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萬木原要給你守門,我見他犯困,便讓他先去睡了?!?/br> “哦,那你也早些睡吧?!鄙貙幒驼f著,推開了書房的門。 伶舟卻跟了進來:“少爺,你還沒有回答我呢?!?/br> “什么?” “吃過飯了么?” “哦,吃過了?!彼齑鹆艘痪?。 其實韶寧和一下午都跟宋翊混在一處,宋翊有宋翊的愁苦,他又何嘗不正為情苦惱,原本只是想站在僅有一面之緣的朋友立場勸慰宋翊的,卻漸漸演變成了兩人比賽喝悶酒。 好在兩人都有些自制力,朋友雖算不上,倒是成了半日酒友,到了月上柳梢頭之際,便互相道別,各回各家。 就在韶寧和忡怔之際,伶舟又往前靠近了一步,湊到他面前嗅了嗅,皺眉道:“你喝酒了?” “唔,喝了一點?!鄙貙幒痛鸬糜行┓笱?。 伶舟卻知道,如此大的酒味,絕對不可能是“一點”的程度。但他依然耐著性子問:“是不是有應酬?我和萬木不知你什么時候回來,一直在等你?!?/br> “抱歉,下次我會提前說?!?/br> 對話生疏到了這個份上,伶舟一時沒了言語,只是蹙眉望著韶寧和。韶寧和卻只能沉默著避開了他的視線。 過了良久,伶舟妥協般地開了口:“少爺,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以至于你對我心存不滿,故意疏遠我。如果是我做錯了什么,希望你能直接對我言明,我一定會改?!?/br> 韶寧和視線落回到伶舟臉上,望著他,欲言又止。其實他與伶舟之間,如何能簡單地用“對錯”兩個字解釋清楚? 連日來他一邊疏遠伶舟,一邊內心也在苦苦掙扎,他不過想要伶舟一句真心話,但是伶舟會給嗎? 躊躇半晌,他終于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道:“伶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如果有,希望你能對我說實話,我可以既往不咎?!?/br> 伶舟怔了怔,隨即故作輕松地道:“少爺,你在說什么呢,我還能有什么能瞞著你的?你若還有什么疑惑,可以直接問我啊?!?/br> 韶寧和眼中僅剩的一絲希翼之光,漸漸黯淡了下去。他閉上眼,按了按眼角,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苦笑。 對于一個已經將謊言當成了生活一部分的人來說,要他改口說真話,又該從那一句改起呢?他甚至不知道,伶舟與他相處了這么久,究竟有沒有對他說過一句真話。 罷了,只怪自己太過天真。 伶舟不安地看著他,韶寧和眼中藏了太多的情緒,讓他看不透徹。 這幾日他一直在默默梳理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情,大約猜到在哪里露出了馬腳。 其實真要深究起來,他露出的馬腳深深淺淺的也不少了,如果韶寧和要追究,早在當初周長風質疑他的時候,就該追究了,為何當初不提,卻在此時跟他較了真?伶舟百思不得其解。 他若是知道問題的癥結出在哪里,或許還有補救的機會。但是韶寧和這種不言不語、不冷不淡的態度,反倒讓他心里著了慌,仿佛明知道前路上隱藏著不知名的危險,他卻不得不繼續前行。 “少爺……?”伶舟下意識想去握住韶寧和的手,卻被韶寧和避開了。 “伶舟,”韶寧和正色看向他,臉上透出一絲決絕,“這幾日,我認真反省了一下,我覺得……我們倆在一起,果然還是不太合適?!?/br> 伶舟一臉怔然地看著他。 韶寧和很快又垂下眼眸,仿佛承受不住伶舟直視著他的眼神:“我們之前……原本便只是在嘗試著交往,既然不合適,還是算了吧?!?/br> 第七十八章 伶舟靜靜望著他,眼中眸光明滅。 半晌,他才澀然開口:“告訴我,不合適的理由?!?/br> 韶寧和避著他的視線,沉默著,一臉拒絕的姿態。 伶舟低頭一哂:“說什么不合適,不過是你的借口罷了。我知道,你一直沒有消除對我的戒心,即便是在床上?!?/br> 韶寧和微微一震,像是冷不丁被刺了一下。褪去了可愛與柔弱偽裝的伶舟,鋒利得像一把尖刀,刺得他心里發疼。但是他依然沉默著,他以為只要自己不主動揭穿,便是為伶舟留下最后的一絲余地。 只聽伶舟道:“每個人都有無法言說的苦衷,我承認在某些事情上,我對你不夠坦白,但這并不代表我不愛你——如果你連我的愛也無法信任,對此我無話可說?!?/br> 說到此處,他透出一口氣來,閉了閉眼道:“至于你所說的分手,是不是希望我立刻從這里消失?” “我不是這個意思,”韶寧和發現伶舟曲解了他的意思,忙開口解釋,“我只是……覺得我們雙方都需要退開一步,留出一點時間……” “我不需要什么時間,”伶舟一臉果決,“如果你還沒有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我可以繼續等?!?/br> 他頓了頓,又道:“當然,就算你現在想趕我走,我也不會答應。在某些事情尚未結束之前,我不會放任你不管?!?/br> 韶寧和心神一凜,皺眉看著他:“某些事情?什么事情?” “現在不方便告訴你,”伶舟眉心顯出一絲倦色,似乎已無力再與他周旋,“你只需知道,我并沒有害你的心思?!闭f罷,轉身離去。 韶寧和怔怔站在原地,望著伶舟遠去的背影,神色復雜地陷入了沉思。 卻說自從成帝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收回宋翊兵權之后,一連幾日,每日朝堂議事時,總有那么幾個官員站出來,或義憤填膺地為宋翊叫屈,或頭頭是道地分析收回兵權的各種不利后果,非逼得成帝收回成命不可。 但成帝像是鐵了心一般,在兵權一事上怎么也不肯松口。 幾名曾經追隨過宋家軍的老將,自恃年長有功,竟當著百官的面鬧騰了起來,惹得成帝十分不悅。 而這段時間,最沉默淡定的,莫過于宋翊和聞守繹了。 宋翊自從上次被強行賜婚之后,便以回家處理事務為由,一直沒有再上過朝。 成帝何嘗不知宋翊這是在沉默地抗議,但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只要宋翊不要做得太過,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隨他去了。 至于聞守繹,他倒是安分守己的很,每當朝堂之上為此事發起爭端時,他便默默退在一旁作壁上觀,任憑旁人吵得面紅耳赤,他都不去參與。 有時候幾個老臣鬧將起來,成帝快要招架不住,便會搬出丞相來做擋箭牌,此事聞守繹便會在一旁十分配合地頷首微笑,卻依然什么話都不說,面對反對者們轉移目標含沙射影的攻擊,他也只作聽不明白,糊里糊涂地蒙混過去。 成帝知道宋翊回來,對聞守繹絕對沒好處,此事聞守繹不站出來表示反對就已經算是給足他面子了,于是對于聞守繹的不作為也是無可奈何。 這一日,聞守繹下了朝回到府中,便有管家迎了上來,一邊親手幫他換下朝服,一邊口中說道:“大人,宮里來消息了?!?/br> “哦?”聞守繹眉心略有倦色,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管家知道這是讓他繼續說的意思,于是道:“顧嬪娘娘傳了話來,說最近幾日,后宮里鬧騰得很,玉冰公主聽說皇上要將她賜婚給年長她二十多歲的宋將軍,尋死覓活了好一陣,最后連太后都被驚動了。太后心疼公主,但又不好忤逆了皇上的面子,只好私下里找顧嬪娘娘訴苦,希望顧嬪娘娘能想法子開解公主,讓她妥協答應?!?/br> 他所說的“顧嬪”娘娘,便是指的顧子怡。 自從前準駙馬大司農之子陷害良家婦女一案告破之后,成帝便對上奏有功的顧子怡青睞有加,太后沒有將寶貝女兒所托非人,心下也十分感激顧子怡,于是顧子怡在后宮的地位節節攀升,不消兩個月,便從一介秀女升為了嬪妃娘娘,地位不可同日而語。 加上顧子怡性情乖巧、善解人意,不因自己受寵而趾高氣揚,依然對太后孝敬,對皇上體貼,與那性子躁烈的皇后一比,當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因此皇上對顧子怡漸漸的由青睞轉為了專寵,而太后也越發信賴顧子怡,心中有了難處,也會找顧子怡這個“可心人”訴訴苦。 而顧子怡雖然表面上溫柔順從,實則很有政治頭腦,入宮之前在顧子修府上呆著的那段時間,她對目前朝廷的局勢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于是當開解玉冰公主這項大任落到她肩上之后,她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完成太后交代的任務,而是暗中派人請示恩人聞守繹,如何處理此事比較妥當。 聞守繹聽完管家的匯報,正低眉沉吟間,忽聽門外有人“篤篤”敲門。 這敲門的聲音也是很有講究的,丞相府中,不同職責身份之人,敲門的節奏與次數也各不相同,管家一聽這敲門聲,便知是探子回報,于是朝聞守繹躬了躬身,自行回避去了。 片刻之后,便見上次那名仆役裝扮的男子推門而入,在匆匆行禮之后,便湊到聞守繹耳邊,低聲道:“大人,宋翊未婚妻的身世查出來了?!?/br> 聞守繹眸光一閃:“如何?” “此女姓董,名喚心藍,是董肆英將軍的小女兒?!?/br> “董……肆英?”聞守繹習慣性地瞇起了雙眼,這個名字于他而言有些陌生,自他踏入官場以來,似乎從未與此人打過交道。但這個名字若說完全陌生,又不盡然,似乎在他記憶的某個角落里,曾經有這三個字出沒的蹤跡。 男子見他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于是解釋道:“這董肆英是先帝時期的一員大將,原也是當時一位響當當的人物,只是此人好大喜功,又胸襟狹隘,不肯落于人后。在一次對敵作戰中,董將軍因個人判斷失誤,導致前線被攻破,守軍節節敗退。 “他恐被先帝責難,便將罪責嫁禍于一同作戰的另一位將軍。那位將軍無端受冤,心中自然不服,于是雙方起了爭執,事態漸漸由兩個人的口角演變為兩派人馬內斗,一時間軍心渙散、人人自危,又恰逢敵軍來襲,導致守軍全線潰敗,一連丟失了好幾座城池。 “先帝查明真相之后,雷霆震怒,當即就斬了董肆英,連著董家十余口人命也要跟著遭殃。后在幾位老臣一再求情之下,先帝才免了董肆英家人的死罪,改為他們全數降為奴籍,有生之年不得考取功名,不得婚配嫁娶。 “如今過去了二十多年,董家人死的死、散的散,仍滯留在繁京之地的,只有這董家的小女兒董心藍。而董心藍因年少時期遭逢家族巨變,經歷了親人離散、生活貧困等磨難,情郎宋翊又常年征戰在外不得團聚,心中苦悶無處發泄,只能終日以淚洗面,以致哭瞎了一雙眼睛?!?/br> 聞守繹皺了皺眉,疑惑道:“既是降為奴籍,宋翊又怎會與那女子定下婚約?” “宋翊與董心藍訂的是娃娃親,兩人從小便青梅竹馬,感情很好。在董家出事之后,宋家曾努力為之周旋,但也只是保住了董家老小的性命。事后宋家也曾勸宋翊另擇良配,但宋翊執意不肯,發誓說若娶不了董心藍,便寧愿終身不娶?!?/br> 聞守繹聽罷,嘴角噙著一絲冷酷笑意,嗤道:“真看不出來,那宋翊倒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難怪他與董心藍都已過了而立之年,卻只守著婚約不成親,原來是成不了親?!?/br> 男子匯報完畢,不敢擅自發表言論,于是默默躬身退至一旁。 聞守繹站起身,在屋里來回踱了幾步,忽然腳步微頓。似是想到了什么妙計一般,他漸漸眉開眼笑了起來。 隨后,他遣退了這名男子,又召管家入內,吩咐道:“你讓宮中線人傳一道口信給顧嬪娘娘,讓她照著太后的意思,好生開解玉冰公主,多替宋將軍說些好話。待取得公主信任之后,想辦法請求皇上準她們出宮散心……其余的,我自有安排?!?/br> 第七十九章 幾日之后,聞守繹以私人名義,在京中最大一家酒樓宴請宋翊。 宋翊雖對聞守繹素無好感,但丞相的面子不能不給,只能正裝赴宴。 席上,聞守繹態度殷勤地對宋翊噓寒問暖,引得宋翊心中疑竇叢生。但他終究是個習慣了沙場拼殺的粗莽漢子,對官場上那一套迂回曲折的交際手腕十分不耐,于是單刀直入地道:“丞相大人此次請我來,究竟是何用意,不如直截了當地說了吧。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何必如此惺惺作態?!?/br> 他此話一出,站在聞守繹身后的幾名護衛同時變色,聞守繹卻絲毫不以為忤,淡笑著朝身后擺了擺手,幾名護衛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默默退了出去。 宋翊瞇起眼睛看著聞守繹,他雖與這位新上任不久的丞相沒有過太多接觸,但從太尉殷峰口中得知,此人狡詐多端,須時刻提防,因此對于聞守繹的主動邀約,他從一開始就定義為是一場處處陷阱的鴻門宴,此時見聞守繹對于自己的無禮沖撞毫不在意,甚至屏退眾人,心下更是謹慎戒備,不敢有絲毫懈怠。 聞守繹見他如臨大敵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宋將軍果真是性情中人,連說話也如此直率有趣?!?/br> 宋翊忍不住額角青筋突了突,他一個年近四十的人,居然被三十出頭的聞相評價“直率有趣”,他可不會傻到以為這是恭維之詞。 “宋某此番應邀前來,是看在丞相的面子,如果丞相沒有什么要緊的事,請恕宋某無暇奉陪了?!彼f著,起身便要離席。 “宋將軍,急什么呢?”聞守繹轉動著手中的酒杯,嘴角一絲淺笑,“董心藍的奴籍一直這么拖下去,不太好吧?” 宋翊心頭一震,猛地回過頭來瞪向聞守繹:“你是如何知道的?” 聞守繹抬眸看向他:“聞某好奇的事情,沒有什么是挖不出來的。更何況,董家的事情當年可是人盡皆知的,只不過這么多年過去了,漸漸被大家遺忘了罷了?!彼f著,頓了一頓,又道:“不過,要讓皇上想起這事,也是很容易的?!?/br> 宋翊頓時眼中迸射出殺意:“丞相是何用意?” “宋將軍,別緊張啊?!甭勈乩[往椅背上靠了靠,“聞某若是真心要為難你,又何必多此一舉請你赴宴?” 宋翊面色一凝,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對于聞守繹此舉,他的確有些猜不透了。