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不覺嘆了口氣,一壁走在宮道上,一壁抬頭看著兩旁高高的宮墻。 大燕的宮墻不是她見過的第一處宮墻。北京長大的孩子,誰還沒去過故宮幾趟?狂啃各類正史野史的那一陣子,她去故宮時會將手搭在那暗紅的宮墻上,輕撫著走過,好像感悟歷史上那許許多多的在這里住過的人的一生。 手不自覺地又伸了出去,搭在宮墻上,仔仔細細看著,那是和故宮不一樣的感覺——這到底還是一座名副其實的皇宮,還住著人呢,似乎比故宮多了些生機。 一年來,走過多少次宮道、看過多少次宮墻,卻是到了快嫁出去的時候,才留意到這樣的不同。 記憶中并沒有那么多身在九重宮闕中該有的哀怨,沐容細細回思著,頭一件想到的這直接關乎宮墻和宮道的事……竟是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她從娜爾的住處回成舒殿,一路上哼著歌,是用《哆啦a夢》的調子唱的七言詩。 唱到哪一首的時候來著?好像是《蜀相》吧……在她唱完前四句后突然有人接了詞,一樣歡快的調子,半點不帶跑調的接完了后四句。 她簡直風中石化。 這死沒正經的皇帝……屢屢顛覆她的三觀。 那時正是夕陽西斜時,沐容脖子發僵地回過頭去,就看見皇帝懶散地倚在宮墻邊,陽光灑在他身上,把五官勾勒得很是好看,然后他打了個哈欠過來問她:“你這哪兒學的調子?聽著挺輕快,倒還什么都能唱?!?/br> 彼時是打著馬虎眼糊弄過去了——總不能跟皇帝解釋“哆啦a夢”是什么;此情此景再回想起來,心里突然挺不是滋味。 “唉……”一聲嘆,沐容搖一搖頭,盡量不想這些,平靜地繼續往成舒殿去。 。 從皇帝差人去傳沐容起,沐斐就在殿里干坐著,賀蘭世淵則又是一本接一本地批折子。只覺那密密麻麻的字今日看著格外眼暈心煩,又強迫著自己接著看下去。 他是皇帝,總不能當著外人的面顯得心緒不寧。 還是為個要嫁人的人。 但在那一聲嘹亮的“御前司言女官沐氏到”傳進來的時候,賀蘭世淵還是按捺不住心里一沉,手上的折子一合,抬了抬眼:“傳吧?!?/br> 此前沐容作為時刻隨侍御前的人,還沒以如此正式的方式被傳過…… 委實覺得別扭,全身都別扭,明明知道殿里的人她都認識,還是說不出的緊張,頭都不敢抬地走進去,過門檻的時候還險些跘一跤…… 驚得吸了口氣,站穩腳繼續假裝沒事地往里走,到了御座前七八步的地方停了下來,斂裙下拜:“陛下大安?!?/br> “免了?!辟R蘭世淵一抬手,口氣還算正常。隨和地笑著開了句玩笑,“這么久,迷路了?” “……”沐容愣了愣,哪里久了?路上明明沒敢耽擱,雖說進宮后步子不快,但在宮里跑得話本來也不像個樣子好嗎? 皇帝無聲地一喟,笑意微凝:“也是有日子沒回宮了,成舒殿的門檻有多高都不記得了?!?/br> 他注意到了,她在門口跘的那一下。 沐斐聽得有點不安,覺得二人間的氣氛不大對頭??捎植涣私馐裁?,只能悶聲聽著。 皇帝似乎緩了口氣,又向沐容道:“也沒別的事,就是說說你的婚事?!庇种噶酥搞屐?,銜著笑對她說,“你自己和你父親說吧?!?/br> 話頭拋給了沐容,沐容在幾個說話方式之間躊躇了一番之后還是覺得直言最好,兜圈子浪費時間沒意思。便朝著沐斐一福身,輕言道:“父親,瑞王殿下……想娶女兒回去作正妃?!?/br> 瑞王?沐斐難免一怔,驚疑不定地看向皇帝:“陛下的意思……” “朕沒意見?!被实劭跉廨p輕地答道,旋是一笑,“就看你舍不舍得嫁女兒了?!?/br> ……最好是舍不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當爹的攔下來最好了! 沐斐倒是沒直接給出答案。關乎女兒一世幸福的事自然要問個清楚,她是如何和瑞王相熟的他都不知道,就算這事多半反駁不得,也總得聽聽經過。 想了一想,自己回錦都后是回了趟家的,雖然停留時間不長,但確實沒見到沐容。 沐容沒在宮里、沒在家里,那是……直接住到瑞王府上去了?! 于是沐斐找的話茬很是合適:“爹先問你,怎么到宮外去了?” “女兒在……瑞王府住了些時日?!便迦荽鸬?。 果然是這樣?!沐斐仍覺得有些意外,該不是先斬后奏已經成了瑞王的妾室了吧,那還跟他打什么招呼啊…… 沐容這現代人不明白沐斐在擔心什么,皇帝倒是不難猜到。睇了睇沐斐驚訝的神色,輕咳了一聲,解釋道:“沐大人別誤會,沐容是在瑞王府養了一陣子傷,沒別的事?!?/br> 沒“別的事”就好,沐斐松了口氣,蘊起些許笑意又問沐容:“好端端的,怎么把自己弄傷了?” 不怪沐斐想不到她是被動了刑,宮女若是那樣受了傷哪有去王府好好養著的道理?是以沐斐自然而然地覺得她是不是辦事的時候不小心弄傷了自己。 沐容一聽卻差點咆哮了:爹您怎么想的?。。?!我像那么不靠譜的人么?。?!我其實是差點被禁軍都尉府打死了好么?。?! 咦……我還真像那么不靠譜的人…… 所以您之前那女兒也特不靠譜是嗎?! 沐容扯了扯嘴角,忍著心中的咆哮體不說,答得溫婉大方:“前些日子,生了點……誤會,所以……” 皇帝就在旁邊,她直截了當地說“陛下把我送禁軍都尉府去打掉了三層皮然后發現我是冤枉的巴扎黑”好像不合適。 “是朕冤枉了她?!?/br> “……” 沐容心說陛下您忒不給面子。期期艾艾地扭過頭去,見皇帝仍舊無甚表情,手輕支著額頭,微有一哂,續道:“也是禁軍都尉府抗旨不遵。事情還在查,委屈了沐容,沐大人別怪罪?!?/br> 沐容撇嘴:誰敢怪皇帝啊…… 沐斐果然也只是一揖:“臣不敢?!?/br> 這篇揭過去不提,事情還得繞回瑞王要娶沐容上。眼見皇帝在場,拿主意的自不能是他二人,父女倆大眼瞪小眼地發著愣,等皇帝發話。 “馮敬德?!被实劢辛舜蟊O來,“傳左相廣盛殿覲見?!?/br> 沐容當場要嚇瘋了:這事兒您不用叫左相大人來吧?! 皇帝一邊站起身一邊又道:“議祁川旱災的事?!?/br> “……”沐容和沐斐面面相覷,心想陛下您思維太跳躍了…… 把他們扔在這里什么意思…… “沐容?!被实勰_下一停,默了一會兒向沐容道,“你們商量著,定下來跟朕回個話就行?!?/br> 便再沒看他們一眼地往外走了,似乎全不在意。 . 賀蘭世淵跨出殿門深吸了口氣,覺得五臟六腑都壓抑得難受。忍不住地在想,若是自己當真強要了沐容呢?她能怎樣? 還不是得乖乖當他的嬪妃! 可又忘不了她那般直白且不留余地地告訴他:“奴婢不喜歡宮里?!?/br> 第55章 太妃 也許有的時候事情會在不盡人意的時候峰回路轉讓人感嘆一句“臥槽嚇死爹了”,但更多的時候…… 事情還是會順著意料中的方向走,然后讓人喟一聲“天不遂人愿”。 便如賀蘭世淵眼中的沐容的婚事。 不論他怎樣期待著沐斐不答應才好,不知皇帝這個心思的沐斐為女兒的幸福著想,還是答應了。 沐容也沒有異議。即便自知心里多多少少仍念著皇帝的好,或者說,從那抽象的“感覺”的角度來說,她對皇帝的“感覺”比對瑞王還多些……活了這么多年的她到底也還知道,單純的愛情可以隨心所欲奮不顧身,但是談婚論嫁的時候,總會牽扯上許許多多的客觀因素。 比如未來的生活。不論皇帝待她多好,讓她做妾的話……她這個二十一世紀的姑娘實在是接受不了??! . 按皇帝的意思,沐容既然是要做正妃的人,提前去瑞王府住下不合適,還是明媒正娶迎她過門才是。故而該是回沐府住著,可沐斐到底要務在身,不幾日就要返回靳傾,思來想去,就讓沐容還留在宮里,從宮中嫁出去也好。 宮中賜出去的宮女多是如此。 是以這些日子沐容累到吐血——不是御前事多,是來送賀禮的人太多。沐容看著那琳瑯滿目的賀禮,只好嘆一句六宮妃嬪真是恨得深愛得切啊——一件件禮物都價值不菲,就算她是外行,也看得出那些個首飾的質地和做工皆要花大價錢,遙想從前被凌姬和穎貴姬下過怎樣的絆……嘖嘖,不想也知道她們是真心高興她這個眼中釘可算嫁出去了。 “嘁,好像我先前多惜得跟她們搶陛下似的?!便迦萜沧?。 十雨在邊上一手托著腮,一手輕搖著團扇,口中吃著一塊果脯笑吟吟道:“得了便宜賣乖?人家送禮賀你大婚你還有理了?不要給我!” “……”沐容挑眉,偏過頭神色淡淡地睇著她,俄而一字一頓道,“就不,你打我呀?!?/br> “摳門樣兒?!笔暾f著朝齡兮吐了吐舌頭,“要當王妃的人了,臨嫁了也不給留個念想?” “嘁……”沐容剛又要頂她,房門恰被叩響了,輕輕地兩聲,提醒她們外頭有人等著回話。 “誰???”沐容一邊揚聲問了一句一邊去開門,見外面是文俞。 文俞探頭往里瞧了一瞧,確定都是熟人,才進了房,把沐容也拉了回來,闔上房門道:“收拾收拾,跟我去成舒殿?!?/br> 沐容一愣,提步就要往外走。這一身妝容挺穩妥的,收拾個什么?御前的規矩她又不是不知道。 “回來回來……”文俞又把她拽回來了,“別急,你猜誰在?” “文大人?!便迦莶粷M地翻了翻眼睛,“咱不賣關子了,成不?您有事說事?!?/br> 別回回都給她來個“請聽下回分解”。 “珍太妃回宮了?!蔽挠岷喍痰?。 ……珍太妃?誰??? 哦,太妃嘛,聽著是皇帝的庶母。不過為毛是“回宮”?她之前紅杏出墻了? 而且太妃回宮跟她有毛關系…… 看了看一臉呆滯的沐容,文俞回過味兒來,沐容此前沒見過她,估計連聽都沒聽說過,一拍腦門,解釋道:“瑞王殿下的生母!” ……什么?! 沐容頭一個反應是倒抽冷氣,第二個反應時下巴差點脫臼。 瑞王的生母,那……那就是她的未來婆婆…… 臥槽為什么沒聽瑞王提過???!她完全忘了婚后還要處理婆媳關系這檔子事兒??! 于是認真理了妝容,琢磨著老人家……而且還是喪了夫的老人家,大概不喜歡太鋪張,于是穿得格外清淡,隨著文俞一并往成舒殿去,文俞一壁走著一壁快速解釋:“這珍太妃在先帝駕崩后就去了煜都舊宮居住,好幾年了。這回突然回來,莫說陛下……瑞王殿下也覺得措手不及?!?/br> 腳下微微一頓,又道:“來了就去了成舒殿,緊接著就說要見你?!?/br> 沐容聽得心里發毛,一邊發毛還要一邊安慰自己:別緊張別緊張,兒子要大婚了她當然要見見兒媳婦嘛,不見才不正常,不見才不正常! 可還是……好……緊張…… 尤其是在感受到成舒殿的異樣沉悶之后,沐容心驚得骨頭都酥了。 “陛下大安、珍太妃大安、殿下大安?!便迦輭褐炭址€穩拜了下去,看不到三人的神色。 瑞王自她入殿便始終看著她,卻到底不好發話叫起;珍太妃神色淡淡的,瞧不出喜怒;皇帝則是睇著太妃,見她悠悠地端了茶盞起來要品茶,顯然沒有叫起的意思,心底略有不快,掃了沐容一眼,淡道了句:“免了?!?/br> “謝陛下?!便迦菀贿凳?,輕拎了裙擺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