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大概是這句話殺傷力太大,迪恩一直到進入機甲內部,都一個字也沒說。 他們在狹窄悶熱的維修通道里往前爬——沒錯就是爬,這個空間只夠人手肘、雙膝著地,一點一點的往前挪。 迪恩本想在前面開路,但身形高大的他極可能在某個關口卡住,沒辦法只能讓加文在前面;結果爬二十分鐘后他就后悔了,原因無它: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到加文的屁股! ——這個姿勢要不看到簡直太難了!而且明知道omega在前面,讓一個alpha不抬頭看那更難! 迪恩是個極度自律和嚴苛的人,讓omega武裝技師來為自己冒險已經超出了他做人的底線,冒險過程中還偷看這個技師那簡直妥妥把底線擊了個透穿。 但沒辦法,他剛剛才對這個omega發過情,本能里火熱的欲望還未完全平息。而且他知道自己這輩子可能再不會有機會這樣近距離、無阻擋的看一個omega了,那種感情上的需要實在非常強烈。 最近幾年帝國的abo性別比非常駭人,基本六千人中才有一個omega,二點八萬人中才有一個可以被標記的omega??膳碌氖?,在這樣嚴酷的大環境下,omega們不約而同都表示出了對alpha軍人的疏遠和拒絕——“簡直是沙文主義集中營,”他們說,“瘋了才找alpha軍人當伴侶?!?/br> 至今單身的亞倫上將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他在公共報道中一向以“心狠手辣的殺人狂”形象出現,目測這輩子都得打光棍下去了。另外一個典型例證是帝國皇帝海因里希,他曾經在慰問首都醫院的時候把一群omega幼童嚇哭,最終只能匆忙從醫院緊急撤退——護士紛紛評價他“光看看就讓人害怕了”。 在軍方高層中得到omega的將領屈指可數,迪恩不覺得自己將來能成為少數幾個幸運兒之一。如果不采用強搶的方式——雖然這是合法的,但在軍界中極其惹人詬病——那么他這輩子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孤獨終老。 但這是非??膳碌?。 對雄性本能強烈的alpha來說,沒有伴侶,沒有后代,這簡直是違反人性的事情。 迪恩腦子里亂哄哄充滿了各種復雜的念頭,老是控制不住想抬頭偷看。為了分散注意力,他強迫自己默數爬了多少步,結果數到八百二就數不下去了。 “……咳,加文,”他下意識開口道。 前面傳來沉悶的回聲,“怎么?” “你想找個什么樣的alpha當伴侶?” 話一出口迪恩就慘不忍睹的別過頭,唯一沖動是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 “——沒想過,”大概沒料到他會這么問,加文頓了頓才淡然道:“你就不錯……但我更喜歡女人?!?/br> 通道內一片靜寂。 迪恩:“……=口=……” chapter 12 如果說“誰保護誰啊”只是一記上勾拳的話,那“我喜歡女人”簡直就是窩心腳了。 迪恩受到了慘重打擊,直到他們爬完這漫長的旅程并抵達神經網接入口的時候,他都沒從這巨大的痛苦中回過神來。 “你在這里等著,我去把電腦接到神經網上?!奔游恼f著閉住呼吸擠進那條小小的縫隙里,迪恩立刻反應過來:“你一個人太危險了,等等我!” 加文在縫隙里問:“你進得來嗎?” “……” “按理說壯實的人力量應該大吧,你真奇怪?!?/br> ……迪恩麻木的趴在原地,心里已經沒什么感覺了。 加文在二十厘米寬的縫隙中小心翼翼移動身體。按機架結構來看他現在應該在靠近脊椎的位置,如果把機甲按比例縮小為人類體積的話,他應該是一只落在背上的小蚊子。 加文在面對機械時有種出乎尋常的耐心,挺胸收腹挪了十多分鐘,終于來到甬道的盡頭——眼前豁然開朗,腳下是一片幽深的峽谷,無數錯綜復雜的神經網正從峽谷底部蔓延上來,如同一棵盤根虬結的詭異古樹。 那技師學長說得不錯,c級機甲的神經結構已經非常復雜了,如果是獅鷲這樣的3s,估計內部結構會驚人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吧。 “你是誰?”古樹深處響起一個沉悶機械的聲音,仿佛正忍耐著巨大的痛苦:“你是技師嗎?” “我是武裝技師,”加文淡淡道,“所以如果你不乖的話就會被摧毀了?!?/br> ……對一個被病毒強烈污染的痛苦機甲來說這話也太殘忍了,獅鷲默默捂住眼睛。 機甲亂朱僵硬數秒,神經網嘩然分開,小心翼翼伸出一根碧綠色的神經帶,垂到平板電腦上。那神經帶顯然是主控源,上面有個小小的外界程序入口,加文抓住它往電腦上一插,屏幕頓時嘩啦一下出現上萬條數據。 “你有一半的神經數據被污染了,現在是什么感覺?” “……”機甲亂朱沉默片刻,說:“我會乖的?!?/br> 加文背靠著金屬通道里粗大的管壁,把電腦放在膝蓋上,手指快速滑動輸入自凈指令。他那超高的精神閥值再次起了作用,在機甲看來他簡直全身自帶親切值max光環,亂朱好奇的伸出一根神經帶,繞著他來回打轉,似乎想碰碰他的臉。 “吼——!”獅鷲光球一聲暴吼,神經帶瞬間縮回十幾米遠。 “要乖!”獅鷲威猛咆哮道,“只許看不許摸!聽到沒有!” 亂朱:“……” c級機甲在3s面前實在不夠看,只剩下全身戰栗打抖的份兒,剩下的那一半沒被污染的神經網都要嚇死了。獅鷲抖完威風,驕傲的彈回背包里,半晌亂朱看它實在沒動靜了,才哆哆嗦嗦的擠到加文身后去縮成一團。 “別怕,反正你們都是機器,”加文親切說:“你們一定會成為好朋友的?!?/br> 加文把被污染的數據刪除,從數據庫中挑出備份進行還原,又花半小時把虛擬精神栓清理了一遍。 虛擬精神栓相當于機甲的智能大腦,當初給獅鷲清理的時候足足花了兩天時間,但作為c級機甲亂朱跟獅鷲是沒法比的,它大概也就初步人工智能水平,其自主思維水平換算成人類的話,相當于七八歲的幼兒。 加文半個小時就搞定了,把電腦一關說:“好好檢查你的安全系統,別再被人下病毒了……你的防火墻我沒碰,讓迪恩自己請人工智能專家吧?!?/br> “謝謝,”亂朱充滿感激道,“從病毒數據來源分析我應該是被星際軍校的人駭了,戴納校長和迪恩他爸爸政見不合,我以前也曾經被駭過——您真是位厲害的技師,明天比賽的時候會來駕駛我嗎?” 加文奇問:“迪恩自己不駕駛你?” “不,a級以下的巨型機甲偶爾也需要武裝技師輔助駕駛的,我很榮幸能與您一同作戰?!?/br> 加文卻對一群人開著c級、d級機甲互毆沒什么興趣,仍然拒絕了熱情的亂朱,告訴它迪恩已經花錢請了個高年級技師過來,自己這就要告辭了。 亂朱十分依依不舍,伸出一根神經帶來揮舞著告別。加文看那扭來扭去的樣子,也覺得頗搞笑,就順手把它輕輕一拉。 然而誰都沒想到,就在他手指和神經帶接觸的瞬間,一股巨大的沖擊撲面而來,剎那間他只覺得腦子一嗡! ——是還沒被完全清空的精神污染! 刪病毒肯定是要時間的,程序有時跑得快有時跑得慢,跑得慢的地方沒清完也是正常。但加文沒想到就這么輕輕一碰,殘留的精神病毒竟能順勢沖擊到自己! 這也是精神閥值高的影響?人類也能被機甲感染?! 加文手一松,電腦砰然落地,屏幕摔得四分五裂。他踉蹌著退后幾步,靠在金屬管壁上,驚魂未定的喘息著。 亂朱和獅鷲在同時大吼什么,但他完全聽不清楚。 那強烈的、惡意的、充滿破壞力的精神污染,在短短幾秒內席卷了他所有意識。就像深入海面的龍卷風,在激起巨大震蕩的同時,也攪起了無數沉積在海底的古老泥沙。 那些畫面從潛意識的最深處翻騰而起,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紛紛揚揚組成無數散碎的片段。加文覺得無比窒息,他伸手死死扼住喉嚨,驚恐的看到周圍仿佛換了個場景——他站在泛著白光的實驗室里,面前是個半透明的培養艙,里面恍惚躺著一個人。 這是什么地方? 我又是誰? 身后仿佛有很多穿白大褂的人走來走去,紛紛議論著什么,但不論他如何睜大雙眼都看不清他們的面容。他回頭恐懼的盯著培養艙,不知為何里面那個沉睡的人影讓他非常害怕,想走卻又一步都挪動不了。 “這里就要封鎖了,西利亞?!币粋€女聲溫和道:“這個是廢棄品,不用看了,我們走吧?!?/br> 加文轉過頭去,愕然發現竟然是艾德娜院長——她看上去更年輕些,抱著文件夾,碧綠的眼睛藏在鏡片后,看起來很有種知性和溫婉的美。 他想叫艾德娜院長,但說出口的話卻是—— “為什么是廢棄品?” 艾德娜搖搖頭,“精神波長和您相差太大,實驗成功的幾率只有百分之一不到。當然我們不能殺死您一次來證明這個結論,所以只能放棄了?!?/br> “真是遺憾?!?/br> 加文發現自己動了,他的身體像有自己的意識一般,抬手脫去白大褂,隨便搭在培養皿邊的一把椅子上。 艾德娜笑起來問:“您還留件衣服下來嗎?” “以備無患而已?!蔽骼麃嗈D身向實驗室外走去,淡淡道:“走吧?!?/br> 場景倏而變幻,西利亞快步走在一條長長的走廊上,幾個看不清面孔的隨從緊跟在身后。隨即他突然一停,重重推開大門,眼前赫然是一間滿地狼藉的豪華辦公室。 幾個人正拖著兩個學生往外走,掙扎和怒罵都在他推門而入的瞬間戛然而止。辦公桌后有個中年人霍然起身:“西、西利亞大人——” “你最好向我解釋一下,福特森議員先生?!?/br> “是是,就、就像您看到的這樣,這兩個軍校生突然跑來這里又打又砸——” “那么傳說中您的兒子在軍校猥褻女兵,被兩個軍校生阻止并告發的事都是假的了?” “不不不,西利亞大人!請、請別相信那些妒忌小人的無稽之談!你們幾個先把他倆帶走,快!大人請聽我解釋……” “不,福特森,你兒子的事我已經不想再聽了?!?/br> 福特森議員徒勞的張開嘴,還沒發聲就被西利亞一個堅決的“閉嘴”手勢擋了回去。 “你們叫什么名字?”西利亞穿過不安的人群,走到那兩個被按倒在地的軍校生面前問。 那兩人最多十八九歲年紀,臉上有被毆打的青紫,嘴角和額頭還有血跡。其中一個有著耀眼金發的少年眼神中充滿敵意,盯著西利亞看了半天,才警惕道:“……安德斯·亞倫?!?/br> 西利亞轉向另一個。 那人面孔非常英挺,眼神陰霾但情緒克制,海藍色的眼睛仿佛帶著厚厚的堅冰。不知為何在看到這個人的時候加文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難以言狀的情緒——這感覺無法形容,仿佛瞬間十分熟悉,又有一絲厭惡,以及說不清道不明的深深的嘆息。 “海因里希?!彼犚娔莻€軍校生說,“我叫塞特·海因里希?!?/br> ——海因里希。 加文伸手按住眼睛,拉鋸一般的痛苦從大腦深處襲來,簡直要把人活活割成兩半。 我到底是誰?西利亞是誰? 海因里希是誰? 這一切都是怎么來的,我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他重重跪在地上,本該劇痛的膝蓋卻完全沒有反應。身體知覺仿佛麻木了,感覺不到痛也看不見東西,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也許足足過了幾個世紀——才從朦朧中聽到一個急促的聲音:“加文,加文!” “你怎么回事,加文!” “撐著點!我馬上帶你離開這里!” “……沒事,”加文頭昏目眩,一把抓住迪恩結實的手臂,“讓開點,不然我——” 話未落地一陣暈眩的惡心直沖喉頭,他差點當場嘔吐出來。 “沒事了,沒事了?!钡隙饕贿吪乃谋?,一邊用力把他扶起來。 加文靠在他身上,一手支撐著墻,半晌才艱難的緩過一口氣。身體被延遲的感官都漸漸回來了,他的膝蓋確實非常痛,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滲了大片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