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噓,宋將軍的事情現在在軍中是忌諱的事情,你這樣口無遮攔的,小心惹禍上身?!?/br> 那士兵的聲音果然便壓低了幾分,但依然有些不依不撓:“宋大將軍好歹是一世豪杰,就算……就算他是真的想要背叛朝廷,自立門戶稱王稱霸,但以他這么多年來建立的功勛,我也服氣他,就算跟著他造反,我也心甘情愿??墒?,他若僅僅是為了一個女人……一想到軍中這么多兄弟跟著宋將軍白白喪了性命,到頭來居然只是為了一個女人,我就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此時第三個人的聲音插了進來,低聲訓斥道:“監軍御史大人還在那兒呢,你們兩個不想活了么,還不抓緊干活?!” 隨即兩人便沒了聲息。 韶寧和假裝沒有聽見,也未回頭張望,只是不著痕跡地與伶舟對視了一眼——看來,朝廷中流傳出來關于宋翊謀反動機的流言,已經在軍中發生作用了。 兩人將茶水喝完,擱了茶盞便打算告辭,互聽遠處傳來“嘭”的一聲響,一名步兵部屯長級別的軍官將扛在肩上的一捆胄甲往地上一摔,怒喝:“你們后勤部是怎么做事的?!” 他這一聲喝問,立即引來很多人的圍觀。 魯隊率忙迎上去,小心翼翼地問:“潘屯長,這是怎么了?” “你看看你們制的這些胄甲,才用了幾個月,居然壞了這么多,你讓我們怎么穿著它上戰場?” 魯隊率拿起幾件胄甲仔細檢查了一下,果然發現每一件胄甲都有不同程度的壞裂,有的甚至藤條盡斷,根本無法穿戴。這要是真上了戰場,穿著劣質甚至無用的胄甲,無異于讓士兵白白送了性命。 魯隊率抹了抹額上滲出的細汗,解釋道:“潘屯長請息怒,并不是我們粗制濫造,實在是材料稀缺……” “我不想聽你廢話,”那名軍官擺了擺手,“再過半個多月就要舉行全軍閱兵大典了,這些胄甲都是必須的裝備,我限你在十天之內將這些胄甲修補完好,否則,別怪我不念往日交情,直接把這件事捅到將軍那兒去?!?/br> “是是?!濒旉犅庶c頭哈腰地送走了潘屯長,然后對著一堆破爛胄甲唉聲嘆氣。 “怎么了?”韶寧和好奇地湊了過去。 “韶大人,”魯隊率愁眉苦臉地道,“這是我們最新制作出來的一批胄甲,沒想到質量這么差,沒用多久就壞成這樣了?!?/br> 韶寧和一邊查看那幾件胄甲,一邊故作隨意地問:“我剛才聽你說,材料稀缺什么的,是怎么回事?” 魯隊率猶豫了一下,左右看了看,才低聲道:“自從宋大將軍與朝廷開戰之后,朝廷便斷了對我們西北軍的裝備材料供給,現在我們制作裝備所需的材料,都是以前放在倉庫里的囤貨。 “前不久囤貨用完了,只剩下一些非常劣質的原本是廢棄不用的材料,但是沒辦法,上頭催著要,我們也只能胡亂交差,想等挺過了閱兵之后再說??蓻]想到這些東西這么不經用,還沒捱到閱兵大典就出了問題?,F在上頭只給我們十天的時間,這可怎么辦吶!” 韶寧和提起一件胄甲,往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對伶舟道:“來搭把手,幫我試穿一下?!?/br> 伶舟于是協助他將全副胄甲穿了上去,見他站在原地搖晃了一下,仿佛連站都站不穩,好笑地問:“怎么,很重?” “重得受不了??!”韶寧和苦著臉抱怨。 一旁圍觀的幾名士兵見他這副模樣,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魯隊率笑道:“韶大人是文人,沒有接受過軍隊中的體能訓練,穿上這套胄甲自然有些受不住,還是先脫下來吧?!?/br> 韶寧和好容易將胄甲從身上卸下來,吐出一口氣道:“沒想到居然這么重。這里頭都是些什么???” “主要是鐵和皮革,用藤條串制而成?!濒旉犅式忉尩?,“韶大人您穿的這一件,算是軍中重量級別最高的鐵甲,一般是配發給身強體壯的重甲兵的裝備。鐵甲雖然穿著很沉,但防護力強,士兵穿著這樣的鐵甲,受傷的幾率比較小?!?/br> “但相對的行動力也會受到極大的限制吧?”韶寧和毫不留情地揭露了鐵甲最大的缺點。 魯隊率無話可駁,只能嘿嘿憨笑。 韶寧和又對著那堆胄甲搗鼓了片刻,抬頭道:“可否將這一件借我兩天,兩天之后,我定會歸還你?!?/br> 魯隊率有些不明白了:“韶大人,您這是……” “我想帶回去好好研究研究?!鄙貙幒鸵活D,“怎么,不方便?” “不不,方便,方便?!?/br> 魯隊率又點頭哈腰地送走了韶寧和,臉上的表情更苦澀了。這裝備沒法按時完成他已經夠倒霉的了,怎么連監軍御史大人都來參和一腳,這不是亂上添亂么。 韶寧和與伶舟二人合力將鐵甲抬回了營房,伶舟好奇地問:“你想做什么?” 韶寧和不答反問:“你之前給我的那本文承將軍的手札,你自己有仔細看過么?” 伶舟搖了搖頭,他以前是丞相,又不是將軍,看那玩意兒也沒有太大的用處,隨便翻看了幾頁,便當做文承將軍的珍貴遺物供了起來。 韶寧和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甚是得意地道:“我就猜想你沒有仔細看過,文承將軍在手札中提到過關于胄甲的改良方案,但可能是時間不夠,這個方案最終只是個方案,沒有公諸于世?!?/br> 伶舟問道:“是什么樣的改良方案?” 韶寧和指了指面前的這副鐵甲:“目前大部分胄甲都是用金屬、皮革和藤條制作而成的,所以穿在身上非常笨重,而文承將軍的想法是,將金屬和皮革換成棉布、棉花,如此一來,胄甲的重量就會輕很多?!?/br> 一旁聽他們談話的鳴鶴皺眉道:“可是,棉布和棉花比起金屬來,防御能力太弱,這樣會不會很不實用?” “理論上是如此,但也要看制作的方法?!鄙貙幒驼f著,取出文承將軍的手札,翻到其中一頁道,“這里記載著,將重達七斤的棉花夾入棉布之中,制成厚厚的棉襖,然后用粗線縫緊,放入水中使棉花被水浸透,取出之后鋪平,用腳踏實,再放在太陽下曬干。 “文承將軍曾私下里做過這樣的實驗,事實證明,用這種方法制作而成的甲衣,雖然比不上鐵甲那樣刀槍不入,但若是穿在輕甲兵身上,既能起到很好的防御作用,又不會限制士兵行動,使作戰方式更加靈活輕捷?!?/br> 伶舟面露恍然之色,笑著補充道:“最重要的是,制作這樣一件甲衣,成本比金屬胄甲要小很多。如果這種方法能成,后勤部要在十天內完成一批甲衣,想必不成問題?!?/br> 第一百二十三章 韶寧和根據他借來的那件胄甲的制作結構,再結合文承將軍手札中的cao作提示,在伶舟、萬木、鳴鶴的協助下,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趕制出了一副純棉料制作的輕兵甲衣。 韶寧和讓萬木將實驗品穿在身上,與鳴鶴進行實戰測驗,鳴鶴拿捏著力度試著將利器往萬木身上刺了刺,果然收到了不錯的防御效果。 次日一早,韶寧和便將此項成果展示給了后勤部的魯隊率看,魯隊率在親自試驗了新式甲衣的防御能力之后,嘆為觀止,立即捧著那件甲衣跑去找了潘屯長。 但因為韶寧和事前拜托他隱瞞自己的事情,所以魯隊率在匯報時只好對韶寧和的名字絕口不提。 潘屯長在看過魯隊率的演示之后,雖然對于用棉制甲衣代替金屬胄甲的做法有些不齒,但考慮到倉庫中裝備制作材料確實已經告罄,而閱兵大典迫在眉睫,他左右權衡之后,終于點了頭,同意后勤部暫時用棉制甲衣代替金屬胄甲。 于是韶寧和又趁熱打鐵,提出對巨型鐵盾進行改良的方案,比如調整鐵盾內部結構和外部形態,鏤空不必要的金屬面積,盡可能在不降低防御力的基礎上,減輕盾牌的重量。 此外,他還針對單兵作戰靈活多變的特殊性,提出用輕盈藤牌代替笨重木牌的建議,即用老藤編制成圓形盾牌,內部凹空可容手軸轉動,外部中心突出向外,周檐高出幾許,即便有箭矢擊中盾面,也無法輕易傷及人身。 這些改良方案都是文承將軍生前在無數次實戰中積累下來的經驗和智慧,但還只是初步構想,來不及付諸實施,如今經過韶寧和的反復實驗和改進,終于能夠順利投入后勤裝備制作。 如此一來,裝備制作進度就能得到很大的提升,這對后勤部來說,無疑是振奮人心的好消息。于是整個后勤部都知道,那位新來的監軍御史大人,是個裝備改良的高手,什么東西一經他手,立即變得神奇好用了起來。 后勤部的士兵把韶寧和當成了他們的大福星,對他態度越發和善恭敬起來,見了面都親切地稱呼他一聲“韶大人”,臉上的笑容也不再虛假客套,而是透著十二分的真誠。 這一日,伶舟跟著韶寧和例行閑晃了一圈之后,慢騰騰地往回走。 半途中,鳴鶴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們身后,伶舟看了他一眼,眼中帶著一絲問詢。鳴鶴默不作聲地搖了搖頭,伶舟眼眸一黯,移開了視線。 韶寧和走在前邊,沒有留意到這兩人的眼神交流,心中卻有些納悶。這幾日,鳴鶴總是一會出現一會消失,也不知究竟去了哪里,走之前不打招呼,回來后依然不打招呼。 考慮到鳴鶴真正的主子是丞相,丞相既然派他跟著來了軍營,肯定不會白白給他們當護衛,應該還有其他任務在身。 想到此,韶寧和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自從上次他被逼著親口拜托鳴鶴幫忙之后,兩人之間的關系似乎有所緩和,但說到底,對方的身份立場還是沒有改變。 他只能退一步想,只要眼下鳴鶴所做的事情沒有危及他們的利益,那就……暫且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他正如此想著,忽見身前擋著一抹人影。 “請問……”來者猶豫著開了口。 三人循聲望去,見是一名穿著便服的年輕男子,肩上搭著一個隨行包袱,臉上青澀尚未褪盡,看起來也就二十上下的模樣。 “請問,軍正的營房怎么走?”年輕男子問出這句話時,臉上的表情有些別扭,似乎對于自己問路這件事感到很不好意思。 “你找上官將軍?”韶寧和熱情地給他指了個方向:“往那邊走?!?/br> “那邊……”年輕男子循著韶寧和指的方向看了看,臉上依然一片迷惘。 “對,往那個方向走到底,左拐,再右拐,再左拐,就到了?!?/br> “哦……謝謝?!蹦贻p男子迷迷糊糊地應了一句。 韶寧和客氣地朝他點了點頭,然后繼續走自己的路。 三人走出一段距離之后,伶舟好奇地道:“這人是誰,上官遠途的親戚?” “可能是來投奔他的吧?”韶寧和不太確定地猜測。 “投奔他,投奔道軍營里來了?”伶舟覺得不可思議。 “或許……是替補幕僚?”鳴鶴插了一句嘴。 “唔?!鄙貙幒团c伶舟對視了一眼,深以為然。 那男子雖然長得陽光俊朗,但連開個口都覺得別扭的樣子,實在不像是個武官,如果按照韶寧和所說的“投奔”這個思路推測,作為親戚或者朋友的身份投奔而來,接替趙馳成為新一任幕僚什么的,倒是非常有可能。 三人的討論剛告一段落,忽聽身后又響起那男子的聲音。 “三位,請留步!” 那男子小跑著追了上來,猶豫了片刻,閉了閉眼,似乎鼓足勇氣把尊嚴豁了出去:“可否……可否請帶個路,我實在是……不認路?!?/br> 三人面面相覷,搞了半天,原來是個路癡。 出于幫人幫到底的心態,韶寧和等人還是耐著性子,將年輕男子送到了上官遠途營房門口。 男子向他們抱了抱拳,口中連連道謝。 “不知三位如何稱呼?”男子問道。 “我姓韶,名寧和。這兩位是我的小廝和……護衛?!鄙貙幒筒淮_定對方究竟是不是軍營中人,所以只報了姓名,隱去了職務。 不料那男子眼眸一亮:“原來是監軍御史韶大人,失敬失敬!” “呃,你認得我?”韶寧和倍感意外。 “雖然以前不曾見過面,但韶大人的名字,我早幾個月前便聽說了?!?/br> “你是……?”韶寧和忍不住開始對這男子的身份好奇了。 “在下姓宋,名簡之?!蹦贻p男子行了個軍禮,鏗鏘有力地報出了自己名字。 “……”三人呆立良久。 半晌之后,韶寧和才掏了掏耳朵,問了一句:“啥?” “在下宋簡之啊?!蹦凶幽樕下杂行┦?,“韶大人不記得我了嗎?聽說當初是韶大人在皇上面前推薦了我,我以為韶大人對我的名字多少會有點印象……” “原、原來是宋將軍!”韶寧和迅速調整心態,學著武官的模樣抱拳道:“真是……真是……可喜可賀??!” 他上下打量著宋簡之,一句“人不可貌相”到了嘴邊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變成了沒頭沒腦的“可喜可賀”,實在是扭轉得有些生硬。 宋簡之先是一怔,隨后他便自動給這句話加了注解——新官到任,可喜可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