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周矜手心驟然一空。他沒再說話,看著陳淺的背影逐漸遠去。 第44章 月出小 小雨連綿的雨季結束后, 灣區迎來了春天。西海岸陽光燦爛。大片的云朵被雨水沖刷得干凈,藍天澄澈,漫山遍野的綠色。桃花, 梨花,櫻花, 玉蘭爭相竟放。 不久前陳淺患了感冒, 窩在公寓里吃了幾天藥后癥狀逐漸緩解, 但精神始終不大好,始終懨懨的。自二月初到現在忙著論文與答辯一直焦頭爛額,沒怎么休息, 這天剛好下午陽光正好,陳淺打算臨近公寓的公園中曬會兒太陽。 剛在長椅上坐下休息, 遠遠地就看見陳景明過來了。 陳淺發了會兒愣,陳景明已經在一邊坐下了, “最近還好嗎?” “嗯?!标悳\笑了笑, “好久不見。你怎么在這兒?” “來散散心?!标惥懊鞯皖^看著陳淺將手往回縮了縮,眼神黯了黯, 最終卻什么也沒說。 兩人坐了會兒, 誰都沒有再講話。等到陳淺準備告別的時, 陳景明忽然問她,“你怪我嗎?” 陳淺抬眸看他, 內心其實并不太能掀起多大的波瀾。 “沒有。其實我從沒怪過你?!标悳\聲音柔軟。 后來陳景明對她說,他母親的企業破產了。那晚周矜和陳景明在外的談話,都被陳淺一字不落地聽見了。 其實生意場上利益為先, 很少有是非對錯, 拳頭就是硬道理。 兩人很久都沒有再說話。不知過了多久,陳淺說:“抱歉?!?/br> 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以什么身份, 什么立場將這句抱歉說出口。不過她心中很清楚。如果她與陳景明沒有往來,她母親的生意是一年后的今天破產呢,還是十年后破產呢,她不太清楚。 但她清楚,絕非是現在。絕非是此時此刻。 陳景明微笑著搖搖頭,“沒事?!?/br> 坐在陽光下享受靜謐的午后,和煦的風輕柔地拂過臉頰。后來十幾分鐘,天空又一點點陰沉了下去。風中帶了些涼氣,陳淺緊了緊身上外套,站起身,對陳景明說:“先回去啦?!?/br> “需要我送你回去嗎?”陳景明問。 說話間,天空飄起了雨絲。有幾點雨珠落在陳景明眉間。陳淺看著,將傘遞出去,“你撐著回去吧,我家就在這附近?!?/br> 陳景明沒接,溫和地笑著說:“先送你回去,你再將傘借給我回去,行嗎?你這回去,身子都得淋濕了?!?/br> 陳淺現在感冒還沒好全,看著陳景明,點點頭,將傘撐開,落在兩人頭上。 陳景明看著陳淺墊腳撐傘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他將傘接過來,“走吧?!?/br> 公園離陳淺的公寓不算遠,走路差不多五分鐘就能到。五分鐘的路程,風雨漸大,大片瀝青地面都泡在了潮濕的雨水中。到公寓前屋檐下時,陳淺將傘收起來,就看見了陳景明左側襯衫背后濕了大半個肩膀。 觸及陳景明的視線,陳淺說:“家里有吹風機,拿到玄關處吹干再走吧?!?/br> “方便進去嗎?”陳景明問。 陳淺打開門,剛想說方便的,沒關系。但想到那張熟悉的臉,她眼皮跳了跳,動作稍緩。 她說:“可以進來。但這會兒家里沒什么人,咱們倆呆著不太好,可能不能久留你,抱歉?!?/br> 陳淺開了門,陳景明站在玄關處。她給陳景明拿來了吹風機和毛巾,又給他拿來了酸奶,就安靜地守在一邊。 衣服淋濕面積不算大,吹了二十分鐘就差不多,陳景明將吹風機遞回去,“過幾天就是畢業典禮了?” 陳淺學分修夠了,學院里對進修時長沒有太多要求,符合畢業條件可以向學院申請。陳淺點點頭,“嗯?!?/br> “祝你以后順利?!标惥懊髡f,眼里是化不開的落寞與寂寥。 陳淺將一旁的毛巾折疊整齊放好,送陳景明出門。雨仍舊在淅淅瀝瀝地下,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下去??諝饫镲h著濃重的霧氣。 陳景明走后,陳淺站在檐下,盯著面前寬闊的馬路看了很久。身旁就是栽種月季的園圃,一旁立著一只墨綠色的信箱,雨水拍打在上面,發出了不少的聲響。 陳淺目光落在了信箱上,思緒逐漸放空。舊金山的冬天極少下雪,雨水倒很多,冬雨連綿。 冬天的時候,周矜就在舊金山與南城之間來回奔波。 他們在山頂豪宅上接過吻,在簡陋的公寓里接過吻,在極速飛馳的車上接過吻,也在這只老舊的信箱旁接過吻。 思緒飄散了好一會兒,陳淺收回目光的時候,余光無意瞥見一截黑色衣角。陳淺立即抬頭,朝四周看過去,濃霧里的人影身形修長挺拔,只是晃神的功夫,就瞧不見人影了。 陳淺立即撐著傘走進濃霧中,拖鞋甚至都沒來得及換。 雨點連成線,不斷地拍打在傘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陳淺走在街心,隔著雨簾往前看,嗖嗖的冷氣不斷地從腳踝往腹部鉆。前方的路有些坡度,雨水從高處滾下,流向排水暗槽。 陳淺睜著透亮的杏仁眼朝周遭打量,直到確定沒什么人,這才隱隱覺得興許是自己看花了眼。 她回去洗個了熱水澡,也沒什么胃口,鉆進被子中睡了個覺。 畢業典禮在第三天,整座學院都洋溢在異樣的氛圍中。wendy也一大早趕到學校,拉著穿了一身碩士服的陳淺在草地上拍拍照,聊聊天。 wendy對待陳淺很熱情,從口紅聊到絲巾,喋喋不休地說著。聊了會兒,wendy忽然說:“周先生這段時間怎么沒來看你,你們鬧別扭了?” “沒有鬧別扭,”陳淺也不知從何談起,過了會兒,她問,“你怎么知道周矜這段時間沒來?” wendy摸了摸陳淺的額頭,疑惑地說:“vanila你這段時間真是病糊涂啦?你難道沒瞧見你冰箱里的蔬菜,牛奶,水果都是新鮮的嗎?那都是周先生托我買的呀。我記得前幾個月是他買的來著。嗯?你居然不知道這事兒?” 當初跟wendy合租的那段時間,家中的果蔬也都是wendy托朋友在鄉下農戶買的,她負責交生活費,就沒cao心過,自wendy搬出去后,周矜隔斷時間就飛回來一次,這些也都是他讓人送來。 冰箱里一直有食物幾乎成為了她的肌rou記憶,陳淺沒留意過。 這會兒wendy的話令陳淺愣住了,很久后,她再說話,嗓音卻異常的干燥,她問:“wendy你究竟什么時候遇見周矜的?” wendyrou眼可見地呆住了,“......???不就圣誕前后嗎?vanila你這話和你這副見了鬼了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意思?我都有些毛骨悚然了?!?/br> 陳淺看著wendy,她是個性格坦誠直爽的女孩兒,不會騙她。 “沒事wendy,”陳淺輕輕呼出一口氣,又問,“你的果蔬當初都是在哪里買的?” wendy說:“就鄉下的農戶呀。vanila你說巧不巧,我在大學城門口的那根電線桿上看到的廣告,農戶滯銷,但品質一等一的好,不光綠色有機,還低市場價一大截,啊,那叔叔阿姨真的好好!” wendy還沉浸在撿了好幾年大便宜的喜悅中,陳淺卻不怎么能說的出話。 她腦中想起很多種聲音。 wendy曾經疑惑地問她這幾年怎么始終沒有過男朋友。這些年,但凡有男生靠近,下場都無疾而終。 李文成曾無意間同她透露過,周矜在灣區有好幾套財產,但據她知,周矜的生意大部分在紐約。 周矜就算出手再闊綽,這么多套房產也不至于一口氣購置下來......所以周矜究竟什么時候來舊金山的? 陳淺被這個想法震驚的背脊盡是冷汗,三月的灣區陽光正好,暖融融的灑在身上,陳淺太陽看去,太陽在東北方向光暈極明顯,光線也刺眼。陳淺看著,眼底有些發澀。 畢業典禮早上九點在禮堂準時進行。典禮以學院的科研成果介紹為開場,接著就是校長團發言。 畢業生按照學院與位次都有固定的位置,校長團幾位核心干事坐在vip區,中心席上還坐著幾位資方。高校的建設與經費除州里撥款外,還少不了慈善家教育投資。諸如獎學金,科研經費,校容建設,都是慈善家重點幫扶項目。 校長團發完言,就是畢業生們上臺領畢業證的環節。陳淺在學院gpa排名多年常年第一,是第一個上臺領畢業證的。陳淺面上帶了淡妝,整個人都溫潤恬靜。 聽到有人念她的名字后,陳淺右手摸帽檐,低頭身體微俯走上臺階,校長微笑著對她說祝賀詞。 陳淺伸出虔誠而鄭重地接過手上的畢業證書。 合照后,陳淺正欲下臺離開,史密斯校長看向她,臉上的皺紋如縱橫的溝壑,眼瞼也耷拉著,呈現著一種老態龍鐘之態。眼睛卻格外清明。他聲音渾濁,一口流利純正的英文腔調,“一會兒要好好感謝栽培你的先生,你們還是同鄉來著?!?/br> 陳淺呼吸滯住。頭頂廣播的鏗鏘進場音樂從四面八方響起來。 她下意識朝四周看過去,頭頂的聚光燈不知何時映照在她面上,微翹的眼睫在光線的折射下根根分明。模糊的光暈出現在她眼底。隔著身后如山的人海,陳淺一眼就瞧見了坐在vip席位上的人。 一身裁剪合身的黑色西裝,領間系著藍色條紋領帶,周矜此時正倚靠在座椅里,單手支著下頷和被人說話。神色散漫而不羈,察覺到陳淺的視線,他這才不咸不淡地看過來。 與他對視的一瞬間,陳淺的心跳頓住了。 刻意表現的,隱藏極深的,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在那一瞬間,全都分明了。 顱內有什么東西被敲打擊碎,陳淺感覺到,心內的那根弦蹦的徹徹底底。 頒發學位證書后的環節去后堂吃點心,等待集體合影。陳淺被導師留下,與校長團以及慈善家門合影。她站在一邊,身邊就是史密斯校長,頭傾斜著,親昵地與這位優秀的中國留學生合影。 拍完照后,陳淺這才發現周矜就站在她身后,身姿高挑挺拔,像將她圈在懷里。 陳淺臉上的笑意倏地就止住了。 同校長與老師們高完別后,陳淺離開了學校禮堂。知道周矜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后,陳淺的腳步亦未做停歇。 她在路邊攔了一輛計程車,很快就到了公寓中。陳淺前腳進門,門甚至關上,周矜后腳就跟了上來。 陳淺看著面前打包好的行李,幾乎快氣笑了。 學院的獎學金高到一個令人想象的高度,從她到美國的第二年開始設立,那時候也正是他事業起步的階段。而她之所以不曾起疑,是因為剛開始,她的gpa在系里只能排前二十,排名是后來才一步步升上去的。 她和學院里其他十九名學生們一起拿著豐厚的獎學金,所以她從不曾起疑。 哪怕她只能排二十名,依舊能過上優渥充足的留學生活。 所以呢,萬尺高大樓看似精致繁復,根基是由泡沫鑄成的。那是烏托邦。一步是夢幻的天堂,一步就是萬丈的高崖。都是廢墟罷了。動土前是平地,坍塌后就是廢墟。 她多傻啊。以為自己靠著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了上去。 她抬眸看向周矜。 看見他永遠氣定神閑的模樣,陳淺的自尊心碎了一地。她垂眸,不愿意再看周矜一眼。 周矜看著陳淺的模樣,眼睛瞇了瞇。他去拉陳淺的手,“今天見著我就臉色就不好。這么久沒看見我,你現在就那么不開心?” 陳淺輕輕將他的手撥開,“周矜你不要碰我?!?/br> 縱然面上風輕云淡,可周矜狹長的眼眸里卻帶上了些寒氣,他攥緊了拳頭,卻又輕輕放下。 他去看地上的行李,陳淺的私人物品。除非必要物件,其他的都用不著帶回去,國內添置就可以。但怕陳淺舍不得老物件,周矜還是令人一件一件都打包好,另外叫了兩架飛機托運。 “私人飛機停駐在家里的草坪,現在就跟著回去吧?冷靜也冷靜了那么久,只聽說過離婚冷靜期,從來沒聽說過結婚冷靜期的?!敝荞鏀Q著眉盯著陳淺。 陳淺蹙了蹙眉,還沒說話,周矜將她的小手輕輕握在手里。 “小姨早上暈倒了?!敝荞嬲f,“現在不著急回去看看嗎?” 陳淺聽著心里驀然一緊。趁著她沒留意,周矜攔腰抱著她,上了車。 陳淺沒掙扎。在聽說林初暈倒后,心就已經不在國外了。上車后,立即給林初撥打了電話過去。電話很快被接通,林初說自己還好,早上沒吃早飯低血糖了,都是小事。 掛斷電話后,陳淺靠在車窗邊,眉頭緊鎖著。 周矜開著車,摸了摸她的手,“醫生看過了,沒事兒,用不著擔心?!?/br> 陳淺嗯了聲,將手縮回來,考慮到周矜在開車,不咸不淡地挪回了眼睛。 周矜收回手,目光直視前方,扯唇譏諷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