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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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喊了他一聲。 他沒有理我,他好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停下來,四下看了看,然后“哇”一聲就哭起來。 我朝他走過去。 季風拽了我一下,我沒聽她的,快步繞到了他的正面。 他真的流了眼淚,在小臉上沖出了很多道道,顯得更臟了,就像鬼畫符似的。 我蹲下來,想了想,突然對他說:“咱倆掰掰手腕???” 他沒理我,繼續委屈地四下看。 我說:“按理說,我是個大人,不該欺負小孩,但是你都能爬到我們的車上,你覺得你是小孩嗎?” 他還是不理我,繼續淚眼汪汪地東張西望,好像在尋找家在哪兒。 我說:“別再演戲了,不累嗎?來,讓我看看你的力氣有多大……” 我一邊說一邊去拉他的手。 他猛地把手縮回去了,驚恐地看著我,然后對我舉起了一只小巴掌,脆生脆氣地說:“打!……” 我一愣,他說出了一個人類的音節:打! 我緊緊盯住他:“你很生氣?” 他的小巴掌并沒有落下來,他好像看到了一個什么東西,轉身踉踉蹌蹌地走過去。那是個空塑料瓶子,不知道扔了多少年,被曬得不成形狀了。 這時候,他已經不哭了。 他把塑料瓶子撿起來,舉到嘴邊,做出喝水的動作,然后“咯咯咯”地笑起來。 我看了看季風,季風意領神會,從車里拿來一瓶水,遞給了我。 我把水打開,走過去,遞給了他。 他接過去,雙手抱住瓶子,并不喝,而是一下下朝鹽殼地上揚。 我沒有阻止他,我只是看著他,就像一個導演在看一個成年人,如何演一個小孩。 很快,水就撒光了。 他坐在了鹽殼地上,拿著兩只瓶子玩兒。 我突然問季風:“車上有紙和筆嗎?” 季風小聲說:“你干什么?” 我說:“你去找找?!?/br> 季風就去了。 我繼續看著這個嬰孩的一舉一動。 過了會兒,季風拿著一疊紙走過來,說:“只有紙……” 我說:“你看他一會兒?!?/br> 然后,我去了車上。 這是碧碧的車,我翻來翻去,也沒有找到筆,但是我找到了一盒化妝盒。就是它了。 我把化妝盒拎到了那個嬰孩面前,把紙鋪在一塊相對平整的鹽殼上,開始畫起來。 我的畫功并不怎么樣,我廢了幾張紙,終于畫出了車載視頻中那個白發女人的樣子。 紙是白的,我要展現那個女人的白發,必須把背景全部涂黑,費了很多力氣。 最初,季風并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不過,她沒有問。 當那個白發女人越來越成形之后,她終于明白了。 我舉起我的畫,送到了那個嬰孩的面前:“告訴我,你認識這個女人嗎?” 他抬頭看了看,微微愣了一下,接著就繼續玩瓶子了。 我又說:“我知道你認識她!” 嬰孩的眼睛看向了那個化妝盒,他爬過去,也拿過一張紙,用口紅在上面畫起來。 我以為他在給我畫答案。 可是,看了一會兒,他只是用口紅畫了很多圈。接著,他把口紅扔掉了,又拿起了眉筆,繼續畫圈。 我再次把我的畫舉到了他的面前,說:“拜托你,告訴我!” 他一邊畫一邊說出了一個字:“馬!……” 他曾經說過這個音節! 我曾以為他說的是“馬”,于是帶著季風和類人令狐山鉆進了那條畫著馬的通道?,F在我確定了,他說的是“媽”! 我趕緊追問:“這個女人是不是……你媽?” 雖然他還在低頭畫,但是我能感覺到,他微微愣了一下。 我說:“你媽在哪兒?” 他不回答。 我說:“她在湖里嗎?” 他依然不回答,我發現他畫的圓不那么圓了。 我說:“她在天上嗎?” 他還是不回答,似乎很煩躁,開始在紙上亂畫起來,眉筆之下出現了一團亂麻。 我說:“我知道了,她在我們的夢里,在車上的視頻里……” 這個嬰孩突然抬起頭,瞪著我,用一種古怪的口音說話了:“我是她媽!……” 這下我呆了。 他說,他是那個白發女人的媽! 可能嗎! 嬰孩扔掉眉筆,站起來,快速移動著兩只小腳,朝遠處走去了。他不再趔趔趄趄,走得非常穩實。 我和季風互相看了一眼,都沒有再喊他。 這時候天色已經有點發黑,他走出一段路之后,身影就被深厚的暮色吞噬,看不見了。 季風說:“他明明是個男孩,怎么可能是那個女人的媽……” 我說:“他說的可能是真話?!?/br> 嬰孩消失了。 我和季風上了車,繼續朝著東南方向行駛。很快天就徹底黑下來,四周全是茫茫鹽殼地。我把車停下來,開始搭帳篷。 到了夜里,視線受阻,我們更找不到那個湖了。就算瞎貓撞上死耗子,也可能從它旁邊擦肩而過…… 我們決定天亮再走。 實際上,對于我和季風來說,是在湖邊扎營,還是隨便在哪個地方扎營,并沒有太大區別。 碧碧出去了,我們也快出去了。 我的心情變得十分急切,或者說十分急躁,竟然吃不下東西了。在季風的逼迫下,我簡單吃了點薯片。 我注意到,季風鋪了兩床睡袋,分別靠著帳篷的一側,中間隔著一條通道。 我去了車上,把我畫的那幅畫拿下來。 在應急燈下看畫上的白發女人,筆劃簡易,色彩粗糙,透著別樣的恐怖——整幅畫的背景是黑的,她的頭發是白的,膚色是白的,嘴唇是紅的,身上的連衣裙是金色的…… 我掏出打火機,把她燒了。 她的裙子不見了,她的嘴唇不見了,她的鼻子不見了,她的眼睛不見了,她的白發不見了……終于變成了一抔紙灰。 我說:“你睡吧,季風,今夜我給你站崗?!?/br> 季風說:“我陪你站崗?!?/br> 我和季風都沒有躺下。 我們坐在帳篷門口聊天,同時等待碧碧的聲音。 刮風了,帳篷微微晃動著。 我們不再提類人,不再提那些古怪的嬰孩,不再提那個白發女人,我們一直在聊過去的生活。 季風對我講起,她在蘭城遇到我之前,工作一直不順利,有一年她回故鄉探家,身上沒有錢,坐了兩天兩夜火車,只吃了一個蘋果…… 聊著聊著,突然我們都不說話了。 盡管有風聲干擾,我們還是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我以為是碧碧在呼喊我們,辨別了一下,不是,聲音來自車內! 我和季風立刻站起來,打開手電筒,慢慢走向了那輛車。 車熄火了,車門鎖著,車里怎么會有聲音? 我走到車窗前朝里照了照,發現車載視頻自己打開了! 我趕緊拉開車門,鉆進去,盯住了那個視頻。 我竟然看到了小5和叢真! 請你們再猜一下,他們父女倆鉆出去之后,到了什么地方? 我說過,地球是一顆巨大的頭顱,羅布泊是它的一只耳朵,地球相對的另一端——復活島附近的一片海域——是它的另一只耳朵,那么,按照比例,吞噬無數飛機、船只和生命的魔鬼三角洲,正是地球的嘴巴! 碧碧當初選擇了刻著“聞”的那條通道。 “聞”里是個“耳”。 他穿過那條通道之后,竟然到了復活島。 小5和叢真當初選擇了刻著“問”的那條通道。 “問”里是個“口”。 他們父女倆穿過那條通道,竟然到了……魔鬼三角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