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我養你啊
當初七年前崔氏和顧澤在年底奉旨成婚,崔艦是在轉過年去沒多久就因為北境戰場上戰事失利戰死的。 當時崔家是讓大老爺去扶靈收尸的,卻因為北方戰事慘烈,不方便通行而耽誤了甚久,是直到半年多以后棺享才運回京城辦的喪事。 崔氏作為崔艦唯一的女兒,回娘家替父親披麻戴孝主持喪事,結果喪禮上卻有一方姓女子帶著兒子也同是披麻戴孝的找上門來,自稱是崔艦養在三陽縣的外室,請求崔家讓她和崔艦的兒子認祖歸宗。 因為崔艦是為國捐軀,崔家的葬禮當時辦得很盛大,前往吊唁的人很多,方氏拿出崔艦留給她的信物還有書信,信件之上崔艦承認了這個孩子的身份,并且給他取名崔書硯。 崔氏的生母是在她年僅五歲時亡故的,用現代醫學術語說就是懷二胎的時候得了很嚴重的妊娠期綜合癥,孩子懷到六個多月的時候各種并發癥都出來了,加上古代的醫療水平有限,沒撐過去,帶著孩子一起走了。 崔夫人懷孕期間他們夫妻討論孩子的名字,曾經說過如果生個兒子就取名書硯,叫他好好讀書,長大以后不走武將的路子。 這是崔家夫妻倆房里的秘密,如果說再多一個人知道那就是他們的女兒崔氏了。 所以,靈堂上當方氏拿出崔艦親筆書信的時候崔氏就沒懷疑過這封信的真假。 只是—— 她卻是當時崔家所有人里最激烈反對讓這個叫做崔書硯的所謂弟弟認祖歸宗的一個。 不為別的,就為了—— 維系她生母作為崔艦正室夫人的體面。 與此同時她也很確定一點—— 那就是方氏帶過來的這個孩子絕不是崔艦的私生子! 就算崔艦給他用了自己兒子的名字,并且安排后路,他也依舊不是! 因為—— 她的父親,不是那樣的人。 父女兩人近十年的相依為命,崔氏十分了解自己的父親,崔艦無論是對自己的原配夫人,沒能順利出世的那個孩子還是年幼就失去母親的女兒都深感虧欠,之后沒再續弦也不曾納妾,并且此后十年都將女兒捧在手心里養的,甚至于是她十多歲時小小年紀要強不想受家里的伯母和嬸子們挾制,崔艦就將家里中饋交到女兒手上,給她做主撐腰。 他說過他這輩子不會再要別的女人,等到百年之后再與妻兒在九泉之下團聚。 可也正因為太了解父親的心性和為人了,對于崔艦用心良苦,甚至寧肯身后名聲不保也要給方氏和她的兒子編排一個身份的事…… 她也不能當場揭破,因為不能拆父親的臺。 當時在靈堂上爭執激烈,卻不想那方氏竟是無比烈性,拼著一頭撞死在了崔艦的棺木之上,只求崔家人能善待其子。 葬禮上又鬧出了人命,這事兒在當時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很多人背地議論都將崔氏歸為心狠手辣之流,本來就不情愿娶她的顧澤更覺得她就是個蛇蝎心腸的歹毒女子。 崔家草草辦完了崔艦的身后事,最后到底還是因為崔氏的堅持沒有讓那個叫做崔書硯的孩子進族譜,但是念著這畢竟是崔家的骨血,決定眼不見為凈,又把人送回了三陽鎮。 崔氏有特意叫人暗中跟過去打聽了,崔艦在那邊給方氏母子置辦了宅子和一些田地,大富大貴沒有,保持個衣食無憂是沒問題的。 她那時就隱約明白了父親的心思—— 約莫他就只想護這孩子一個平順安穩,確實也沒想給得太多。 她是直到死也沒想明白父親為什么要給這孩子安排了自家人的身份,但確實出于私心她也不能接受這個所謂弟弟的存在,哪怕明知道就只是占個名字,他和他們崔家并無任何的血緣關系。 這件事在當時算是一件丑聞,但是因為逝者已逝…… 世人對死人的包容度總是比活人更大一些,之后風聲過去了,崔家也日趨沒落,這件舊事也逐漸不被提起。 如今一晃六年,崔三夫人舊事重提,又把這個孩子給翻了出來。 崔書寧又多瞧了那孩子一眼,暫且不動聲色,只問崔三夫人:“三嬸兒你到底想要怎么樣?” 崔三夫人道:“這些年家里事事順著你,你總該領情的。寧姐兒,做人不能沒有良心。你仔細瞧瞧,這可是我們崔家的親骨rou,都是為了遷就你,這些年你三叔才一直壓著沒叫他的名字進族譜的?!?/br> 崔書寧琢磨著她的話,立時便有些看明白了她的打算。 這位崔三夫人也是夠損的! 她眼角余光忍不住又瞥了眼安靜站在旁邊的瘦弱少年,她雖然相信崔氏的判斷,堅信這不是崔艦的孽債,可是這孩子呢? 如果他一心認定了自己是崔家人的身份…… 有些話她和崔三夫人私下說說無妨,現在當著個從小失怙的半大孩子的面將他最敏感脆弱的心事拿出來做籌碼交涉議論么? 這太殘忍了!真不是人干的事兒。 于是強壓著火氣,她便咬咬牙,只當是沒明白:“所以呢?” 崔三夫人明顯就是拿這個流落在外的侄子當筏子使的,毫無顧忌的當面直言:“你才是咱們打小兒看著長大的,家里自然還是愿意繼續護著你的。就是昨兒個我說的那件事,你應是不應?你若點頭,那今兒個就只當是我沒來過,你若還是親疏不分……你父親膝下無子,總不能因著你的任性就叫崔家二房這一脈斷了香火,我這便將書硯領回去,將他的名字寫上族譜,叫他認祖歸宗?!?/br> 她這話聽著囂張又氣人,實則就是算準了崔書寧和眼前這個崔書硯兩個都是無根浮萍一樣的孤兒。崔書寧手里還抓著大把的嫁妝和銀錢,崔書硯卻什么都沒有…… 就這么兩個兔崽子,還不是由著她拿捏。 所以,她才敢當著這姐弟倆的面言語迂回一下都懶得,直白又陰損。 桑珠在旁邊氣得胸口一鼓一鼓的,要不是顧念著崔書寧身體不好,就要沖上去大打出手了。 沈硯本是心無波瀾的站著的,但他是真的頭次見到崔三夫人這種當面算計人還把人當成傻子和棋子隨意擺弄的…… 區區一介婦人,囂張至此? 還以為她要上天呢! 所以,當聽完崔三夫人的意圖之后,著是他心里依舊是無動于衷,卻有些好笑的微粗了眉頭,緩緩轉頭看向了對方。 他的瞳仁本來就是那種很深的顏色,加上膚色過于白皙了,所以此時明明是異于常人的冷靜的,可是吧…… 長得好看的人總有他獨到的優勢,他這眉頭微微一蹙,不細看他微表情和眼底冷色的人也只能是品出幾分錯愕和無助。 崔三夫人斜睨他一眼,直接視他如無物,只沖著崔書寧再度催促:“要怎么做寧姐兒你拿個主意吧?!?/br> 臉上表情,勢在必得。 這是個實戰派,見面就出招,幾乎不廢話的。 崔書寧從善如流,索性也不和她兜圈子。 她不可能妥協幫著崔三夫人去算計顧澤,本來崔書硯進不進崔家族譜也和她沒關系,但是原身的崔氏執著一輩子卻是不想叫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孩子臟了她爹娘的戶籍。 何況—— 崔三夫人這樣的人,唯利是圖,目標明確,她若真將這孩子領回去這孩子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她略垂眸沉默了片刻,就在崔三夫人好整以暇的注視下,突然將視線轉到沈硯的身上。 “崔書硯?!彼砬閲烂C的看過去,“你過來?!?/br> 這個女人形容枯槁,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六年前的葬禮上沈硯見過她,當時凌厲霸道不可一世的崔家三小姐如今若不是有人提點他壓根就認不出來了,現在卻唯有這嗓音還清脆果斷,是有些活人的生氣的。 當然了,這女人與他非親非故,她再是狀態不好他也沒什么感覺,只是沒想到女人會突然叫他的名字。 他抬起眼睛看過去,臉上表情淡漠,卻是站著沒動。 崔書寧也料想到這孩子應該是很敏感脆弱不容易親近人,她也不強求,只就表情認真的注視著他的眼睛道:“我是不會答應叫你進崔家的族譜的,但是你過來跟著我怎么樣?” 崔三夫人登時一懵,沒聽懂她什么意思。 而就是向來思維敏捷的沈硯也怔在那里,一時茫然。 崔書寧繼續往下說:“崔家早已沒落,他們三房加起來的全部產業也不敵我手上的幾成,何況他們今日你接你來京本也不是出于真心,不過就是拿你做籌碼來挾制我的,你若跟了他們去,也得不了什么好。你我之間畢竟姐弟一場,你若愿意……你跟著我,我保證除了上不了族譜之外,一定竭盡所能給你最好的一切,養你長大成人。將來科考奔前程,總好過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的討飯吃?!?/br> 古代的孩子都早熟,她記憶里的崔氏十多歲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把控家產的概念,現在這話雖是說的突兀,但也是賭這崔書硯小小年紀就孤身一人,心智也該比常人更成熟些,應該聽得懂她的話并且分辯好賴。 崔三夫人聞言,猛地拍案而起:“你……” 猛然發現崔書寧目光凌厲,根本沒把她當長輩看,知道訓誡無用,惱怒之下又蹭的轉頭沖著沈硯冷笑:“她這輩子最恨的就是你,現在不過就是巧言令色忽悠你,不想讓你上族譜罷了?!?/br> 沈硯當然也是不信崔書寧的“鬼話”的。 他向來都知道這女人的心思,也知道她有多厭惡多不喜歡他的存在,只是這一刻瞧著她說話時候信誓旦旦的語氣和一本正經的臉色…… 有人只是為了做戲就能認真做成這樣的也算絞盡腦汁了。 他心里覺得有趣,與崔書寧四目相對,竟鬼使神差順著她的話來了句:“你說你養我?” 崔書寧在這件事上確實不是敷衍算計他的,雖然一開始的提議有點被崔三夫人趕鴨子上架一時沖動,但話出口了就打算認真踐諾,她從小的生活環境就不好,能夠理解一個被逼著過早獨立的孩子的委屈與心酸。 既然是崔艦想要保護的人,又正好崔氏原身接受不了他的名字進族譜,她力所能及多養一個孩子而已,也不算有多為難。 于是不假思索的點頭:“我養你!” 她的表情,認真又鄭重。 沈硯只覺得好笑,可是在原形畢露的前一刻卻莫名陷在了她的這個表情里,保持著原本沉靜乖巧的那副模樣微微頷首:“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