方姑娘?!?/br> “咳咳!”江與辰嗆了口酒?!澳阆胧裁茨?!方如逸是我生死至交,我們說好了要一起把何家拉下馬。如今大事未成,她怎能嫁人!” 他語速飛快,把自己和方如逸的經歷,說了一遍。 傅杉聽得越發篤定,面不改色道:“你喜歡她,但你自己不知道?!?/br> “知交罷了,算什么喜歡?”江與辰反駁一句,可心里卻沒來由地一虛,強撐道:“怎么,難道你喜歡過誰?喜歡那人的時候,也同我一般模樣?” “我沒有喜歡的人?!备瞪颊酒鹕?,言語冰冷?!拔以缫汛蚨ㄖ饕?,此生絕不入情愛?!?/br> 江與辰身子一滯,輕嘆兩聲,也跟著起來:“明日你家的大喜事,我就不去了。你也回房待著罷,省得見了你爹和那陳家女,心里不舒服?!?/br> “明日,你不要來?!备瞪剂粝乱痪湓?,轉身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