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就連腦子都覺得空了,不知道要干什么、想干什么,做的事情已經是完全根據身體上的需求下意識地去判斷了…… 比如現在覺得心里悶得緊,就無知無覺地走向了殿門口。 . 新鮮的空氣襲面的瞬間,沐容覺得天旋地轉,仿佛天邊的白云就近在眼前,一圈一圈地晃著,晃得人心亂。強閉了眼不再去看,搖了搖頭,深吸了一口…… 心里略緩過來些。 不該去想那么多,至少不該往那不好的方向想。也許確實是大事,但也許……只是低血糖呢? 沐容繼續勸著自己,告訴自己說:賀蘭世淵這么好的男人,才不會就這么死呢…… 又立刻反駁自己:呸!什么死不死的! 就這么心緒亂成亂麻般地靜等,站在殿門前一站就是半天,倒也沒覺出累來。 直至傍晚,才聽得殿內有些不尋常的響動,恍然回神望過去,是幾個御醫一并退了出來,沐容伸手一攔:“大人,陛下他……” 那被她攔住的御醫一揖:“哦,陛下醒了……傳翁主進去呢?!?/br> 忙不迭地回身往里走,正碰上出來傳她的宦官,一點頭道:“知道了?!本吞岵竭M了寢殿。 寢殿中沒有外人,連馮敬德也被打發了出去,沐容站在榻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了腳,忽然沒有勇氣繼續往前走了…… 真怕她坐到榻邊的時候,他告訴她什么不好的情況。 . “來?!辟R蘭世淵向她招了招手,她才牟足了力氣抬頭看他。那張素來清雋的面容一天之內蒼白到了極致,連嘴唇上都沒有半點血色,甚至有些干裂的跡象,整個人看上去憔悴極了。 沐容覺得腳下像被灌了鉛,挪步挪得艱難,不過幾步遠的距離,走了許久才挪到他跟前,側身坐下,低著頭忐忑不安地問了一句:“陛下……怎么了?” “沒事?!辟R蘭世淵笑了笑,打算就這么敷衍過去的樣子,沐容蹙了眉頭追問:“御醫怎么說……” “御醫……”他仍盡量笑著,默了一瞬,平靜道,“御醫沒診出來……” 還真是并不常見的怪病。沐容一顆久懸的心重重地墜了下去,眼淚忍無可忍地涌了出來:“怎么能……” 怎么能有這樣的事!她還等著和他一起面對更多的困難,無論家事還是國事。她在暗暗說服自己接受她根本不喜歡的皇宮,告訴自己那“說走就走的旅行”是個根本不切實際的夢想……她在做著嫁給他的準備,他卻在這個時候…… “也許沒有那么糟糕?!辟R蘭世淵低笑了一聲,自言自語似的道,“沒診出來……興許壓根就沒事……” 可看他這個樣子,根本就不像沒事。 “不過,如是當真不好,那你……”賀蘭世淵的目光在她面上定住,沐容本用力咬著下唇,咬得一陣疼痛,聽到這話猛地抬手一抹眼淚,不講理似的道:“我不管!你說讓我給你半年,你就娶我的!君無戲言,你必須娶!” “容容……”賀蘭世淵無奈一笑,沉吟了一瞬,緩緩說,“我也說了……如是半年娶不到你,就給你另尋個好人家……” “你沒說!”沐容激動之下微提了聲,“你說的是若半年內我不答應嫁你就讓我另嫁他人!我告訴你我動心了!非嫁你不可……你臨陣脫逃算什么男人!” “你根本就不喜歡皇宮……”賀蘭世淵靜靜說著,跟她打著商量,“聽話,如是當真……我必定給你尋個好夫家,離開皇宮,你愛去哪里去哪里?!?/br> 沐容忍著淚逼出一聲輕笑:“呵……你拿我當什么了?隨手送人么……我現在可喜歡皇宮了!” “容容……”賀蘭世淵還想接著勸她些什么,沐容陡伸手在他嘴上一按,臉上猶掛淚痕卻是兇神惡煞:“你有本事帶我走??!一起到閻王殿算算賬去!舊賬新賬一起算!媽的判官會不會辦事!” 這么一想簡直怒火中燒,那判官把她扔到這就算了,這么好的人他說帶走就帶走?真當自己是個神仙就能隨便拿人開涮?。。?! “……”賀蘭世淵被她這副樣子弄得不知還能再說什么,悶了半天才抬手拿開她的手,溫聲又道,“別賭氣,我若當真……沒命了,你總得有個去處?!?/br> “別廢話?。?!”沐容氣沉丹田吼著,是想制止他的話也是想多給自己點勇氣面對著突如其來的變故,“御醫不是還沒診出來么!你身體不適我就照顧你,等你好了我就嫁你!就算你當真……”想到這不肯再往下想,豪氣地一揮手,“那何去何從就是我自己的事了!用不著你替我做主!” “……”賀蘭世淵虛弱中笑了出來,半晌,若有所思地跟她開了句玩笑,“姑娘,你真漢子?!?/br> “……” . 前朝一片壓抑,宮里……御前眾宮人不止覺得壓抑,還覺得膽戰心驚。 這個……“膽戰心驚”的原因并不僅僅是皇帝突然大病不起,還得加上…… 定安翁主沐容她突然賢惠起來了?。?! 這個效果……太可怕了…… 知道皇帝要娶沐容的宮人原本都覺得……陛下往后的歲月估計得過得挺復雜吧,這定安翁主雖然平??偽囟喝碎_心,但您萬一有個糟心事什么的……她還照樣嘻嘻哈哈您不覺得堵得慌么?這么個人放長秋宮里得多……不對勁吶…… 現在,他們看到了沐容的另一面。 卯時不到,第一個進御膳房的準是她。從洗菜切菜燒水到煎炸烹煮,沒有一樣允許旁人經手…… 負責幫廚的宮女覺得自己早晚得被發落了…… 馮敬德起初不太放心,但看看她每日送進來的早餐——色香味上雖然不如御廚做的,但皇帝確實愛吃。 皇帝喜歡為上,養病要緊! 于是沐容每天在御膳房暢通無阻…… 早膳用完就坐在榻邊給皇帝讀折子,檀口輕開,字字清晰,尤其明顯的優點在于她連傳譯都不用配——碰上靳傾來的信件,二話不說就給譯了,流利得就跟說漢語似的。 然后皇帝休息、她去煎藥——這事真不是馮敬德沒勸過她,他頭一天就跟她說了不止兩次:“這點小事讓宮女做一樣的……” 但沐容有不一樣的想法,宮女什么的,到底是“給人打工的”,雖然這份工打不好有可能丟了性命吧……可要求她們完完全全盡心盡力也比較難,到底少點真正的關心在。 她就不一樣了……她還指著他趕緊好起來娶她呢…… 所以上十二分的心,凡事盡善盡美! 再之后……到了中午,做午膳的忙碌情況大致同早膳,用完午膳之后的事……旁的宮人就有點無奈了…… 翁……翁主……您鉆到陛下懷里睡午覺合適嗎?! 還有陛下您那副大是享受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 這算是沐容重壓之下的私心了。每天見他都是一臉憔悴,想安慰自己說“他病得不重”都不管用?。。?!所以只好……這個時候默默吼一句“去特么的宮規禮法”,然后鉆到他懷里睡午覺,半夢半醒間感受著他的氣息,能夠在那么一段并不長的時間里……覺得其實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她一定會安安穩穩地嫁給他的。 尤其是在他拿她開心的時候…… 嗯……明明病了還不多休息休息好好睡午覺!時常是一手摟著她,一手碰碰她的羽睫或是順一順她的頭發什么的…… 遇到上述情況,沐容雙目緊閉,就當不知道,除非…… 沐容猛睜眼大怒:“不許捏!” 她很清楚自己腰上長rou了好嗎?。?! 雖然不多、雖然根本看不出來……但是被這么捏還是很不爽好嗎?。?! 賀蘭世淵淡看著她,被子里的手在她腰上有節奏地捏來捏去:“誰讓你投懷送抱的?!?/br> “……”這時候,沐容當即就想,明天一定不要管他了…… . 下午,皇帝要么看折子,要么見朝臣。如是前者,沐容則繼續如上午一般給他讀,如是后者……沐容就會鉆到御膳房去研究一下新菜式了。不知他會病多久,萬一時日長了……她得常換花樣不是? 看著時候差不多了就開始做晚膳,比不上御廚做的那種一大桌擺上去氣勢恢宏,她一頓飯最多也只能做四五道菜,是從今學到古的家常菜,在葷素上注意搭配,力求營養均衡全面。 并且……一定會上一道粥,上面畫著的表情每天都不一樣。譬如這日,端進寢殿之后,賀蘭世淵一看那表情上寬寬的眼淚,抬眼問沐容:“怎么哭了……” 旁邊的沐容神情悲憤不已:“叫你捏我rou……” 112 沐容的生活從先前的“只要在宮里,愛逛哪兒逛哪兒”,變成了規規矩矩的三點一線。 這三點還不是:自己房里、御膳房、成舒殿。 而是:御膳房、成舒殿寢殿、成舒殿側殿…… 照顧病號壓力太大,沐容咬牙扛著不吭聲,但賀蘭世淵看不下去,讓她在側殿住下了…… 這七八日里,他又暈倒過一次,發生在下午,到了次日清晨才醒。 沐容滿心的擔憂藏得很好,從他睜眼起看到的就是她眉眼帶笑,喂他喝了藥之后給他給笑話。 當日中午照舊縮在他懷里睡午覺,睡得無知無覺,怎么逗她都毫無反應,連捏腰都沒反應…… 也就是過了這么七八日而已,沐容腰上捏不到rou了…… 明顯見瘦。 于是,當晚上沐容在端著晚膳進屋的時候,發現榻邊已擱了一張小桌,桌上放著各色菜肴。沐容看了看那占了六七成的葷菜,又看看自己手里托著的兩葷兩素,黛眉淺蹙,腳尖畫圈:“今天那么想吃葷的么……” 所以她白忙活了……? “沒有?!辟R蘭世淵招手讓她過去,看她把菜肴連同托盤一并擱在宮人新端來的小桌上,指著那另一張桌子一笑,“給你備的,不許剩?!?/br> “……”沐容怔怔地望過去——不許剩?!你在逗我?!這里七八道菜還有一大缽湯?。。?! 不能指望她一口氣吃成個胖子?。。?! 胃會炸的吧喂?。?! 于是陰沉著臉揮手讓宮人退開,嘴角抽搐、萬分怨念地頭一回連名帶姓地把這四個字叫出來:“賀……蘭……世……淵……” 皇帝一怔:“……嗯?” 沐容板著臉:“你別想把我撐死了就不用娶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聽著就知道是玩笑話,現在若說他們中有一個人快死了,也是他,不是她。不過,其中的怨憤么……倒是表達得很到位。 賀蘭世淵忍不住地一笑:“行了……說不許剩是逗你,你也盡量多吃些,瘦這么快……”說著挑了挑眉,“都沒東西可以捏著玩兒了?!?/br> 沐容怎么瞬間就想繼續瘦下去了呢…… 是以沒臉沒皮笑呵呵:“就是為了不讓你玩兒……” “嗯……這個……”賀蘭世淵淡淡看著她,“你腰上要是再沒rou,我就只能往上捏了?!?/br> 往……往上捏……?! 沐容不自覺地低頭去看…… 捏……捏胸么…… 沒這么玩的?。?! 悶頭吃飯。 誠然,并不是真怕他動手動腳——反正……雖然他時常無恥,但其實還是個真君子的,一定會娶她的…… 那么……反正婚后也得動,他病重著要是真有那閑情逸致“占她便宜”,她別扭是會有的,但還真懶得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